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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荣担心大少爷谢尚不高兴,下意识地看向谢尚,结果却见到谢尚面色如常,恍若未闻。
昨晚谢尚心有所悟,学有所得,其中又尤以《中庸》一篇感触最深。
他岳父岳母,谢尚想,生为庄户,没什么见识学问,正是圣人口中的“愚夫妇”。
结果偏就是他们这对愚夫妇生养出红枣这么聪慧的女儿——这便就是《中庸·君子之道费而隐》一篇中所讲的“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的现实例子。
道无处不在,存于圣人,也存于似他岳父母这样的匹夫匹妇,所以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然后韩昌黎作《师说》解为“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他岳父母,谢尚想:虽口不能言道,但行为近道,可以为师,他如何可以轻视他们呢?
谢尚经昨夜和红枣一谈,竟于当下就去了门户偏见,摸索到了正心修身的门墙。
王石头、李桃花等两家人也都在,谢尚同他们一一见过,口中“舅舅”、“嬢嬢”不绝,哄得他们个个眉开眼笑,心情舒畅——不枉他们为了今天的认亲丢放了家中几天的活计!
寒暄过后往庄里走,红枣看她爷李高地等不在,便悄声问王氏道:“娘,我爷他们今儿不来吗?”
“来!”王氏道:“认亲这么大的事儿,咋可能不来?”
“他们可能是没想到你们这么早就能来。不过刚你爹已经嘱咐陆猫去村里叫去了,该是很快就能到了。”
“我们来得很早?”说着话红枣的目光落在王氏脸上。
“比咱们村,确是早些。”看到紧跟在红枣身后的两个丫头是面生的彩画和芙蓉,王氏含糊说道。
先前跟全喜娘打听知道城里新媳妇回门的时间跟高庄村一样都是巳时以后,王氏摸不清谢家的底,便不肯多言。
“娘,”红枣看到王氏的动作,眨眨眼,然后说道:“来前我公公说你们在家盼着,所以让我们早点出门。”
“你公公是这样说的?”王氏心中大石落地,高兴笑道:“这就怪不得了!”
趁着王氏高兴,红枣又悄声提起来时路上谢尚所托。
“娘,一会儿吃蛋茶,您让桂香她们给尚哥儿碗里只盛四个就好。多了他吃不下,强吃下去反倒是伤身。”
“才吃四个?”王氏惊了:“这也太少了吧!这新女婿上门怎么着也得吃一碗十二个啊!”
“娘,您这新女婿不是城里人嘛?城里人饭量小,家常三碗饭才抵咱们家一碗。”
“您待您女婿得按城里人的饭量来,这不失礼!”
听红枣这么一说,王氏恍然,然后方点头应了。
今天谢家只来了谢尚,李满囤便把谢尚让到了主院堂屋,王氏则领红枣进了红枣在家时的卧房。
李桃花和王氏红枣走在一处,原踏脚跟了进去,但转念又退回了堂屋。
摒退彩画、芙蓉等人,王氏方附耳悄声问红枣:“红枣,昨儿早上敬茶,你婆婆难为你了吗?”
红枣摇头。
王氏想想又问:“那跟你说啥了没有?”
红枣仔细想了想方才道:“娘,敬茶的时候我婆婆就说了一句她想说的和我公公先前说的一样,并没有其他的话。”
“而我公公先前也就说了一句‘相互扶持,好好过日子’的话。”
“就这么多?”王氏不信。
比如她当初嫁到李家,她继婆婆于氏在她敬茶时还给她念叨了许久的类似“事公姑,如捧盈,修己身,如履冰”的女儿经——当初于氏念叨了多久她就跪了多久,后来起来时膝盖都站不直了。
李家不过是户庄户,新媳妇进门尚还要受这许多的规矩,想谢家官宦之家,如何能不给新媳妇规矩训话?
“就这么多!”红枣肯定点头道:“娘,您想谢家十三房上下男女近两百人,我不过一个早晌就全见好了。”
“连老太爷在内,都只是一两句话,没人多说啥!”
红枣说着说着突然想笑,心说:所有人说话简短,难不成是众志成城,不愿误了午席?
比如前世她老板总喜欢临近午饭才召开会议,说唯有此时会议效率最高,所有人都是直奔主题,不讲废话和不做无谓争论。
王氏依言合计了一番,合计出确是一人只得一两句话的时间,心里也是嘀咕:说好的礼出大家呢?怎么红枣进了谢家,头顶三层公婆,竟没得一句教训?
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王氏想想又问:“事后你婆婆也没给你讲讲为妇之道?”
“没有啊!”红枣接着摇头:“昨儿午饭吃席,饭后散了就各自回屋。”
“然后晚饭她啥也没说。对了,娘,今早家来,我婆婆倒是说了一句。”
王氏赶紧问:“说啥了?”
“让我代她跟你问好!”
王氏……
王氏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谢大奶奶对她家红枣是个啥意思——到底是喜欢呢,还是不喜欢?
若说喜欢,王氏想:怎么着也该跟红枣亲热说两句话;若说不喜欢,可也没见她难为孩子。
儿子娶媳妇,谢大奶奶这个做婆婆的人,怎么话比一般的新娘子还少?
绞尽脑汁依旧完全摸不到头脑后,王氏只得直言问红枣:“红枣,你觉得你婆婆喜欢你吗?”
红枣……
红枣抬眼看王氏一脸认真,只能无奈道:“娘,这我真不知道。我和我婆婆几乎没有照面!”
王氏……
“没照面?”王氏觉得难以置信:“过去两天,难道你婆婆都没派你活计,然后看你干活吗?”
“干活?干什么活?”红枣奇怪道:“娘,我婆婆房里几十个人伺候着,什么活非得我来干?”
“唉——,你咋就不懂呢?这是做婆的给新媳妇的下马威,跟家里多少人伺候没关系。我听你三婶说,城里有婆婆要新媳妇早起做早饭,然后她吃饭,新媳妇和丫头站一道看着伺候的。”
闻言红枣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娘,”红枣道:“您就放心吧,我婆婆没使唤我做早饭。别说我了,就是四丫、五丫,对了,她两个改叫碧苔和金菊了,她两个都没有早起做早饭!”
耳听红枣提起四丫五丫,王氏陡想起一件事,赶紧问道:“刚我还说问你呢。刚我看到四丫五丫戴了金钏,金耳环和金戒指——这都是哪来的,是你给的吗?”
“不是我给的。”红枣摇头道:“我也是今早才看到,还没来得及细问。不过我看她两个的金钏和彩画芙蓉头上的一样,想必是谢家丫头都有的什么分例!”
……
陆猫虽然跑得快,信送得及时,但得了信的李氏族人,因为要梳妆打扮,还是姗姗来迟,不过倒是方便了红枣和她娘王氏说私房话。
李氏族人到后,回门仪式正式开始。
堂屋站定,谢尚红枣一起给李满囤和王氏磕头。
李满囤见状自是喜不自禁,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对小金元宝递给谢尚,哈哈笑道:“起来,起来,哈哈——”
他新女婿刚跟他说话态度比先前还恭敬,有问必答,他实在没啥好挑拣的。
王氏刚和红枣说了话,知道红枣在谢家几天没受磋磨,也是放心。只她内敛惯了,人前不好意思似男人一般大笑,便只笑着点点头,然后跟李满囤一样也给了谢尚一对小金元宝。
两人行好礼后,碧苔、金菊、张乙等八个陪嫁也上前磕头,李满囤王氏见了也都给了赏钱。
叫起众人,王氏道:“你们几个跟小姐去了谢家。现既回来也都家去见见父母吧!”
由此几人又道了一回谢方退出堂屋。
似碧苔张乙他们,家就在桂庄,出门就能回家,而田树林、程小喜等人家在青庄和梓庄,却是回不去。
心里正眼红张乙他们能回家呢,不想一出院门就看到田程两个庄头,不觉喜出望外飞奔了过去……
八个陪嫁,似张乙等小厮也就罢了——统一的深蓝家丁服饰,比先前他们在桂庄的衣裳也就换了个颜色,再就是粗布换成细布罢了,众人都能接受。
但两个丫头,四丫、五丫的穿戴则完全换了——一身绫罗绸缎的袍裙替了先前的粗布短衣不说,头上更是簪了金钏,绢花,人样子收拾得比李玉凤和李金凤这两个红枣的的姐妹还体面,她两个都还只有金耳环和金戒指,没有金钏呢!
其实别说她两个了,屋里其他女人,除了于氏、郭氏和钱氏三个女人有金耳环和金戒指外,都没有金饰。
堂屋里众人,包括男人在内,看到今非昔比,连名字都换成碧苔、金菊的两个丫头,心里的那份感慨就别提了——这可就是俗话里说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四丫、五丫不过两个丫头,众人心想:能有今天,可是完全地沾了红枣的光?
心念转过,再看一眼红枣,看到才刚椅背高的红枣顶了一脑袋光灿灿的足金牡丹不算,连身上衣裳都刺绣着金丝,不少人的眼睛当即就开始红了——握着万两嫁妆的红枣,但凡手缝里随便漏点子啥,都足够他们过一辈子的了!
打发走陪嫁,谢尚呈上回门礼礼单。
传统里回门礼多少代表婆家对新媳妇的喜欢程度,回门礼越多,就表示婆家越满意。
高庄村因都是庄户的缘故,一般回门礼都只酒、糖、糕点和红枣四样,而且量也有限。
早晌门口迎接的时候,李满囤看到谢家来了三辆装着东西的骡车时心里还曾嘀咕咋又送这许多的东西。
现看到有三份礼单倒是明白了,不觉心道:这谢家送礼也太周到,竟是连襄助过婚礼的庄仆们都有份。
拣出两份礼单递给余禄,让他看着过礼。
李满囤把下剩的一张递给李丰收道:“族长,这是谢家给族里的礼物。”
李丰收虽说有了年岁,但视力极好,一点也不老花。他眼光扫到礼单上的开头,立刻推辞道:“满囤,若不是因为有你,这谢家如何能给族人这许多东西。所以,这礼还是由你来收,然后再散给族人为好。散礼的时候,我让贵林帮你看着……”
李满囤闻言,也就罢了。
过好礼,谢尚方才红枣带着拜见李高地和于氏。
李高地对于长子李满囤没把自己放在过礼前跟他一起受礼颇为不满——亏他给谢尚准备了两个金元宝的见面礼!
不过等真看到谢尚给自己磕头,称呼自己“岳祖父”的时候,李高地心中的郁气立刻一扫而空——他现可是十足真金的谢家亲家了!
李高地拿出早先准备好的装了一对小金元宝荷包匣子递给谢尚道:“哈哈,红枣女婿,快起来吧!”
看到谢尚接过李高地给的匣子,于氏着实心疼——一套城里宅子呢!
于氏的心疼在一会儿看到谢尚与她磕头的时候,也是无药自愈——甭管是不是亲生,于氏心想:她现都是谢家宗子的岳祖母!
受完头于氏拿出她给准备的见面礼——一只装着一对小银元宝的荷包匣子。
李高地原本让于氏也出两只小金元宝,但于氏临出门却自己悄悄给换了。
于氏不信新女婿谢尚会当众打开匣子倒出荷包数元宝——事实也如她所料的,谢尚接过了匣子后根本没打开看便就递给了跟着的小厮。
都是先前谢家过来的匣子,于氏想匣子又都没写名字,家去后谢尚还能分清谁是谁的?
随后谢尚和红枣又拜见了陈土根、陈葛氏、王石头、陈龙、李桃花、李满仓、郭氏、李满园、钱氏、李杏花、刘好十一个舅家或者李家三房的同堂长辈,也各得了礼钱。
而于氏看到陈王两家人给的匣子也都跟她给的一样,心里更就放了心。
谢尚和红枣见李春山、李丰收、李满垅等人倒是都不用拜了,只要作揖拱手就行,但也都得了礼。
眼见红枣和谢尚收了李贵畾媳妇任氏的见面礼,李贵雨以为红枣接着就该给谢尚引荐他了。
他低头理了理身上的布袍,再抬头却看到红枣和谢尚站在王氏面前。
“尚哥儿,”李贵雨听红枣说道:“这是我弟弟贵中。”
李贵雨……
谢尚看李贵中裹在蜡烛包里正自呼呼大睡,想了想便伸手在李贵中胖得都快挂下来的腮帮子上捏了一把,笑道:“贵中弟弟!”
抱着儿子的王氏……
红枣看她弟李贵中腮帮子上谢尚捏过的地方留了两个手印大为心痛——她都还没捏过呢!
“尚哥儿,你干啥捏我弟啊!”红枣一边埋怨谢尚一边伸出手指来戳李贵中脸上两个指印间的肌肤,心里想着可算是戳到了,果然好q好弹啊,嘴里却道:“瞧这两边,都给你捏红了!”
谢尚无辜道:“我这不是想跟贵中弟弟打招呼吗?你快别戳了,瞧瞧,本来没事的地方都被你给戳红了!”
王氏……
终于看到红枣同谢尚站到自己面前,李贵雨有些紧张地看着谢尚,等他开口叫他大哥。
红枣道:“尚哥儿,这是我二叔的长子,贵雨哥!”
“贵雨哥!”谢尚鹦鹉学舌地冲李贵雨拱了拱手。
闻言李贵雨颇为失望——村里他姓小孩见到他也都叫他贵雨哥。
谢尚这个称呼一点都不亲热,听着简直和路人无异。
偏他还不能说啥,红枣家常都是这么叫的。
“尚兄弟!”李贵雨按私塾秀才老师所教,极认真地还了一礼。
谢尚看李贵雨一身布袍,礼倒是行得有些模样,不觉多看了一眼,心说:怪不得红枣爷爷偏心他,他几个兄弟里确是数他长得人模狗样,得人意!
结亲既是结两家之好,谢尚自然听他爹给他讲过李氏一族的人际,知道李家三房分家,他岳丈一家被继母继弟夺嫡扫地出门的故事。
生为元嫡,谢尚天然地不满李高地的做法,连带的对分家中收益的李满仓一家人也不是一般厌弃——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谢尚想:似李满仓这种明火执仗抢夺兄长家财的人,能是啥好人?又能养出什么好人?
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可是老话里说惯了的。
先前几回,谢尚见李贵雨过来问候搭讪都是装没看见,只实在却不过了,才敷衍两句。
现眼下认亲,谢尚行过礼后也只微微一笑,并不主动攀谈。
谢尚的笑是跟他爹谢子安一脉相承的高冷疏离的公子哥礼拒式微笑,李贵雨抬头看见,不觉立刻自省他酝酿许久的搭讪词是否合适——如此一犹豫,红枣见他和谢尚都没说话,便笑言道:“贵雨哥,我引尚哥儿去见贵富哥,暂先失陪了!”
红枣此言一出,李贵雨不好挽留,只能勉强礼貌了一句“请便”,然后内心懊恼地看着谢尚同着红枣转向了李贵富。
不甘心再一次错过交好谢尚的良机,李贵雨目光不错地看着谢尚和李贵富、李贵祥、李贵吉一一见礼。
眼见谢尚和其他三个兄弟也无别话,李贵雨心舒一口气——谢尚出身高贵,目下无尘。他对他们谁都不亲近,不是只他搭不上话。
自我安慰中李贵雨看见红枣和谢尚走向李贵林,然后便看到刚刚还惜字如金的谢尚一反常态地抢红枣开口前先笑言道:“红枣,抱你上轿的大舅哥不用你介绍,我们很相熟了!”
李贵雨……
对于李玉凤,红枣虽不喜欢,但依旧按礼走到她跟前告诉谢尚道:“尚哥儿,这是我二叔的长女。”
想着不好把姐妹的闺名随便告诉外男,红枣正思索着如何跟谢尚介绍呢,便见谢尚已然拱手道:“李姐姐!”
红枣想想这个称呼倒是合适,便罢了。
李玉凤对于谢尚跟她拱手着实有些慌乱——她这辈子还从没和这么漂亮的人说过话。
故而李玉凤在谢尚称呼她“李姐姐”的时候,只是胡乱地福了一福,并没有出声。
李金凤比李玉凤强一点,她在谢尚称呼她“李妹妹”的时候,好歹回应了一声“红枣姐夫!”
一时行好礼,坐下来吃蛋茶。
谢尚看李家新换的丫头送上来的托盘里装的是小花瓷碗,且碗里只装了四个鸡蛋,当即便舒了一口气——有媳妇居中传话,他可算是不用一气吃十二个鸡蛋了!
屋里其他人因为近来都听说了城里不少事,现看到今儿蛋茶用的是小碗,且一碗只有四个鸡蛋,也都没说啥——城里人细巧,街上卖的烙饼都比他们家的小,王氏待城里女婿用城里小碗还不是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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