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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乐震天,鞭炮炸响,迎亲车队缓缓前行,楚月撩起盖头,扑至轩窗边。

隔着一层朦胧水雾,她看见父亲母亲冲她挥手,让她回去。

人声鼎沸中,描金大婚车转过街角,黑瓦高墙的邓州刺史府再看不见,她才在乳娘侍女的劝说下松了手。

眼睛很热很涨,胸腔憋得难受,楚月痛痛快快哭了一阵,闭目努力缓和情绪。

旁的女孩出嫁,是踏上人生另一个阶段,而她,更多是一处前途未卜的独木桥。

她应该更冷静的。

她应笃信,这个坎总能迈过去的。

楚月长吐一口气,睁开眼睛,命如意绞了帕子来,让她抹脸。

打理妥当,婚车已出了邓州城,喧闹的人声逐渐抛在身后,接下来的七八天,她都将会日行夜歇,行进在赴京的路途上。

赶路很枯燥,楚月除了思忖入京后会遇到的人事,以及应对方式外,并无其他事情可做。唯一值得说一说的,只有那个代兄迎亲的傅茂。

出了邓州的第一天傍晚,他们在津陵县郊的驿舍投宿,婚车刚停妥,楚月就听见外头有个音色甚清,明显是少年的嗓音道:“嫂嫂,驿舍已备妥,请嫂嫂下车安歇。”

傅茂今年十五,比楚月还要小一岁,车帘撩起,只见一半大少年正立在车前拱手相请,颇单薄,斯文秀气,眉眼和兄长倒有几分相似,只脸上却带了几分弱态的苍白。

一看就不是个壮实的。

楚月对傅茂印象很深,哪怕两人今天才第一次见面,梦中那个“她”正是因为涉及了傅茂的死,才被傅缙如此恨毒,恨不得挫骨扬灰。

但具体涉及过程,“她”本人也是稀里糊涂,只晓得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铸成大错,震骇惶恐,直接导致那个以“她”的观感和视角的梦混乱了一段。

楚月也不清楚傅茂的具体死因,只能一再告诫自己日后需多多小心,万不能成了人家手上的刀。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她掀帘见了拱手的傅茂,立即微微敛衽还了一礼,“有劳二公子。”

傅茂一边说“嫂嫂多礼”,一边连忙避退几步,好让楚月下车。

傅茂的眼神很清澈,明显城府不深,和他兄长似两个极端,观其言行,他对楚月并无多少芥蒂。

那他知晓母亲亡逝的真相吗?

楚月认为是知道的,登上婚车后她撩帘回看,虽泪眼朦胧惦记父母,但旁人也尽收眼底。

傅茂立于刺史府大门前,很沉默内向,无半丝此刻的平和坦然。

年纪小,心性有差异,大约他并未迁怒和自己差不多大,明显无法涉及长辈恩怨的楚月。

在这种环境下,少一份恶意也是好的,能让人多一点信心。

楚月提起裙摆下了车,朝他点了点头,这才是侍女的搀扶下往客舍而去。

……

再说楚家。

喧嚣的鞭炮喜乐下,阴霾尽去,楚家男人兴高采烈,畅饮开怀。只除了楚温,他不舍失落,送走了披红描金的婚车,喜宴尚能欢笑,待宾客散尽,连续几日情绪低迷。

一日议事毕,二弟楚雄拍拍他的肩,笑:“侄女得良婿,兄长为何不快?”

“我有一事,欲询问父亲。”

楚温却蹙眉:“父亲,不知我家与镇北侯府,是否有旧怨?”

楚月不敢把噩梦和盘托出,但挑拣着说一些还是可以的。她说,梦中傅缙与她家有旧仇,故而冷待她。平白无根的楚温自然未信,他还安慰了女儿,说梦境光怪陆离什么都有,勿以为真。

只日前傅茂的表现,却让他生了些许疑虑。

傅茂年少,历事少,城府浅,不过楚家众人也不认识他,各人性情有异,沉默疏远也无甚出奇的。

但楚温嫁女不舍,特地寻了傅茂嘱托一番,他忽发现,少年比刚才在大门前有些不同,脸没绷得那么紧,话多了点,神色也和缓一些。

要说两者区别,方才大门人多,现在人少;而刚才是楚源领着两个儿子和傅茂说话的。

忽想起闺女和他说的那个梦。

这几日间,不经意间总想起,故而由此一问。

正端坐书案后的楚源,闻言眉心一蹙:“你何处听了这胡言?”

他面露不悦。

“兄长何出此言?”

楚雄见状埋怨:“我家与镇北侯府两代姻亲,亲密无间,如今傅家又助我家脱离险境,何来仇怨?兄长莫要听信胡言来质问父亲。”

楚温慌忙站起:“父亲恕罪,孩儿并无此意。”

楚源也未苛责长子:“坐下罢,我家幸免于难,略有一二妄言不足为奇,不可轻信?”

楚温羞愧,忙拜:“孩儿谨遵父亲之命。”

他想,大约是傅茂深居简出惯了,人多不自在,是自己糊涂了,竟联想到小女孩儿的黄粱一梦。

楚温深深拜倒,上首楚源和次子对视一眼,眉心拢了拢。

……

这时迎亲车队,已即将抵达京城了。

在距离京城南门三十里外的谷乡驿舍,队伍停下。傅茂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这一段,将由傅缙亲迎。

沐浴梳洗,描眉涂脂,卸了一路的沉重凤冠和喜服再次上身,大红鸳鸯盖头重新覆上。

在婚车上等了约莫两刻,外头一阵骚动,紧接着鞭炮炸响,喜乐齐鸣。

如意等人高兴又紧张,“女郎,世子爷来了!”

是啊,终于来了。

楚月撩起盖头,嘱咐:“谨慎些,进了侯府就按先前安排归置值守。”

如意等人俱以为是防止侯府人看轻了自家,忙忙应了,一脸严肃,又道:“女郎,您快快把盖头蒙了,今儿你可不能自己揭。”

时机不合适,楚月也未再多说什么,点点头,让那片殷红重新覆上。

婚车很快就动了,一路喜乐未停,有仆役端着钱篓子缀在末尾,隔一阵子撒一把大钱,欢呼声贺喜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的热闹。

楚月腰背挺直,静静端坐,不知过了多久,婚车终于停了下来。

又是一阵震天的鞭炮声,披红挂彩的镇北侯府,今日宾客盈门,起哄声,笑闹声,见了新郎官引婚车至,瞬间拔高至顶点。

傅缙玉冠喜袍,微笑温润,朝四方稍一拱手,翻身下马,立于婚车前。

镇北侯府的朱漆大门前,早已铺就了一直通前厅礼堂的丈宽红毯,婚车正正停在红毯处,外面有个妇人的声音,大约是喜嬷嬷。

“请新夫人下车。”

楚月被搀扶下车,一截子红绸被递在她手里,另一截则递往她身边。

她身边站了一人,红袍皂靴,一身新郎官吉服,毫无疑问,这是傅缙。

礼官唱:“新郎官引新妇进门!”

隔壁那对皂靴往前迈了一步,楚月深吸一口气,缓缓跟上。

一步又一步,登台阶,入大门,过火盆,跨马鞍,进入礼堂。傅缙每至一处障碍,缓步甚至停顿,耐心等候,周围一片叫好声艳羡声,啧啧称赞。

楚月不禁苦笑,果然无可挑剔。

至此处,陪嫁侍女已不能搀扶她。如意等人一松手,喧嚣声如潮,眼前赤红一片,仅见缝隙处那一双簇新的皂靴和一截绣了吉祥云纹的喜袍下摆。

楚月真真切切感觉到,她只身入了镇北侯府。眼前却非可托付一生的良人,而是表里不一很可能欲亲手取她性命的仇家。

并无退路。

双手紧攒成拳,指甲刺入掌心,骤一阵刺痛,她睁开眼睛,举步往前行去。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最后,心思各异的二人在礼官一声高唱“礼成”之中,结成了夫妇。

“送入洞房!”

傅缙微笑和熙,眸底波澜不兴,淡淡看这个今日起占据他妻位的楚氏女。

他身高体长,而她只堪堪到他肩膀,抓住红绸的一双纤手莹白似雪,却愈发衬得一身新嫁娘的艳红刺目,偏他不得不放缓脚步。

耳边依稀听见有宾客艳羡“……邓州楚女,皎如明月”,他心下冷冷。

楚月被红盖头遮挡了视线,她不得不随着那双簇新的皂靴前行。一步一步地走,欢声笑声不断,她心如止水。

新房终于到了,她被引至喜床沿坐下,一连串冗长的规矩喜礼,最终那喜嬷嬷拖长调子,“请新郎官揭盖头!”

一根缠了红绸的秤杆伸到盖头下,她静静看着,那秤杆一挑,那片如火的赤红终于去了,眼前一片刺目光明。

她不适垂了垂眼睑,复又抬起。

眼前站着的正是傅缙,一身殷红描金的吉服,宽袍广袖,持秤而立。这种艳丽的颜色,喜庆是喜庆,但太过浓烈一般男子撑不起来,偏他身形颀长,腰背挺直,反压服了大红穿出一种大气昂藏之势,世家子的风流骄矜尽显无遗。

“请新郎新娘喝交杯酒!”

端起那个白玉如意纹小酒杯,楚月垂目就唇,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傅缙。

浓长的眼线,微微上扬,鼻梁很挺,五官略深邃,长相极大气,非常俊美的一个年轻男子,他唇角微微挑起,带着一丝温和的笑。

所有的礼已成了,喜嬷嬷等正收拾退下,新郎官也不能久留,该马上出去宴客。

临行前,“你先卸了罢。”

醇厚的男声和缓,他微微笑着,一旁喜嬷嬷和仆妇隐蔽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暧昧眼神。

只楚月却觉,他唇角弧度始终没丁点变化,那丝挑起的笑意从未渗进过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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