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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度方才奔入了宴堂,在一群惊慌的贵妇人和艳服胡儿当中没找到那道身影,心当即一沉,立刻掉头奔向了这边的火场,见火势冲天,心更是高高悬了起来,直到看到她的身影就立在路旁,这才一松,待听到她高声呼唤自己,又朝自己奔了过来,想都没想,立刻去迎,忽又见她勾绊了下,眼看就要摔倒,当即奋力冲了上去,伸手便将她一把接住。

一具柔软的身子扑进了他的胸膛里――但他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感觉,先倒是闻到了一股冲鼻扑来的臭水沟味。

李玄度的呼吸不由自主地一闭,屏了气息,借火光飞快打量了一眼怀中的她,这才发现她身上的衣裙竟也带了几分凌乱感,裙裾沾了几片腐叶,后领之上,甚至还蹭了一片苔痕。整个人……看着如同刚从草堆里打了滚出来。

几乎是出于本能,他不欲让外人看到她这幅被人欺负了似的狼狈模样,想都没想,立刻解下自己外氅罩她肩上,问道:“你怎在这里?怎只你一人?她们人呢?”

她出来时只叫王姆跟着,王姆被她打发走去办事,身边自然就没别的人了。

这是反常的,也难怪他开口便如此发问。但想到沈d必定还在距离此处不远的身后,菩珠那颗方因为见到他而放下去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

明明她上辈子救了李玄度,他却和她有仇吗?为何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心里郁闷得紧,面上却小鸟依人地趴在他的怀里,完全一幅被吓坏了的样子,用略扬的带了哭腔的声音诉道:“蒙将军夫人盛情邀约,晚上我喝了些酒,先前出来更衣,不想遇到走水,我便慌了,天又黑,我不识这地方的路,王姆想必亦是被人给冲散了,我找不到她,吃了酒头又晕晕的,迷了方向……幸好殿下你来了,方才我都要怕死了……”

她诉完,弱声呜呜地哭。

李玄度沉默了,任她把脸埋在自己的怀里,只替她拉好外氅,系上襟带,将她身子完全地裹了起来。

沈d走上来,惭愧地道:“内子以生日之名将王妃邀入府中,是为贵宾,我夫妇却未尽到主人之责,这边的庭院,想必是今夜的放鸽人疏忽,落下了火,以致引发走水,累王妃受惊。我心中甚是羞惭,请殿下与王妃恕罪!”

李玄度未作声,只问菩珠:“这边火太大,不宜久留,你还能走路吗?”

菩珠本欲点头,忽听到宴堂的方向起了一阵嘈杂,似又来了不少人,隐隐辨出其中有萧氏的声音,心中一动。

这妇人实是可恶,仗着以前和李玄度有那种关系,今日邀自己来,表面口口声声姐姐妹妹,显得对自己处处关怀,实则暗怀鬼胎。想让她出丑、抬高自己也就罢了,听她和沈d冲突时二人说的那一番话,莫非到了现在她对李玄度还是旧情难忘,企图效仿长公主,勾搭昔日未婚夫做她的情夫?

白日做梦!

李玄度如今虽对自己毫无用处,但日后到了情势不由人时,她必要迫他发愤图强,起来一争。将来就算自己生好了儿子,需要给他另外安排女人,她也绝不会容许这种危险的女人靠近他半步。

不趁这样的好机会当面直接打击敌人,至少先打掉她的部分幻想,还等什么时候?

菩珠身子更软了,好似被抽掉了浑身的骨头,只剩两只手还有点力气,攥着他腰间衣裳,有气没力地道:“我还能走……就是头晕……”话音未落膝一软,人直接滑了下去,眼看就要软在地上了。

李玄度单臂一下托住她的腰,阻止她继续下滑。

他低头,望了眼埋在自己胸前的这颗脑袋,略一迟疑,终于还是顺了她的意思,不动声色地将她打横从地上抱了起来,转身朝外走去,很快与从宴堂赶来的萧氏、郑国夫人和陈淑媛等人遇到了一处。

萧氏已从方才乍见李玄度现身宴堂的震惊中恢复了过来,指挥人赶去救火,又命人帮宁寿公主去找不见了的老傅姆,摆脱掉焦急的公主,自己急忙也从宴堂出来,忽然看到这一幕,眸底闪过一道难以置信的目光,脚步一顿,忽然犹如灌注入了铅水,登时迈不动了。

不止是她,众人也都看到了。秦王竟抱着王妃走了过来,她蜷在他怀中,身上还裹着件男子外氅,显然,是从秦王身上刚脱下来的。

妇人们盯着看,神色各异。

萧氏的视线,从李玄度的脸上落到了被他抱着的女子身上,又从那女子落回到他的脸上,望着,一动不动。

菩珠缓缓睁眸,将自己埋在李玄度胸前的一张脸给转了些出来,但一侧的素额依然轻轻抵着他的臂膀,有气没力地道:“姐姐,我方才更衣回来,见这边起了大火,惊慌间迷了方向,实在害怕,腿都吓软了,人又醉,立也立不稳,没法下来和姐姐说话,还望姐姐见谅,莫怪我失礼。”

众妇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发声。

萧氏回过神,抚了抚鬓发,一张玉面露出微笑,立刻上前柔声安慰,道无妨,随即对李玄度道:“殿下,今日全是我的罪。我将王妃请来,却未能照顾好她,令王妃受惊至此地步。改日我定重新设宴,好生赔罪。”

她凝视着面前这位与她记忆重叠却又已然完全不同的男子,目光温柔,语气真挚。

李玄度只道:“内子受惊不轻,我先带她回府了。失陪。”

他朝对面的众妇人微微点了点头,抱着菩珠继续朝前走去,在身后那一道道注目之中出了大门。

今日跟着菩珠出来的剩余几个婢女也匆匆跟了出来。李玄度将菩珠放上马车,令车夫驾车,自己骑马而行,回到王府,马车停在大门之外。

菩珠靠在车厢里,坐等李玄度再来抱自己下去,谁知他却未再过问自己,丢下她就朝里去了。

菩珠只好自己下马车,跟着他回到了寝堂,进去后,李玄度命婢女们全都出去。众人纷纷退出,最后屋中只剩他二人。

菩珠感到有点不妙,决定先道谢,于是脸上露出笑容朝他走去,才走了两步,他皱了皱眉:“站住!离我远些!”

菩珠脚步一顿,终于意识到,原来他是嫌自己身上有味道。

她后退,口中道:“我先去沐浴。”说完急急要走,却听他又命令:“给我站住!谁让你走了?”

她只好站住了。

李玄度双手背后:“酒醒了?能站稳了?”

菩珠明白了。

原来他在澄园时便知道自己在装了。

她尴尬,弱弱地说:“能……”

李玄度哼了一声,扭着脸打量她:“晚上到底怎么回事?你去了哪里?沾来一股子的臭水沟味?”

他甚至都不拿正眼看她,神色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嫌弃。

菩珠迟疑着,还在想该怎么开口和他解释晚上发生的那么多事,耳边听到他又问:“你与沈d妻关系很好吗?”

菩珠摇头嗫嚅:“不好……”

他道:“既不好,为何非要去赴宴?眼皮子就这么窄,非要往热闹堆里凑?去了也就罢了,不在宴堂好好待着,你竟一个人跑去火场那种地方转!我还道你真的醉了,腿脚不好也就罢了,连脑子也坏了!”

菩珠被他如此毫不留情地训斥着,分明知道自己应当忍,偏偏竟就忍不下去。

昨晚她分明问过他的。当时他自己态度那么冷淡,一副爱理不理的样,也没说不让她去,今天她去了。好了,现在成了她眼皮子窄,喜欢凑热闹?

她又为何一个人在火场那种地方打转?还不是因为她同情韩荣昌,想帮他一下,谁知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

耳边全是他冷声冷气的训斥声,后背那被刮擦过的地方仿佛更加刺痛了,今夜遭到的所有惊吓和委屈,一下全都化作了气恼。

菩珠不想再听他骂自己了,道:“我要沐浴了!”说完解下他之前披在自己身上的外氅,放在了一边。

李玄度一顿,仿佛也恼了,沉着脸,高声命骆保进来。

骆保应声而入,感觉气氛不对,偷偷看了眼秦王夫妇各自的表情,小跑到了近前。

李玄度指着她方脱下的外氅:“拿去丢了!”

骆保一愣,看了眼衣裳,仿佛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迟疑了下,又看向菩珠。

菩珠负气道:“秦王说他不要这衣服,叫你拿去丢了,你没听到?”

骆保嗳了一声,急忙拿起衣服,退了出去。

李玄度冷声道:“早些休息罢,莫再来扰我!”说完再不看她一眼,拔腿便出了寝堂,丢下她走了。

居然嫌弃她到了这种地步!

菩珠愈发生气,也是有点伤心,自然也不会再巴巴地追上去求他听自己解释了,立在原地发呆了片刻,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叫婢女进来服侍着卸妆沐浴。

后背被刮擦破了的肌肤碰到热水,火辣辣地作痛。她忍痛净身出来,换了衣裳,想叫侍女帮自己擦药,却发现房内那只药匣里备的伤药上次全被她拿去给了崔铉。

应当只是擦破了点皮肤而已,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伤,她也不想多事了,作罢,只一个人在房内闷闷地坐等王姆,片刻之后,总算等来了好消息。

王姆回来了,道她顺利见到了韩驸马,已把消息转给他了。

菩珠心想要是能帮他避过这一场祸事,今晚也算是有所获,但心中终究觉得无趣,更提不起劲头,又叫王姆去看看秦王是不是在静室里。王姆很快回来,道是,菩珠点了点头,让她去歇了,自己在房内又打转了片刻,终于怏怏地先上床去睡觉了。

渐渐深夜,李玄度独自在静室里阅着经籍,果然一直没见她再来打扰了,但心中的恼意,却是半分也未能消下去。

菩家的孙女,胆子是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放肆了。

今晚竟学会了和他顶嘴,甩脸色给他看!

李玄度感到胸中愈发气闷,扔下手中黄卷,从云床上翻身而下,趿着木屐走去开窗,正对着窗外夜风长长呼吸吐气,忽听到门外起了骆保的足步声,接着轻轻叩门。

他心微微一跳,道她终于忍不住还是来了。待身后那扇门被推开,头也不回,只问:“何事?”

骆保听出他语气冷淡,小心地道:“禀殿下,韩驸马派人给殿下传了封信。”说着递了上来。

李玄度一怔,接信。

韩荣昌的信很简单,寥寥数语,字迹也很潦草,显然是仓促间写下的。信中说,他收到消息便立刻赶去,算是有惊无险,已将妻子另外安置。他对王妃是万分感激,特意连夜书了此信,请李玄度代他向王妃转达谢意。待他那边的事全部处理妥当,他再亲自登门向王妃道谢。

李玄度反复看了两遍,莫名其妙,沉吟了下,收了信,命人去将王姆唤来。

王姆匆匆赶来,听秦王开口问韩驸马之事,不敢隐瞒,将今晚王妃领着自己出了宴堂吩咐她去找韩驸马传消息的经过说了一遍,说完,见秦王半晌没作声,神色古怪,疑心会不会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心中有些不安,又替王妃辩解:“殿下,王妃只是不想此事闹大了,若真泄了出去,长公主也是失脸。她一番好意,这才叫我去告诉韩驸马一声的,王妃绝无恶意。”

李玄度让她回去休息,自己在静室里又徘徊片刻,终于回了寝堂。

屋内烛火明亮,却是悄无声息,那面绛帐低低地垂落下来,隐隐映出床上一道侧身向里卧眠的身影。

李玄度走到了床前,停了片刻,见她不动,似已沉沉睡去,迟疑了下,轻手轻脚地上了床,慢慢躺了下去。

菩珠其实却还醒着。

晚上遭遇了这么多的事,简直是死里逃生,她心再大,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睡着,何况回来了,还被李玄度这么对待!

因为后背疼痛,便不能仰卧,如此面向里地侧卧着,心里一直在气闷,又努力劝自己,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忽听到他回来的动静,等他上了床,便装作睡了过去,不动。

李玄度又如何睡得着?想着方得知的那件事,未免有些懊悔自己的态度,一时却又拉不下脸叫醒她,躺下去后,忍不住看她,视线落到她后背的一片衣裳上,不禁定住。

她穿着白色的绢纱中衣,后领下的衣衫上,似隐隐透染了几缕血色,虽然轻淡,烛火映入帐子后光线也很昏暗,但他依然看得清清楚楚。

她后背的衣上,分明是血的沾染痕迹。

李玄度一怔,再不犹豫了,开口道:“你背上有伤?到底怎么回事?”

他不问还好,这么一问,菩珠只觉那片爬水沟留下的擦伤更痛了。自己想想都觉羞耻,若是被他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讥笑。

她默默咬唇,就是不说话,忽感到他向着自己靠了过来,伸手似要翻下她衣襟察看伤处,便扭了扭身子,躲开他的手,闷闷地道:“不用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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