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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凡存在的,终将毁灭。”
易潇放下那尊菩萨法相,莲花宝座上,贴着一张又一张的符箓,当年几位菩萨一起在普陀山道场修行之时,终日论道,以法门之妙,悟道之深刻,当属观世音菩萨为最。
故而普陀山日月佛台,最大的这尊菩萨像,便是观世音菩萨。
菩萨莲花宝座上,便贴着一张赤红的符箓,上面的这行字,留着一个清秀而儒雅的落名。
出自地藏。
一张一张看去,当年的几位菩萨,各有所长,留下的符箓当中,各自有些精妙佛法,对于常人而言,若能聆听诸位菩萨的大道圣音,此生便可高枕无虞的晋入大金刚境界,这已算是天大的造化。
可对易潇而言,并无太大影响。
如今看来,自己与那几位菩萨的修行境界已在了同一层次,这些符箓上蕴含的神魂波动也好,意志强弱,都无法让自己有“服从”的感觉。
甚至有些菩萨的修行理念,自己无法认同,细细看来,若是以大君与观世音菩萨结合的长生法去审视,那几位菩萨走上了一条歧路。
世道变迁,除了地藏王菩萨以外,其余的佛门古老菩萨,连投胎转世的神念都不曾留下。
易潇收起那张符箓,他站在观世音菩萨像前,观摩这些符箓只不过用了数十个呼吸,在这期间,他已用魂念温和包裹住了这尊巨大法相。
青石说的造化......就在她的眼中。
易潇抬起头来,与菩萨对视。
那双眼中,有自己熟悉的魂魄气息,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让自己神魂都开始期待的躁动。
魂力轻轻敲打着菩萨法相,那尊千年保存完好的雕塑,外壳开始剥落,从第一道裂纹开始,迅猛绽放出一朵莲花,接着所有的石面崩碎开来——
易潇的魂力无比准确的捉到了那一缕神魂。
莲衣飞起,他闭上双眼,凭借着神魂的准确指向,抽出缠绕在自己小臂上的那条白巾。
自己母亲的第三道神魂,终是如愿以偿的到手。
三道天魂集齐。
易潇深吸一口气,他落在地上,缓慢睁开双眼。
菩萨法相崩碎的那一刻。
他终于明白了,青石所说的造化是什么。
天极海海底,那一尊菩萨法相所压的海眼口,有第一缕微弱的火苗,从观世音菩萨的眼中溢出。
接着便是第二缕火苗,整尊巨大菩萨像的裂纹之处,绽出旺盛的气焰,在短短数个呼吸之间,伴随着菩萨像的支离崩塌,蕴藏在普陀山千百年来的造化......倾泻而出!
漫天火雨,缭绕一人而转。
易潇看着不断扩散,汹涌将方圆一里地都笼罩的青色火焰,心头一恸,鼻尖忽地酸了一下。
魂海当中的第六柄钥匙,极其轻松的落了下来。
第三魂海如开天辟地一般轰然开扩,无数魂力酝酿而生,第七柄钥匙......第八柄钥匙,第九柄钥匙,几乎在一瞬之间,插在了大圆满境界的魂海当中。
涅槃火焰,只得一缕,便可开辟第二魂海。
如今漫天火雨,数以千万而计。
火海当中,白巾翻飞。
这是一个母亲,留给自己孩子......最盛大的礼物。
“凡存在的,必将毁灭。”
“那我......便送给你,永恒存在的,永不毁灭的。”
“长生。”
......
......
源天罡面色木然,他挑起眉尖,回头望向那扇高亘之门。
当自己推开门的那一刻,整个世界的时间,会被自己重新推回起点。
重铸六道轮回。
他平静而木然的望着那扇门,立在黑暗的最深处,门的后面......推开之后,是否就能回到过去,回到烟云缭绕的天上仙阙,把一切都改写?
白蓑少年轻轻重复道:“凡存在的,必将毁灭......”
天上仙人,琼楼玉阙,风为衣兮云为马。
当年种种,过往烟云。
天道崩塌,只因一剑落下。
源天罡抬起一只手,接住沉重坠下的“陆沉”,他缓慢说道:“纵然这世上有一千一万种毁灭......可我唯独不能接受这一种。你们拦在我的面前,试图让我不要开门,无非就是......你们没有经历过丧失亲重的痛苦。”
青石瞳孔忽地缩起。
站在高亘门前的源天罡,缓慢而有力的抬臂,平稳举起那柄陆沉剑尖。
“你们所有的劝说,所有的大义,只是因为你们站在无关痛痒的那一方,站在自己的立场,你们甚至没有经历过痛苦,又怎会知道我的痛苦?”
陆沉剑的剑尖开始缭绕纯白仙气。
源天罡五指攥剑。
剑气迸发。
剑宗明的独孤第一时间疾射而去,追赶那道纯白剑气,两缕剑气缠绕在一起,一路纠缠不休,迸射出无数火光。
青石惊愕看着那个举起陆沉的少年,陆沉剑尖疾射而出的剑气,不断掠向鬼门之外,若是射入人间,以如今的中原气运,如何扛得住陆沉剑气?
剑宗明已经出手,万物一剑,那道纯白剑气飞掠的途中,所有的物事,哪怕是途径的虚无,都变成了无数剑气,试图去拦住去路,在极短的时间进行了无数次的消磨,最终剑气缓慢消弭。
青石看到那个举剑的少年,并没有任何波澜的神情。
他面色坚毅,双手合十,佛光骤然大放。
这一次源天罡没有再一度射出剑气。
白蓑少年站在通天巨门之前,他低声笑了一声,身子微微拱起,举剑的那一只手,攥拢五指,缓慢向着脑后拉扯,以剑尖对准某个方向,整个人像是一柄大弓。
“陆沉”像是一只箭矢。
青石神情大变,飞掠而出。
“陆沉”蓄满全力,通天门前,传来一声沉闷而痛苦的嘶吼,少年竭尽全力,掷出这柄陆沉之剑。
那柄陆沉化作一道漆黑之箭,在出手之前,不断摩擦,鬼门的怨气与煞气在周身凝结,不断扭曲,最终脱离五指的那一刻,嗤然滑行迸射而出,以一种神鬼莫及的速度,轰出一道旷世的轨迹。
试图拦住“陆沉”,以肉身硬抗这一剑的青石,在箭道轨迹方圆数十丈,便被不可阻挡的气机拍开。
剑宗明瞳孔缩起,剑意涌荡,“万物一剑”境界,唤起的无数剑气,在“陆沉”绝世罕有的这一击下支离破碎,无法阻拦丝毫。
于是掷出的这一剑,就这么掠出了鬼门。
青石跌坐在地,怔怔看着这一幕。
竭尽全力抛出“陆沉”,此刻双手扶膝,躬身大喘气的白蓑少年。
飞掠至鬼门,直至最后仍然不放弃,想要以剑念止住“陆沉”剑尖去势的剑宗明,伸出双手,却只抓住了一道闪逝而过的漆黑虚影。
青石和剑宗明,面色苍白。
短暂的死寂。
然后就是落在人间的“轰”然一声。
比什么声音都要来地刺耳。
......
......
凉甲城外。
率骑而冲的江轻衣,满面血色,他身姿巍然,在黑雾当中冲杀砍掠,虽无浮沧录傍身,养神到了魂圣境界,头顶上浮现了一个瘦削剑客的虚影,剑气缭绕,阴森鬼物遇到浩然正气便自行溃散,不得接近三尺之内。
举头三尺有剑气。
即便如此,他的剑气已经开始发颤,元气接近干涸。
七进七出。
这些阴兵数量太多,杀之不尽,若是不出城迎战,城内的百姓受到不断冲击的煞气污秽,便会遭受无端痛苦。
江轻衣忽然抬起头来。
他有些惘然的感受着那股剧烈的狂风。
从远方的天际,落下了一道灼目的白点,拖曳出了一条颀长的尾巴,如昼夜交替的流星。
然后便是砸落在地,即便距离不知多远,都能听到的轰然一声。
西关的大地开始连绵震颤。
江轻衣脚底土石不稳。
远方的山石拔地而起,树木飞起,接着化为虚无。
江轻衣惘然抬起头来,那尊笼罩在自己头顶的瘦削剑客,面色无悲也无喜,注视着远方扩散而来的冲击波,像是注视着生命的尽头与终点,缓慢以双手持剑,一手从剑身掠过,抵在剑尖。
就像之前的无数次那样,这道虚影,在此刻脱离了江轻衣的自主意念,幽幽飞掠而出,拦在了主人的身前。
一人一剑。
西关的数万铁骑。
十六字营。
厮杀冲阵的阴兵。
阴魂不散的黑雾。
在短暂的寂静当中,迎来了至高的喧嚣。
整座凉甲城,顷刻之间,淹没在一片白光之中。
......
......
北原上持剑厮杀的红衣纳兰。
他身后浴血奋战的七万草原王庭。
......
......
洛阳城头,与阴兵死战不止的萧布衣。
与他并肩而战的青衣大神将翼少然。
......
......
兰陵城头,三天三夜没有合眼,此刻正注视着城下黑雾的齐恕。
空中楼阁,躺在榻上,终于睁开双眼的老人。
萧望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光明。
所有人,都迎来这片光明。
这并不是象征着新生的光。
大千世界,死寂了很久。
像是所有的人,所有的生灵,在此刻全都死去。
有人站在那扇高亘门前,缓慢开口:“当年就是这道光......毁灭了我的一切。”
这是一抹,终焉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