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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一声,萍踪湿淋淋地从水里出来。

她身后立即也冒出了一堆黑压压的人头。

方才她转入地道后进入水道,本想和当初重明宫一样利用地道背后的水波将追兵冲散,谁知道这批人比当初第一批士兵精锐得多,装备也先进得多,他们进水那一霎,周身的战斗衣便变得滑腻流畅,像一条鱼般在水中毫无阻力,脚底也生了蹼,轻轻一摆,便是丈许,游得比她还快。

身后追兵手中武器显然也不怕水,枪口一抬,在水面上齐齐对准了她。

萍踪猛然甩手。

指掌间白濛濛雾气逸散,四周温度急降。

正要开枪的追兵,忽然发现自己扣动不了扳机了。

随即发现整条河都被冻住了,他们连同他们的武器,瞬间被冻在了河里。

这又是一个强大的异能者。

但显然萍踪的异能并不能困住这些同样强大的战士,他们连寒冷都感受不了,轻轻一挣,冰层立即就裂了。

一位战士最先挣脱冰层,开枪的同时,肩头一耸,挂在胸前的背带上那串银亮亮的椭圆形东西便顺着冰面向萍踪滚来。

眨眼便至——

萍踪一弹手指,指尖绽放一条火龙,在银弹滚过来之前,便抢先烧了过去。

那群战士变色,急忙挣裂冰层,拼命往下潜去。

银弹在冰面上转了几圈,绽开红蓝色绚烂的光,光芒向前推移,经过前方垂着无数红灯的拱桥,桥分成两半,一半轰然倒入河中,溅起巨大水花。

经过灵泉村东德子家,切掉了他家的屋顶。

经过再往前的忽然塌陷生生矮下去的扶春楼,将那飞檐齐齐削去。

萍踪蹲在树上,望着还在不断推进的光芒,只觉得背后和脚底都凉飕飕的。

她抬起脚看了看,靴底已经被削掉了。

再慢一步,她这双腿就没了。

身后冰层碎裂声响,那群战士等待炸弹炸完,再次从水里冒了出来。

萍踪一个跟斗翻下树去。

身后白光蓝光追蹑而来,转眼将那棵树摧毁成齑粉。

黑衣战士出现在空中,一低头看见萍踪竟然又投入了桥那边的水中。

那里桥塌的烟尘未散,隐约可见水波银亮。

战士们心中冷笑。

愚蠢的古人,故技重施吗?

下一瞬萍踪身躯一矮,在即将进入那“水”中时,忽然整个人缩入了桥的拱洞之中,并没有直接入水。

但后面追来的黑衣战士速度太快,也没想到这是个假动作,一个接一个冲入“水”中。

有人还在半空就已经开枪,光波冲击得水面震荡,溅起无数银亮水滴,洒在战士们的身上。

“噗通”之声连响,战士们再次追杀入水。

一落地腿却被震得发麻,第一感觉是这河怎么这么浅?比方才浅多了。

再一看,发现根本没有那个女子。

随即觉得不对,身上的仪器在乱响,鼻端嗅见奇怪味道,身周的“水”形态奇异,而“水”位在急速下降……

有人惊叫,“这不是水,这是汞池!”

……

飞碟上,又是一波混乱。

因为发现又一批蓝光小点疯狂闪烁,终端上链接着随时显示武器储备情况的柱状图在疯狂下降,眼看着那血条便下去一半有多。

指挥拼命发送信号,询问怎么回事,分成前后四批的战士们,却无一人回答。

……

之后有人追着铁慈钻入东德子家后窗对着的后山的洞,结果那洞居然是个假的,人一进去,就自动收拢,生生将钻进去的人挤在当中。

李大娘家的地窖看似什么都没有,地面却是一整块的磁铁,磁铁对肌肉战士并没有发生什么作用,却将地面上一直到处踩踏想要踩死铁慈的机甲给吸住了。

巨大的机甲虽然主材料并非金属,而是一种轻质合金,但体内有些零部件依旧用的是钢铁。而那块磁石非常巨大,竟然生生吸住了机甲,虽然不是很牢固,却大大拖延了机甲的行动力,并导致操作系统紊乱,笨拙地和铁慈战了几圈,被铁慈一拳打破胸甲,轰然倒地。

追着萍踪冲进阿黑屋子的人,忽然失去了萍踪的身影,谁知道眨眼不见了她的人影,还以为这位也会瞬移,谁知道头顶轰然一声,大片非常粘腻的土当头倾倒下来。

人看见头顶土方倾倒,土方里还有无数蠕动的虫蛇,下意识一乱。

然后发现那些土宛如浆糊,一时竟然无法挣脱,而萍踪站在他们头顶的阁楼上,也像打地鼠一样,看见一个头冒出来,就一道冰剑或者一把火。

虽然无法一次性解决,力道也够他们疼,还不给他们换气的时间,多少也能憋死几个。

等他们好容易打死那些蛇虫挣扎出来,却发现自己的武器在粘土中挣扎时,掉落了大半。

有人追着铁慈奔往彩楼,结果一路的水道两边,两侧浓荫碧翠的大树,好多树都是中空的,藏着刺客。

冷不防就蹿出来一个人,来上一剑,三十六颗树,有的树藏人有的树没有,树中刺客神出鬼没,倏忽来去,仿佛无穷无尽,天外来客们只觉得刺客永远都打不完,瞠目结舌以为自己遇见了妖法。却不晓得那不过是一座阵法,暗合三十六天罡之术,以树为阵,圆转如意,牵着那群拥有高科技却完全丢失了老祖宗智慧法宝的未来人,转了个半死。

这些战士,速度惊人,不惧刀剑,不怕水火,不知冷热,自以为在这里便是天下无敌,却忘记了无论战斗衣甲多么强大,穿它的终究是人。

这些陷在沟里,粘在泥里,堵在洞里,困在阵里的未来人,有时也会惘然地看一眼上头的两个女人——她们并不意气风发,甚至也是狼狈的,身上总有各种擦伤和灼伤,这是和他们的强大武器擦身而过时留下来的,而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毕竟激光类的武器本就是神鬼一般的速度,收割性命不过是须臾之间。

但这些战士,之前也曾在电子终端全程跟随过那一路的追杀,知道这些古人,尤其是这两个女子,犹如打不死的小强,一开始遇上无人机和激光枪的时候,两人胳膊被穿透过,肋下被断折过,多少次险死还生,但随着一路逃亡,多次接战,虽然伤痕一直不断,却越来越轻。

一开始还是被动挨打,渐渐就开始反击,到得海右一次性坑死了一整支精英军队。

逼乱了原本胜券在握的联盟,逼得管理司大佬反目,逼得将军孤注一掷将最后的精英和武器全部带到了这里,而此刻,她们依旧在。

只是……这些战士看着上方的女子,有人愤怒不甘,有人生出惋惜。

因为……不管如何强大,如何聪慧,如何思虑周详准备周全。

时代的鸿沟不可跨越。

有些武器,有些魔鬼,一旦放出就无人能抵抗。

大乾表现得越优秀,皇帝表现得越强大,只会促使管理司更坚定地更迅速地放出魔鬼。

大乾终将覆灭。

……

城墙上下,则是另外一场声势浩大的战斗。

破镜城第一次迎战外敌,也是大乾大奉两国军队第一次在城墙上合作,彼此都有一种很古怪的感受。

来不及磨合,来不及作战动员,什么都来不及说,对方的攻击就开始了。

明明距离还有百丈,神射手都达不到的射击距离,对方就已经停下阵型,城墙上的将士面面相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白虹自天际生。

不,不是白虹,是大片的白光,自对方阵型中汇聚而出,瞬间跨越百丈距离,落在了破镜城覆了冰的厚厚城墙上。

大地摇动,天空仿佛瞬间被割碎,而众人眼前,起了一阵冰霜雾雨。

厚达一丈的坚冰被击碎大半,飞上半空,雪浪连天。

城上人震惊于那白光到底是何物,那冰没日没夜浇了十日,换成任何军队,不攻打十天十夜别想上城。

却在这白光之下,一个照面,碎了大半。

而底下也一阵寂静。

好不容易拉扯出来的联盟联军,也十分震惊,仰头望着那闪闪发光的雄城——古人的城墙,怎么可能抵挡上千激光枪一次齐发?

下一瞬,空中嗡鸣声响,城头上的众人只看见无数黑影咆哮冲天而起,在空中拉出无数黑色残影,眨眼间便将要凌空至城头!

前一刻还因为对方不接近而无法守城战,后一刻对方已经上了城头!

豹形的飞车前轮在空中飞转,狠狠撞在已经破碎的冰面上,顿时引起一阵空转打滑,冰屑飞溅。

最前面的飞车的轮子已经触及城头。

慕容翊一挥手。

城墙两侧角楼上飞箭如雨,那箭不同于寻常的箭,色呈青蓝,流矢越过空中时划过青灰色的痕迹,不冲着飞车上的骑士,只向着飞车的轮子。

飞车上的战士们看也不看一眼。

远古时代这种低级冶炼技术锻造出来的箭矢,根本不可能给高速运转的车轮造成任何损伤,还没接近,都要被四周的漩涡气流给卷走了。

他们随即发现自己估算错误了。

那些箭哧地一声破开漩涡般的气流,射入高速运转的车轮之中。

骑士们依旧没太担心。

卷不走也没关系,飞车的轮子又不是橡胶的,轮毂是极其坚硬的合金,区区一根箭,刚进入就崩碎了。

然而很快他们发现自己又错了。

隐约吱嘎一声极其尖锐的摩擦声响,却没有看见崩碎的铁块,下一瞬骑士们便感到车身一顿。

轰鸣声戛然而止。

那些箭卡在轮毂之间,变形弯折,却并不断。

紫袍人影一闪,一直立在最前方的慕容翊出现在城头,一步便踏上最前面骑士的车头,一脚蹬在对方额头。

满绣金线暗纹的紫罗袍在空中飞舞,积雪城头冷光四射,映得他身姿风流如谪仙,气质森然却如阎罗。

啪一声响,宛如甜瓜碎裂之声,当先的骑士头颅化为一蓬血雾,血雾里人和车直坠而下。

他的头颅变成血雾之前,手中、双肩,都同时绽开白光。

三道光交织成狭窄三角,慕容翊身形正在那三角笼罩范围之下。

慕容翊毫不理会,空中一旋身,又是两脚踢在两侧飞车骑士头上。

恢复静寂的城头上,人人都听见两声清脆的折裂之声。

脖颈,本就是人体最脆弱的器官之一。

而慕容翊这三脚踢出的力度,大家都怀疑他是不是脚骨都裂了。

积蓄已久的恨意和怒气,便是对方武装到牙齿也抵不住。

他身形翻飞之间,躲过了一道将要穿过他腰腹的致命白光。

另外两道,却躲不及,也未曾躲,穿过他左右双掌。

空中洒落一溜血珠,在城头雪上画一抹虹。

慕容翊笑吟吟落在城墙上,看也不看自己的伤口。

他出手的同时,墙头上的高手们,全部动了。

人人手中左右两根根掺杂了渊铁丝的牛皮绳索,手腕一抖,无数乌黑的圈子飞出,一根绳索套住了那些准备弃车爬墙的骑士的脖子,一根绳索从飞车下钻出,从骑士腰上经过,绕了一圈,将骑士和将坠的飞车固定在一起。

出手的是萧雪崖、游卫瑆、不青、朝三暮四、夏侯淳……城头上的双方将领和无数士兵涌上,接过绳索的另一端,飞速捆在了早已准备好和城墙连为一体的巨大石墩上。

如此,就变成了骑士被吊在城墙上,同时还承受着身下重达千斤的飞车的重量。

便是脖颈有护甲,也承受不了这样可怕的拉力。

几乎瞬间,格格之声不绝。

城下,联盟战士抬头,震骇地看着城上那一幕。

有人横尸雪地,有人骨断筋折随着飞车摔成四分五裂,但更多的是甚至都没来得及出手的战士,九十度垂着脖颈,身下吊着巨大的飞车,正在缓慢地旋转,在这样的死亡旋转中,一点一点,被折断脖颈,被以最决绝的态度和最狠厉的手段公开处刑,永远留在了城墙上。

像一场中世纪明正典刑的绞刑,寒酷地昭告天下。

犯我者必诛。

联盟习惯了信息战网络战之类高科技只减数字不见流血的现代化战争,今日才知,原来血淋淋的杀戮才是最有震慑力的。

他们一路追杀铁慈而来,见识过大乾皇帝的灵活聪慧和百变手段,以为那便是古代人智慧的极致。

却未曾想到,在这边境之地,会直面比大乾皇帝更狠辣更决绝的攻击。

须臾之间,那群飞车战士已经被吊死,躯体被沉重的飞车带动,空洞地一下一下撞在城墙上。

联盟指挥官看着前方景象,心头发紧,但此时退不得一步,举起手示意。

却见此时,城头上的人潮水般退去。

转眼城头便无人。

联盟战士都一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进,还是不进?

指挥官沉默了一会,心想在远古时代打仗,如果遇见“空城计”而遁走,回去不说军纪伺候,也要成为笑柄吧?

如果这些古人真的对他们玩空城计,那就太天真了。

枪声响起,战士们持枪行进。

肌肉战士行进速度快过神驹,转眼便至护城河前,也没见他们动作,脚下忽然化成长长平板,滑水而过。

护城河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并不够载人,反而给渡水产生困难,但这困难对于联盟战士并不存在,他们滑冰而过,一霎如风,因为速度太快,明明躯体沉重,薄冰却连裂痕都无。

冰面上划出一道道浅白的亮痕,转眼便至城下。

最前面几个身着甲衣的战士停下,各自卸甲,转瞬自动组装成一架巨大机甲,一人跃入胸甲中控位置,单手攀住城墙,轻松跃上。

没有受到任何抵抗。

城头上真的没人了。

机甲发出信号,肌肉战士纷纷解下被吊死的同伴,放在城下,爬上城墙。

破镜城堪比盛都高阔的城墙,对他们来说宛如平地,转眼翻过城墙,却看见里头百丈之内,都是一片空场,四面高高城墙。

他们落入这四面城墙之内。

指挥官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这是瓮城。

瓮城就是关门打狗的意思。

但是这些古人锈弓软箭,能打得了他们吗?

这念头刚闪过,忽然蓬蓬几声响,四面忽然燃起几座巨大的火堆。

想用火攻?

战士们刚想笑,忽然闻见极其焦糊的气息,眼前黑烟滚滚。

也不知道哪个缺德鬼,在火堆中添加了最差的炭,一旦烧起来,浓烟弥漫,焦臭袭人,细雪还在下着,粘上黑烟就成了黑雪,再因为人体的热气粘上人的躯体,面罩,转眼众人都成了黑人。

联盟战士不怕火烧不怕水淹,但是总是要视物和呼吸的,面罩上眼睛那个位置是透明高强度玻璃,此刻被焦烟黑雪污染得一片昏黑,伸手去抹,烟中含着的细小炭粒就会划花玻璃,等到抹干净,玻璃也糊了。

联盟战士的战甲其实都有自带空气净化过滤系统,那是因为联盟所处的时代本就空气质量恶劣,但是到了空气明净的大乾,空气净化系统又累赘又无必要,因此很多人都取了下来,此刻便遭到了焦烟的侵袭,咳嗽不止,越咳嗽,面罩内的气息越差,很快戴着面罩就觉得窒息。

就算戴了空气净化过滤系统,那些颗粒很大的焦烟一样会对系统造成损害,又没有带那么多的滤芯来换。

一时之间咳嗽不止,视线不清,而此时浓烟之中轧轧之响连声,破空之声不断,隐约可见四面城墙上不知何时冒出了许多人,举弓搭箭,嗖嗖连声。

这些箭准头极佳,转瞬穿透浓雾,射在还在烟雾中摸索的战士身上,却并未引起惊呼和惨叫,反而引起几声不屑的讥笑。

指挥官一边咳嗽,一边抬手从接住从自己战衣旁擦过的箭矢——那箭原本是正中他胸膛时,却在触及他身体时自动滑过。

有心要震慑大乾人,指挥官拈了箭支,反手一扔。

呼啸如电,穿烟透雾,城墙上一声惨呼,一名箭手落于城下。

指挥官刚要大笑,空中一声愤怒的鹰唳,狂风忽降,隐约头顶巨大的黑影一闪,褐色的钢铁般的爪子已经落在了他头面之处,指挥官猝不及防,急忙后退,却已经慢了一步,面门上嘎吱一声,透明面罩生生被抓裂,咔嚓一声,弯弯爪钩探入,下一瞬他身子一轻,竟然被抓着面罩生生提飞了起来。

现代战争不强求个人武力,也不会要求战士拼死保护将领,遇到这样的情形只有自救。

指挥官急忙按动按钮,分离面罩,身子落了下去,正要松一口气,忽见寒光一闪,霍霍有声,什么东西盘旋着劈裂烟雾,转瞬至咽喉——

下一瞬血色泼红焦烟,天幕之下,一片色彩浓烈。

长空鹰唳,有人翻飞下城墙,海东青正振翅迎上,那人手臂一伸,咔嚓一声,手腕套入鹰腿上的套环,巨鹰一个流畅的转折,携他下城,风雪猎猎,他乌发伴黑袍飞舞,间或红色的内袍如火般一飏。

携鹰而来的人,掠过捂着咽喉还没倒下的指挥官身边,抬手横肘,弯刀一抹,带起一颗头颅和冲天血光。

而弯刀已经丝毫不带烟火气地回到了他手中。

海东青一声长唳,半空里一个盘旋低飞,借着那股回荡之力,丹野的弯刀狠狠劈进一名战士的透明面罩,硬生生挑着他飞上高空。

半空中弯刀一振,将人甩落一地血雨。

丹野的喝声响彻全城:“敢杀我西戎箭手,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海东青一个回旋,丹野已经回到城上,弯刀入鞘,唇角咧一抹森然又不在意的狞笑。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西戎王的膂力武勇和一个叫墨野的哥们。

大部分的箭依旧劳而无功。

只是干扰得底下战士要抹脸,要拨箭,要躲闪,一时顾不上反击,也顾不上脚下而已。

但这个“而已”也就够了。

最先进入的机甲战士,脚下忽然一震,落入了下一层。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一震,再落入一层。

接连几震,转眼它半身在地面之下。

机甲伸手按住边缘,要纵身而起,却发现脚下被绊住了。

低头看见底下不知何时纵横无数细线,线闪烁着青蓝和金色的光,机甲不以为意抬脚。

本以为以自己的力量,一抬脚,便是钢丝也得断。

结果那青蓝间金的丝线韧而不断,不仅不断,还将它合金外甲慢慢割裂了。

机甲这下不敢动了。

之前就有三架机甲,在燕南大山丛林里,被大乾皇帝用手段给卸了,大家都听说了,因此再不敢重蹈覆辙。

然而它不动,自然有人动。

上头冒出很多人影,都抬着巨大的铁桶,哗啦哗啦往下泼。

那黑色的粘腻浓厚的液体,在夜间也闪烁着斑斓的光。

这气味机甲内的战士也隐约闻见,顿觉不好。

他推开机甲舱要冲出来,但对方倾倒速度太快,哗啦哗啦,几下就把这不大的空间填满。

机甲发出求救信号,指望周边的战士前来解救。

不知为何,明明战士就在附近,却无一人前来。

下一刻,嚓一声火光明亮。

机甲被黑油淹到胸口位置,正够透明机甲舱内的战士看清上头的动作。

火光在他极其绝望恐惧的眼眸中一闪,下一刻落了下来。

蓬,机甲陷身于火坑之中。

而此刻,联盟战士们正忙于对付脚下忽然出现的纵横丝线。

这些丝线交织在离地面一尺距离处,正好到他们小腿,十分有韧性,激光枪和激光刀一次性无法割断,用手去扯能割破手上的合金手套。

这些丝线绷得紧紧的,短暂束缚住了他们的行动,以至于听见机甲那边求援,也无法支援。

他们要移动,地下总出现各种石头,像有规律的棋盘一样不断移动,阻挡了他们的行进。

有人激光刀对准丝线,接连按动开关后发现终于断裂了一根,正狂喜要教大家,忽然听见轧轧声响。

丝线动了。

绷得笔直闪着寒光的丝线便如无数利刃。

在机关的控制下闪电般纵横、交叉。

所经之处,穿肌裂骨。

惨叫声穿破焦雪和浓雾,大片大片的血和一双双小腿留在了瓮城内的地面上。

……

城内地宫之内。

铁慈出现在一座大船之上。

她身后已经平静了。

地上地下,各种层出不穷的陷阱,留下了太多联盟精英。

头顶风声一响,萍踪已经坐在了大船的桅杆顶上。

她坐在高处,望着远方,城头方向依稀在作战,没有炮火声响,风卷来隐隐的猛火油和焦炭气息。

萍踪目光越过城头,看向云天深处,仿佛还在看着当年的海。

那年海边停着这艘船,那年父母还在,那年她还是海岛的小公主,后来她成了真正的小公主,但再也没觉得自己富有过。

后来她有了小姨,有了义父,虽然关系有点乱,但那座盛都的宫殿给过她温暖,她很喜欢那里。

再后来,义父也没了,小姨还在,可小姨也……

她低头看看底下的小姨,她的背影在晨曦中清瘦朦胧。

这相似的船,相似的岸,忽然让她想起母亲临终前对她说的话。

她问母亲,何以将她托付给一个陌生人。

母亲说,你这位小姨,如果有一日真的待你不好了,倒也不用忧心,因为她经脉被人动过手脚,注定活不长,等不到你和她翻脸那一日,就算终有一日鸟尽弓藏,你那时候应该也足够强大了。

曾经这句话让她安心,如今再想起让她焦心。

此时晨曦初露,底下的铁慈等了一会,眼看四周平静,便转头对上头招呼,似乎想要招呼她下来,一起去城头参战。

风雪在先前停了,此刻竟然出了点太阳,铁慈回头时,一点晨曦在她身后流动成一片淡淡光晕,她的脸因此在光圈中模糊。

萍踪眯起眼睛,这一霎她忽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有些看不清。

下一瞬那晨曦忽然光芒暴涨,在铁慈身后炸开。

萍踪看见一只手,从光芒中探出,宛如自另一个空间忽然出现,转眼将身前一切撕裂。

那位置,方才还站着铁慈……

萍踪心头一紧,急掠而下,心里却知道,来不及了。

那速度,那角度,她即使当初遇见端木桑棠,也没感受过。

这才是敌人留在最后的真正的杀手锏吧……

下一瞬她咚地一声落在船板上,举目四顾。

人呢?

明明两个人方才还在。

再看一眼甲板。

一滩鲜红的血迹。

还是有人受伤了。

却连她都没看清。

是谁受伤了?

……

薄透的日光照在半打开的船舱内。

这是一个大通铺,一排整齐的铺位从这头延伸到那头,床上铺着简单的蓝布被褥,一览无余。

日光流转,一格一格越过通铺,掠过那些粗布的、打补丁的、破旧的枕头。

似乎很慢,又似乎很快。

那线明光越来越亮,终于缓缓游移到了最后一个铺位上。

日光似乎顿了顿。

下一刻,哧一声轻响,被褥铺板忽然裂开,一道笔直的裂痕从头延伸到脚,咚一声响,铺板坠落到了下一层,这个铺位果然有个夹层。

此刻夹层也裂开了,露出铁质的底板,底板依旧一分两半,再底下,就是黑暗的底舱了。

此时如果对方藏在这铺板里,免不了要开膛破肚。

日光停了停,室内光线忽然暗了暗,出现了一个有些虚幻的影子。

影子灰蒙蒙的,映在同样灰蒙蒙的窗纸上,像一捧水泼在了窗纱上,洇染出非人的轮廓。

转眼消失不见。

……

通往底舱的门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

一点浅淡的光线涂抹在木质楼梯上,一级一级,往下。

底舱内放着许多杂物和木桶,都是藏人的好地方,因此搜寻起来,也一样麻烦。

但那点浅淡光线,只是轻轻扫过了那些杂物木桶,便无声回到了原地。

下一刻,底舱舱板崩塌,露出底下的空洞。

果然底舱是双层的。

但这下一层的底舱和上一层截然不同,没有任何杂物,只有一块巨大的压舱石压在底部。

光线顺着石头爬了一圈,确定这确实是石头,便掠了过去。

光线掠过的那一刻。

石头上忽然暴起一条人影,手中冷光一闪,便穿过了光线上方。

光线却丝毫不受影响,转过一圈,倏忽到了人影身后,一只苍白的手从淡淡的光中探出来,扼向铁慈后颈。

铁慈反手抓住那只手,就要将其掼倒在地。

那手却忽然消失,铁慈抓了个空,与此同时她感受到后心利风逼近,往前一扑,嚓的一声后心衣衫已经裂开一条口子。

铁慈人影一闪,从原地消失。

这是第一次机关陷阱劳而无功,底舱里响起一声古怪的笑声。

光线再次凝聚,顺着阶梯往上流,忽然停了一停。

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着银光,应该是刚才铁慈狼狈前扑的时候掉落的。

光线很快辨认出那是什么东西,立即停住了。

片刻之后,光线流动到了那东西所在的角落,慢慢散开,现出一个精瘦的人形,飞快地俯身去捡地上的东西。

此刻才能看清他穿一身颜色很奇异的衣服,衣服像是能吸收光线一般,让人一眼辨认不出颜色,从光亮处行至黑暗处时,就像月光忽然隐没。

衣服更特别的是,非常紧身,仿若皮肤紧紧贴在肌肤上,浑身上下看不出接口,让人不能明白他是怎么穿上的。

他弯身去捡那闪着银光的纳米编程机器人。

忽然嗤啦一声响。

像什么东西顺滑地被拉下。

那人身子一僵,抓住机器人,愕然回首。

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似是不敢相信居然真有人做得出这么猥琐的动作。

铁慈就站在他身后,对他微微一笑,手上却根本没停,反手一拉的同时身体向后一纵,手上已经多了一大块皮肉一样的衣裳。

再看方才那人,身躯忽然膨胀起来,成了一个高个子大汉。

大汉身上的那种似有若无光影顿时也没有了,实实在在站在那里,表情一言难尽。

铁慈抖了抖那衣裳,扔给跟过来的萍踪,萍踪手指拈着,一脸嫌弃地抖了抖。

铁慈笑道:“好久不见,影子。”

她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只知道这人在她十六岁之前,受师父之命,贴身守护自己。

不过一般的事务他并不插手,只限于性命之危。十六岁之前,他也确实救过她的命。

她日常寻不到他的存在,只知道需要他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小时候她以为他是神仙,后来她总想,他是怎么在戒备森严的宫中来去自如的?他不需要睡觉吗,为什么无论何时何地都能随时出现。

他的存在,加深了师父的神秘感,从小到大,她觉得师父无所不能,所以也能派个神仙一样的人,来做她的影子。

现在才明白,世上并无神仙,倒是从来不缺妖魔鬼怪。

妖魔鬼怪有画皮,撕下来就现原形。

“师父派你来的?”

影子没有说话,他看起来是个中年人,面貌慈和端正,和铁慈想象中的阴森瘦削的相貌截然不同。

这世上多少人,面貌难以揣摩。

这便是默认,铁慈笑了笑。

她笑中并无失落,道:“我本想擒下你要挟师父,现在看来行不通。”

既然能对她这个徒弟连下杀手,自然不会因为一个影子就受要挟。

影子对这句似乎暗含挑拨的言语毫无反应,只平淡地道:“你师父让我转告你,她愿意劝你最后一次,退让吧。别看你现在似乎占尽上风,其实你毫无胜算,现在退让还来得及,趁着我来的机会,你就此诈死遁走,好生养伤,还来得及。药我给你也带来了。”说着晃了晃手中的一个小瓶子。

铁慈沉默。

“你的经脉,应该是用了极端的法子暂时保全,活不长的,云不慈说她可以让你长命百岁。她可以承诺保你的大乾和百姓毫发无伤。只要你退让。而这退让,也不是因为她想要赢,而是你不退,联盟固然失去最后的机会,大乾也会被你葬送,你以为的捍卫子民,其实是在害他们。只要你肯退一步,云不慈说,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哪怕要她的命。”

“师父这么不看好我。”铁慈缓缓道,“是因为她手上,还有足可以灭世的大杀器么?”

影子道:“若真在她手上,倒无妨了。问题关键是她做不了主。之前之所以你能一直平安至今,是因为管理司两处角力的缘故,另外,管理司也不想毁去好容易找到的可以存身的净土。但如今,局势和你们的杀戮,正在将这种可能不断放大。”

他顿了顿,恳切地道:“铁慈,我看着你长大,你一向以大局为重,恩怨分明。你应该明白我们说的不是假话,大乾万万百姓和你的生死,比起所谓荣辱,你该明白孰轻孰重。”

萍踪看着铁慈。

她已经动摇了。

她听出来了,对方手中还有更可怕的杀器,能彻底毁去大乾的那种,一旦被接连失败逼急了,放出来,那之前铁慈和所有人的努力都会化为泡影。

更不要说还涉及铁慈的生死。

如果是她,她会毫不犹豫地应了。

以她对铁慈的了解,铁慈也一定会答应。

毕竟她心中,大乾和百姓最重。

只是她心中还隐隐不安,却又不知道这不安是什么。

令人难挨的沉默。

影子却一直很平静,似乎确定这事毫无悬念。

铁慈忽然笑了。

她笑道:“既然有心劝降我,那方才你为什么一直下的都是杀手呢?”

她的衣裳前襟鲜血淋漓,那位置离心口只有一寸。

影子沉默。

“因为师父对你下的是死命令,是要你杀了我,实在杀不了我,再谈判。”

“之所以这样,说明师父自己对答应我的承诺也没有把握。”

“她没有把握保证大乾不被你们联盟恶意侵占,没有把握保证大乾百姓不受欺辱和践踏,没有把握保证你们联盟高层和人民不会鱼肉大乾,以大乾为自家殖民地,以大乾百姓为自家黑奴,在未来的时间里,让大乾面目全非,人民沦为末等公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铁慈淡淡道,“如果你们不是一照面就开枪,一抬手就轰平了重明宫,言谈之间全是对大乾的蔑视和轻贱,眼底闪动的都是急不可耐的贪婪的光,也许朕还会相信你们真的是和平使者,愿意给你们提供最后的栖息地……可现在,晚了。”

“但你不答应,百姓就是死。便是可能被欺辱,总也比死了强。你问过你麾下子民的意见吗?你问过他们愿意好死还是苟活吗?”

“朕不需要问,朕的意志就是所有人的意志。”铁慈漠然一笑,“别忘记了,大乾目前还是为你们所不齿诟病的封建帝制。朕的意志,高于一切。”

“铁慈。”影子道,“我们曾以为你是我们调教出来的最开明理智的帝王,却原来,你依旧生长着最腐朽的大脑。你让我们都很失望。”

“有种人,因为自身贪欲不能被满足,便会恼羞成怒定义他人,强加对方以道德枷锁。”铁慈回身往上走,“云不慈说过,这叫道德婊。”

“你救过朕的命,朕今日饶你一命,下次再出现,朕一定会将你变成鬼影。”

铁慈在阶梯尽头停下,看着外头大亮的天色,没有回头,只平静地道:

“回去告诉云不慈。”

“朕拒绝你们,不是你们以为的疯狂和轻贱人命,或者恋栈权位。朕只是不信而已。”

“朕不信你们能善待大乾子民,朕也不信你们真的能毁去大乾。”

“你们自然也是不信朕的不信的,那,就走着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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