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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抽出了褥子下面的团扇,在他脸上轻柔地扇风,嘴角又止不住地挑起来,自语道:“我讲得真好,真棒,就该录下来。”
谁料慕声骤然睁眼,一把捏住了她的团扇,眼睫下的眸子漆黑:“那你喜欢老虎还是猫?”
凌妙妙挣扎了一下,怂了:“猫。”
慕声嘴角慢慢浮起了一丝讥诮:“果然,软糯的,无害的,可爱的……”
“这你就说错了。”妙妙抿嘴笑了,语气轻得像午间情人的窃窃私语,眼底都沁出晶亮亮的笑意,“我选猫,不是因为它柔软好掌控,是因为我还没有遇见能让我甘心被吃下去的老虎。”
“啊——”
“帝姬,帝姬!”
白影猛地站起来,像是喝醉了酒的人,东倒西歪地、径自朝墙壁上乱撞。
整个凤阳殿被尖叫声贯穿,午睡的丫鬟们头皮发麻,一骨碌从床上滚下来,连爬带滚地走到了内殿,只见端阳像是发疯一样捂住双耳,踉跄着奔逃,不住发出恐怖的叫声。
佩雨紧紧追在她身后,脸都吓白了:“帝姬,帝姬醒醒!”
端阳嗓子喊得沙哑,骤然脱力,被佩雨扑了个正着,小侍女用整个身子环住了颤抖的帝姬,两个人一起慢慢滑坐在角落。
“神女,神女……”端阳嘴唇发白,不住地哆嗦着,齿间溢出了断断续续的话。
“殿下说什么?”凤阳宫的所有人一齐跪坐在端阳身边,裙摆落交叠着在地上,像一群瑟瑟发抖的白兔,努力想要听清楚她含糊的言语。
“又来了……”端阳茫然抬起头,眼泪不住地溢出眼眶,崩溃地大哭起来,“你们快告诉他我不是!我不是!”
微微泛黄的纱布轻柔地包裹住端阳的耳廓,老太医年逾七十,一双宛如枯树皮的手布满斑点,微微颤抖:“帝姬只是受惊过度,已无大碍。”
赵太妃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里,此刻才落下来,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赵太妃头上一只金步摇,细密的流苏垂在眼尾,厚厚的粉遮不住鱼尾纹和下垂的眼袋,锦衣华服不能阻止她由内而外的疲倦。
短短几日,这个悉心保养、总是要争一口气的女人一下子浮现出了颓丧老态。
脱离梦魇的端阳帝姬面无表情,像个失魂的木偶人一样坐在贵妃榻上,脚边跪着凤阳宫当值的四个宫女。
佩雨跪直身子,轻轻摇晃着端阳的手臂,哭得满脸泪痕:“帝姬,帝姬你说说话呀……”
“现在的情况,诸位也看到了。”赵太妃的目光从女儿身上收回,扭过头的瞬间,她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眼中带上了一丝破釜沉舟的狠意。
“当日在兴善寺,慕公子说,帝姬梦魇乃是檀香的问题,陈太医也证明了这一点。”她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地划过慕声的脸,被他轻易地躲了过去,“现在,帝姬一未去兴善寺,二未接触檀香,为何还会做这种噩梦?”
她的尾音猛然沉下来,带着兴师问罪的压迫感。尽管话是冲慕声来的,可是脾气却撒在了柳拂衣和慕瑶身上,让凌妙妙有种错觉,觉得她似乎有些忌惮慕声。
慕声保持着礼貌的微笑,面色丝毫未变。柳拂衣淡然接过话头:“前些日子,我曾经叮嘱帝姬,将进寺所穿衣物全部更换,不知道……”
一旁跪着的婢女接道:“奴婢们依照柳方士言语,将那些衣物全部剪碎焚毁了,现在帝姬身上穿的,里里外外都是新的。”
柳拂衣点点头,不做他语。
“柳方士。”赵太妃似乎有些急了,以护甲啪啪地扣了两下桌子,“十多日了,天之贵女让不知什么东西缠得生不如死,这东西就查不出来了吗?”
凌妙妙冷眼看着赵太妃半是试探半是真的怒火,心想:这女人活得好累。
慕瑶眼里揉不得沙子,刚要开口,却被柳拂衣阻住,他平静地睨着赵太妃的脸:“我们查证数日,有个猜想,需要取证于娘娘。”
赵太妃抬手,不动声色理了理发髻,那手有些发抖:“你说。”
“等一下。”少女尖利的声音。
“等一下。”慕声的声音同时响起。
众人回头,慕声无辜地一笑,指着跪在地上的佩雨:“我是看那位姑娘似乎有话要说。”
赵太妃有些诧异:“佩雨,你要说什么?”
佩雨膝行几步,一把抱住了赵太妃的腿:“娘娘,娘娘给帝姬做主,帝姬是让人陷害的!”
赵太妃的表情一秒钟变得紧张而狠厉,一把攥住佩雨纤细的手臂:“谁?”
佩雨抹了一把眼泪:“帝姬虽然没有接触檀香,可是今日室内点了安神香,奴婢自小熟悉香料,初点上只觉得味道有些奇怪,现在才想明白,一定是那香料里加了东西。”
赵太妃急促喘息着,脑中闪过无数思绪,声音沉稳下来:“那香是谁管的?”
地上跪着的宫女们七嘴八舌地接道:“是佩云姐姐管着的。”
“佩云……”赵太妃眸中露出一丝迷茫,旋即变成了狠厉,“来人,去取凤阳宫里点剩下的安神香,把佩云也给本宫压过来!”
慕瑶看着场面越来越混乱,想要辩解什么,却被柳拂衣拉住,他温润的侧脸望着她,轻轻摇了摇头,镇静地做了个口型:“静观其变。”
侍卫宫女一齐出动,脚步杂乱起来,赵太妃一动不动地坐着,桌上的茶一口未动,已经冰凉。
不一会儿,脸色苍白的佩云便被扭了过来,粗暴地推到了地上:“跪下。”
佩云惶惑地抬起头,正对着赵太妃阴沉沉的脸。
“娘娘,这香里的确掺了致幻的草药……”陈太医颤颤巍巍地开口,“跟上次檀香中验出的,是同一种。”
“贱人!”一巴掌带着猛烈的凉风,拍到了佩云脸上,她整个身子被巨大的力道带飞出去,狠狠倒向一侧。
赵太妃气喘连连,旁边的姑姑急忙抚着她的胸口,为她仔仔细细顺气。她的指头几乎要戳在了佩云额头上:“说,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暗害帝姬!”
佩云嘴角已经被打破了,许久才缓过神来,迷茫的眼里慢慢浮现出无措的哀意:“奴婢……奴婢没有害帝姬……”
“娘娘别听她狡辩,佩云一早就跟凤阳宫外的人鬼鬼祟祟地勾搭上了!”一个小宫女愤愤插嘴,另外两个也急忙附和,“是啊,都是我们亲眼看见的,今天中午还听见她和一个人说话,他们在背后说帝姬不懂事,那个公公还说,还说可惜佩云‘没有做娘娘的命数’!”
此言一出,满室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慕声:“你喜欢老虎还是猫。”
妙妙:“……猫。”
慕声:“喵呜~”
妙妙:“……”
妙妙:“我选猫,是因为还没有遇见够可爱的老虎。”
慕声(伸爪):“……嗷呜!”
第35章帝姬的烦恼(十)
“娘娘……”赵太妃脸上的神色似哭似笑,带着浓重的讽刺腔调重复了一遍。
三十年混迹深宫,多少女人使尽浑身解数,沉沉浮浮,就为了一句“娘娘”,从前她也是这其中的一个,现在,她的时代已经过去,早有新人粉墨登场。
佩云一向话少,此刻脸色发白,毫无辩解的意愿,眼泪顺着红肿的脸颊,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
小宫女们的恐惧全部爆发出来,成了争前恐后的揭露:“娘娘为帝姬做主啊!那公公不怀好意,佩云一定是有什么阴谋!”
“放肆!”赵太妃抄起茶杯砸了过去,哐啷一声碎在美人榻边,几个小宫女吓得一时失声,片刻后瑟瑟发抖地将头叩在了地上,活像是埋头在沙地里的鸵鸟。
赵太妃眼眶发红,含着无限不甘和委屈,胸脯剧烈起伏着:“陛下身边的人,也容你们置喙?”
闻言,几张带着稚气的脸花容失色。
苏佩云跟在端阳帝姬身边五年,是凤阳宫资历最老的宫女,在此之前她伺候在御前。如果说她与宫中内侍交换信息,最大的可能,那人就是原先的同事、天子身边的内侍。只是她做事躲躲藏藏,畏手畏脚,引人不得不往坏处想。
这道理,小宫女想不明白,赵太妃却深谙其中可能。
佩云会有那么大胆子公然害端阳帝姬?如果她背后的靠山正是九五之尊呢?
“我就知道,这么多年了,皇儿还是记挂那件事。他自小坎坷,不亲本宫,我也认命。”赵太妃含着眼泪笑着,显得愤懑又悲凉,“当年那事情是因我而起,冲我来不行吗?敏敏还小,他怎么能拿自己妹妹开刀!”
“娘娘!”尚宫姑姑顺气的手已经有些抖了,抓住了失态的赵太妃的衣襟,企图阻止她再说下去,“娘娘,消消气吧。”
柳拂衣和慕瑶对视一眼,沉默地看着这场混乱的皇家恩怨。传说中,赵沁茹出身名门贵族,自小身娇体贵,入宫后又做了跋扈宠妃,先帝为她摘星星摘月亮,唯有一点意难平——没能把她扶上皇后的宝座。
但她一直觉得自己才是最后的赢家,因为先皇后无子,她生的儿子养在无子的先皇后名下,顺顺利利地继承了大统。
事到如今,她才发现自己输得彻底。
这位年轻的天子被先皇后培养成了另一种人,与她不同的人——一个光风霁月、爱憎分明的高位者,他对待亲生母亲的态度非常暧昧,他始终保持着礼貌和客气,客气得有点生疏。
甚至,先皇后去世以后多年,赵太妃也始终没能做成皇太后。
从前宠冠六宫,也不过是天子之妾;现在母凭子贵,富贵泼天,却终究只是个太妃。
甚至她生养的女儿,他嫡亲的妹子,也不过顶着一个天子宠爱的帝姬名头,没有一天享受过哥哥亲昵的对待。
她怎么能不气,怎么能不疯狂?
赵太妃望着佩云,仿佛透过少女消瘦可怜的一张脸,看到儿子陌生而厌弃的眼神,她的声音里带着肃杀的狠意:“给我压下去,关进天牢,不许给她吃喝,也不能让她寻短见!”
站着、跪着的诸人敛声闭气。她们隐约知道,今日过后,一场大战即将拉开。苏佩云只是个引子,一旦儿子前来找母亲要人,就到了这场根深蒂固的矛盾最终爆发的时候。
“娘娘……”被侍卫粗暴架起来的佩云忽然抬起了头,她的脸上沾满了散乱的发丝,脸颊高高肿起,“佩云在帝姬身边五年,一直将帝姬当做自己的妹妹一般爱护,事情不是我做的,更不是陛下……”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伴随着侍卫的叱骂和清脆的耳光声,渐渐消失在门外。
柳拂衣身边一声轻微的衣袖摩挲声,慕瑶趁乱悄悄地离开了人群,走到了太医身边,捻起一小块安神香,细细分辨。
慕瑶的头猛地抬起,想要说些什么,柳拂衣冲她摇了摇头。
主角团之间相当默契,几个眼神来回,已经明了对方的心意。
按兵不动。
“母妃,这是……怎么了?”坐在贵妃榻上的端阳帝姬,休息了两个时辰才像是回了魂,小心翼翼地开口。
“帝姬,帝姬你可吓死我们了……”佩雨一下子抱住端阳帝姬的小腿,“是佩云用香料暗害你,已经被娘娘关进牢里了。”
端阳娇嫩的嘴唇动了动,眼中迷茫,待听到佩云被拖下去了,闭了嘴,迷茫变成了转瞬即逝的伤感。
柳拂衣走到端阳面前,神情关怀:“殿下感到舒服些了吗?”
端阳脸上迅速浮出一朵红云,神情变得鲜活灵动起来,“好多了,谢谢柳大哥。”
“嗯,好好休息。”柳拂衣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感觉到一道紧张的目光地闪电般地落在他的手上,他回过头去时,佩雨和其他两个小宫女垂着脑袋,安安分分地跪在地上。
柳拂衣扫视一圈大殿内,整了整衣角,端阳贪恋的眼神跟着他,见到他慢慢地走回慕瑶身边,眼里那束光慢慢熄灭了。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让各位看笑话了。”赵太妃使了个眼色,早有人收拾好了地上的碎茶盏,宫女以梨花木托盘捧了新的茶水来,恭敬地摆在案上。
柳拂衣低眉细细抚摸自己的掌纹,宛如一幅公子如玉的画卷,保持沉默。
一道清脆的声音传出:“我们一路走来,打探到许多有趣的市井传闻。长日无聊,若娘娘和帝姬不乏,我们凑在一团聊聊天如何?”
一双双眼睛都看向凌妙妙。
说话的人梳着双髻,翠绿衣衫轻薄娇俏,一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半掩在绣着五瓣梅花的白纱团扇背后,笑容带着民间小儿天真的憨气,即使用语过分亲昵,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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