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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婉怎么可能不清楚萧成则说的答应他指的是什么?可想到那个男人淫邪的眼神,不,那根本连男人都称不上,她就满心不愿意……她又怎么可能愿意?
她从前还是国公府小姐的时候,自然也是进宫的,带着尊贵和荣耀,那些太监、宫女哪个不是对她毕恭毕敬?别说用那样的眼神她了,就连直视都不敢。
可自从耗尽心思进了宫呢?
庄妃知道她是用什么理由威胁祁王把她留下的,虽然忌惮着她死后真会有人把那件事公之于众,没有直接了结她,可这对母子从来就没被人这样威胁,又岂会她好果子吃?
这一年来,她什么腌臜事没经历?
被训斥、被辱骂、被罚跪,甚至被人用针扎,她现在身上还有不少针窟窿,还有许多事,什么大冬天的半夜把水倒在她的被子上,让她只能裹着衣裳躺在冰冷的床板上,还有故意把豆子洒在地上,让她摔倒在地,若是那会她手里拿着干活的物什正好摔坏,又趁机可以打她一顿。
太多太多的事,多到她都快记不清了。
可就是这样,她也还是咬牙撑了下来,一路撑到了现在。
母亲被抓的那一晚,她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翠荷和母亲的那番对,并不清晰,只记得母亲说了一句“妙仪一向聪慧,有些事你就算烂到肚子里也不要和她说”,然后是一声无尽的叹息。
那会她在黑暗中挣扎着,她想冲破黑暗,想抓住母亲的手,想让她不要走……
可她什么都没能做到。
等她睁开眼的时候,母亲已经被官差带走了,她想冲出去却被翠荷哭着拉着从小路离开,她们在那座宅子里躲了数日,她看到翠荷每日小心翼翼出门,她听说哥哥和阿昭已经离开了,她还听说……母亲在牢里得并不好。
也是。
得罪了顾攸宁和姬朝宗,就算没有吩咐,他们又怎么可能让母亲好受?
那可是安国公府和定国公府,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什么时候心血来潮去查看一番,若看到母亲好好待在牢里,什么事都没有,只怕那些狱卒就得惶恐不安了。
所以什么脏活累活都是母亲的,无论做得好不好,一顿鞭子是少不了的。
那些从前辱骂顾廷轩夫妇的人,如今知晓他们的大将军无罪又开始愧疚起来,可人就是这样,从来不会记自己的不好,却把别人的不好放大无数倍。
这个时候得罪顾廷轩夫妇的母亲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她听说母亲在狱中不仅要被狱卒训斥鞭骂,就连那些犯人也总是欺负她,而母亲呢?她为了他们三个人,怕耽误他们的婚事,怕连累哥哥的前程,却连死都不敢。
……
想起这些,顾婉低垂的眼中满是阴鸷的绪。
她并不后悔找上萧成则,也不后悔进宫,即使明知道和这对母子打交道就是与虎谋皮,可她这辈子已然这样了,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看顾攸宁和姬朝宗也和她一样永坠黑暗之地,万劫不复。
只不和老虎做交易,总不能一点都不为自己考虑。
“怎么?”
萧成则见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心下不满,就连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他的声音冰冷,目光阴沉,“你不愿意?”
当初顾廷抚一事后,姬朝宗或有所察,把老头子身边的宫人换洗一通,如今建章宫牢实得就跟铜墙铁壁似的,老头子做事又一向小心,除了从小跟着他的德言和德言那个干儿子就再无人能插手他的衣食。
他如今若想再加重剂量,光靠太医院的那些废物自然是不行的,只能从老头子的身边着手。
德言是不可能买通的。
至于德言那个干儿子,以他对顾婉的心思,倒是可以一试。
萧成则想到这,阴冷的目光散去一些,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顾婉,他待你的心意,就连本王都觉得十分感动,我听说你前次被人训斥都是他替你解围的,他私下还你送来不少药,再说人家仪表堂堂又是父皇身边的二把手,你和他在一起,日后谁还敢欺负你?”
他难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见顾婉眉宇之间似有挣扎,又道:“我知道你心里恨的就是姬朝宗和顾攸宁,本王答应你,等本王来日登上大宝,就把这两人交给你处置……”他笑着,语调温柔,“无论你想怎么处置,本王都答应你,如何?”
“……真的?”顾婉似是被说动了,掀起眼帘,露出一双水盈盈的杏眸。
萧成则颌首:“自是真的。”
顾婉抿着唇,似是又挣扎了许久,才咬牙应道:“奴婢答应您。”
萧成则笑了,“本王果然没错你。”
两人在这说着,萧成则身边的内侍匆匆来,急禀道:“殿下,建章宫那边出事了。”
萧成则挑眉,收手负于身后,“什么事?”
内侍低着头,道:“奴婢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陛下和姬大人大吵一通,还说姬大人既然与废太子如此情手足,明日就亲自护送废太子去凉州,姬大人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额头还一直在流血。”
“护送萧成君去凉州?”
萧成则蹙眉,但也只是一瞬就笑了,“也好,京城没了姬朝宗,本王做起事来才能更加痛快。”
而在一旁的顾婉却轻轻皱起眉,以萧成则的心性,只怕姬朝宗这一去就别想回来了,她袖下的手指不自觉握紧一些,但想到姬朝宗对她做的那些事,面上又闪过一道狠辣。
这也是他咎由自取!
*
定国公府。
顾攸宁已经沐浴洗漱过了,这会坐在软塌上却还是一副担忧不已的模样。
先前杜仲过来传,说是姬朝宗已去诏狱,现在往皇宫去了,她想了又想,还是放心不下,披上外衣和斗篷就提步往外走,可还没走到布帘处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她先前就吩咐秦束不准人打搅她,这脚步声自然不可能是下人,只当是姬朝宗来了,她脸上扬起喜意,立马掀了帘子,目光和外头的人一撞,神色却是一怔。
“表……姐?”喃喃两字,语气满是不敢置信,等反应来,她先把人拉了进来,又了一眼外头,这才压着嗓音问道:“表姐,你怎么会在这?”
目光扫见她苍白的脸色,心中倒也猜到是因为什么缘故了,只是一双柳眉仍拧着,低声道:“你知不知道若是让人知晓你无诏进京……”
还没说完就听到傅望月哑着嗓音说,“我知道。”
“可阿宁……”风尘仆仆的女人着顾攸宁,眼眶通红,脆弱到了极致,“我没办法,我不可能知道他的处境还安安生生留在封地。”
顾攸宁哑然。
将心比心,要是姬朝宗出事,恐怕她也会和表姐一样。
轻轻叹了口气,她把人拉到软榻上,又人倒了一盏热茶,察觉她身子还是一片冰凉,又拿了一条毯子裹在她的身上,这才说道:“我和姬朝宗也是今天才到的京城,他现在进宫去了,具体什么况我还不知道。”
刚说到这,外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只是这一次的脚步声比先前明显要重一些。
不清楚是谁,顾攸宁了一眼身边的傅望月,脸色微变,怕来的不是姬朝宗,让人瞧见表姐反而不好,刚想拉着人进去先躲下,姬朝宗就已经打了帘子进来了。
他在路上已经把伤势清理了,但还是能瞧见一个细小的窟窿,旁边白玉般的肌肤此时也是一片通红,隐隐还能瞧见缕血丝。
“你……”
顾攸宁何曾见这样的姬朝宗,短暂的怔忡后,立刻跑了去,急道:“怎么会这样?谁打你了?”说着,小心翼翼伸出指尖想去触摸他的伤口,但又怕弄疼他,只能僵硬着胳膊悬在半空,不敢去碰。
姬朝宗着她这幅模样,心中后悔自己来这一趟,只是他明日一大早就得走了,若是不和她说一声,只怕她得担心死。
只好柔声哄道:“好了,别怕,就看着恐怖,其实一点都不疼。”说着还特地拉着她的手摸向自己的伤口,让她亲自验证一番。
可顾攸宁哪是碰一碰就不担心了的,心里也能猜到这是谁的手笔,一时也顾不得那人是九五之尊,红着眼眶埋怨道:“他怎么能这样?”
姬朝宗面上挂着笑,想到待会要说的,又有些担心她接受不了。
任她牵着自己的手往里头走,瞧见傅望月,神色微顿,倒也没那么惊讶,只是朝人点了点头。
顾攸宁让姬朝宗坐下,拿了热水他重新清洗一番,又他上了药,要不是姬朝宗怎么都不肯,只怕这会都得喊人找来纱布亲自给人包扎一番了。
着她忙前忙后,不是担心他的伤势,就是怕他饿着,姬朝宗目光无奈,他抬手拉住她的胳膊,“好了,你先坐下,我有和你说。”等她坐好,他也顾不得傅望月还在一旁,握着她的手,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屋中烛火通明,暖色灯光流淌在她明艳温柔的面容上,那双漆黑纯澈的瞳仁里满是信任和依赖。
可她越是信任,他就越是犹豫。
“怎么了?”
顾攸宁出他的犹豫,主动出声问道:“陛下还在生气吗?”
姬朝宗抿唇,终于还是答了,“太子明日就会出发去凉州。”刚出口,对面的两个女人全变了脸色,尤其是傅望月更是当即就站了起来,她提步似要出去,但想到什么又重新回来坐在椅子上。
顾攸宁担忧地回了一眼身边低着头的傅望月,轻唤一声“表姐”。
傅望月抬头着她笑笑,“没事,我来的这一路就想过坏的结果了……”她说着,释然一笑,“发配就发配吧,无论前路有多艰辛,我陪着他就是了。”
顾攸宁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姬朝宗也有些惊讶,目光在傅望月的身上停留片刻又落在顾攸宁的身上,沉默一会后还是开了口,“我得陪着太子一道去。”
音刚落,面前的少女就豁然回头,她精致的脸上满是惊愕。
傅望月也蹙了眉。
姬朝宗自然不会说他是被罚的,虽然明日京城肯定谣言乱飞,可他怎么能让她担心呢?他笑着,弯着一双眉眼,平日淡漠到不近人情的凤目此时看着顾攸宁满是柔,“是我主动要求的,你也知道,萧成君那个人身体糟糕得很,他又一贯是个好说的脾性,谁知道这一路会不会有人看他好说就欺负他?”
“我和他兄弟一场,总不能看着他被人欺负也不管吧。”
他说得坦然,甚至于有些玩笑了,可顾攸宁却一点都没有因为他的玩笑而感到轻松,相反,她那颗本就沉着的心更是沉到了底,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小姐,相反,这年的经历让她比许多人还要灵敏,安国公还在诏狱,长公主还在禁足,现在姬朝宗也被赶出京城,姬家怕是……
姬朝宗傅望月使了个眼色,等人离开后,抬手揽住顾攸宁,轻哄道:“真没事,姬家从大周还没建国的时候就在了,不是那么容易就倒的。”
“这差事也是我自己愿意的。”
“你放心,我会多带些人马,不会出事的。”
他说了一堆宽慰的,怀中人却一个字都没说,姬朝宗什么都不怕,就怕她担心,不由急了起来,刚想扳正她的身子去看她脸上的表情,却见顾攸宁抬起头。
她的表情很冷静,冷静得让他惊讶,他还以为他的阿宁肯定又在偷偷哭了。
“你去吧。”顾攸宁开口,一字一句,十分清晰,“我会待在京城等你来,长公主他们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只要有空就会去照看他们。”
“阿宁,你……”姬朝宗的脸上有着不可思议,表情也少见地有些怔忡。
顾攸宁着他这副模样却弯了眼眸笑了起来,“怎么?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哭着求着不让你去?”见他双耳通红,目光也有闪躲,轻轻笑了起来,“我是舍不得你,也担心你,可我知道,以你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她的六郎看着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不近人情,其实是这世上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出身高贵却不走封荫,纵使高中状元也没走那条康顺大道,而是选择从头做起,十六岁的时候,他就受陛下旨意去外公干,这些年,他明里暗里,不知受过多少阴谋迫害。
那些人怕他,却也恨他。
怕他手段凌厉,恨他让他们做的坏事暴露在阳光之下,所以刺杀、毒杀……什么下作手段都做了。
不是不担心。
可想到当初两人夜下聊天时,她曾问过他的。
那个时候他们刚和好,说起他的眼疾,她忍不住抱着他问道:“后悔吗?要是当初走翰林这条路,恐怕你就不会受到这些迫害了……”如果走翰林这条路,那他一定是大周最清贵的内阁大臣,就和她的祖父一样,受人尊敬被人弘扬。
可姬朝宗只是揽着她笑道:“没什么后悔不后悔的,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她的六郎是个君子,真正的君子,她抬手,轻轻环抱住他,在他诧异的目光下,轻声说,“去吧,做你一切想做的事,不用担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