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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从顾承瑞的房里出来,半夏就领着杜仲走了过来,看到杜仲,顾攸宁原本还有些恍惚的思绪倒是立刻清醒过来,忙抬步迎过去,“怎么这会过来了?他出事了?”
“不是。”
杜仲回:“主子担心您,也担心小少爷,他让您在这安心住些日子,不必来回折腾,也不必为他费心准备膳食,回头属下詹大人家那几个婆子请过来便是,您别担心。”
顾攸宁神色讷讷,似是没想到那人会派杜仲传这样的话过来。
她还以为……
杜仲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补充一句:“您别担心,主子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带着笑。”这是在宽顾攸宁的心,怕她以为主子又在跟她赌气,说完她眉目还有些怔怔,倒也没有再留,拱手:“那您在这好好休息,属下还得去詹府,就先走了。”
“……好。”
顾攸宁目送他离开。
想到小满先前说的话,又想到姬朝宗特意托人带来的这番话,她在这朗朗晴日下仰起头,看着头顶那片蔚蓝的天空。
晴日依旧,白云化作棉花团絮,飘散在空中。
她也不知怎得,就是觉得这颗心既有些沉,又有着从未有过的轻松,余光能瞥见半夏担忧的眉目,她收回目光,朝人扯开一个笑颜,“走吧,去给小满做些吃的。”
……
夜里。
姬朝宗一个人闲敲棋子。
原本自娱自乐也能玩得很好的东西,因为心中所念的那个人不在,下起来就没什么意思,随手棋子往棋篓里一放,闷头坐着,早知道还是让她回来好了,大不了他每日接送,反正也不远,或者……他过去看她?
身边的福福倒是一点都没有被他的情绪感染,正扑球扑得愉快。
这球是顾攸宁前些日子给它做的,它很喜欢,就连睡觉都要用小爪子牢牢抓着。
软榻才那么点大,它在那边兴地扑来扑去,有时候球撞到姬朝宗,有时候尾巴扫到姬朝宗,它如今大概是觉得得了女主人的宠,就连姬朝宗也不放在眼里了,这会不仅没有停下,还愈玩愈烈,甚至都敢大着胆子球往他这边撞了。
姬朝宗开始想着顾攸宁没注意,等到又被撞了下,这才皱起眉,又听它那副快活样,一点都不像他这样丧,不满地“嘶”了一声,果然是个小畜生,他在这不爽得很,它倒是玩得兴,姬大人一向秉着“我兴的时候,你们可以兴,可我不兴的时候,你们谁也别想高兴,就连猫也不行!”
这会他想媳妇想得不兴,又怎么可能让福福快活?直接伸手福福捞到了自己怀里。
玩到一半被拦腰抱起的福福不满地发出一声“喵”。
它挣扎着,还想伸出爪子去够那只球,可姬朝宗多坏呀,直接那只球握在手里,还举得的,就是不让它碰到。
“喵!”
刺耳激烈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姬朝宗听着耳朵一麻,他也不松手,继续一手抱着它,一手举着球,嘴里没好气地骂:“没良心的小畜生,真该让她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就你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她居然还你疼得跟什么似的。”
想想就牙酸。
福福哪知道他在说什么,它只知道自己没得玩了,更加激烈不满地叫了起来。
“吵死了,小心我你扔掉。”
杜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这要放在平时,他或许还会有心情打趣下,可今日……想到先前外头护卫过来传得话,他心下一沉,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
想到扶风的性子,只怕这会……
姬朝宗听到有人进来,知道是谁也没松开福福,仍逗着它,嘴上淡问道:“怎么?”
“主子……”杜仲开口,声音有些艰涩。
大概也听出他的声音不对劲,姬朝宗逗弄的动作一顿,福福放到一旁,球倒是没还给它,仍一下一下地往上抛着,“出了什么事?”
“扶风她……”
杜仲到底还是把外头传来的话禀了,“跑了。”
往上抛着的球这次没被人接住,顺着软榻咕噜咕噜往下掉,福福轻叫一声,立时冲下去捡了起来,等牢牢抓住后,不满地朝姬朝宗挥了挥爪子,可靠坐在引枕上,前脸上还挂着笑的男人,此时却一句话都没说,不知从哪里透进一些穿堂风,藏在薄纱灯罩中的烛火微微晃动,依稀能从这半明半灭的光线中看到男人惨白的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哑声问道:“什么时候。”
“有半个月了……”
杜仲硬着头皮说:“刚才属下让人去城门口打听了下,有人说今天的确有个生脸的女子在城门口出现,看样子……像是扶风。”
知道扶风一直担心夫人,所以伤一好就往这边跑,也能想到那丫头会说什么。
可主子和夫人才和好,若因为那丫头再惹什么风波,别说主子,就连他们这些人也受不了……看着烛火下男人既阴沉又惨白的脸,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给人请罪,只能尽量宽慰道:“您先别担心,属下刚刚已经派人去夫人那边查探了,若是看到扶风就立刻把她带过来。”
姬朝宗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只是低头坐着,放在小几上的手攥得很紧,然后突然就站了起来,快步往外走。
“主子,您去哪?”杜仲被他吓了一跳,又怕他看不摔倒,忙伸手去扶人。
“备车。”
姬朝宗的声音有些颤,“备车,我要去找她!”
他们好不容易才重归于好,他再也经受不起一次她的离开了……可走到外面的时候,就在要上马车的时候,姬朝宗突然又有些退却了。
他这会过去能和她说什么?
说我曾经的确想把你绑起来,困起来,让你一辈子都没法离开我,可我现在已经不这样想了。
她会相信吗?
她会害怕吧,一定会的……那她会怎么做?再一次离开他,还是会因为畏惧怕怕他发疯选择留下,再也不会拿真心待他?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杜仲刚想扶着他上去,却见他僵硬着身子低头站着,一动不动,“马车来了,我扶您上去吧。”
无人回应。
身边的男人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主子?”杜仲又喊了一声。
这次男人倒是说话了,只是声音嘶哑地不行,他目光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仍是黑漆漆的一片,那些话像是从喉咙里滚出来一般,“你说,她……会不会怕我?会不会,再也不愿意亲近我?”
杜仲想到澄园那座笼子,想到主子那阵子癫狂的模样,头皮不由有些发麻。
刚想劝人,却见门口走来一个身影,那人一身绿裳裙,外头裹着斗篷,正从门外踏月而来,瞧见院子里的阵仗,她也有些怔楞,也只是一会便笑了,“怎么站在这?”
说着便向姬朝宗走去,接替了杜仲的活,柔着嗓音和他说,“外面冷,我扶你去。”
姬朝宗早在她出现的那会就愣住了,除了呆呆看着她,哪里说得出什么话?任由她扶着自己往屋子里走。
杜仲跟着他们进去却没有选择打扰,甚至还贴心地把福福也带走了。
很快屋子里就剩他们两人,顾攸宁发觉姬朝宗手指冰凉,蹙着眉打算去给人倒茶,刚刚松手却被人紧紧握住了袖子,“你要去哪?”男人声音微颤,有着显而易的恐惧。
心里已经猜到他是因为什么缘故,顾攸宁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柔声笑:“我去给你倒茶。”又看着他身上的衣裳,拧了眉,“你也是,出去也不知道多穿件衣裳,要是受凉了该怎么办?”
说完他担忧的眉眼舒展一些,手还是没有松开,只好重新坐了回去,握着他的手轻轻搓着,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顾攸宁便主动问道:“你知道扶风找我了?”
果然……
姬朝宗心下一沉,她果然还是知道了。
被她握着的手指不由蜷缩起来,薄唇也紧紧抿着,不敢再看她,而是低着头,也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好一会才哑声说:“你都知道了?”
“是啊。”
顾攸宁看着他这幅模样,哪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本是想直接说,可看着他这幅样子,她眨了眨眼,突然凑近人,用玩笑的语调和人说:“要不是扶风和我说,我都没想过大人居然还做过这样的事。”
从她的语调中只听出玩笑,却没有他预料的那些。
姬朝宗眼睫微颤,本来低着的头也抬了起来,有些惊讶也有些不敢置信,“你……”
“大人和我说说,你我抓过去打算怎么对我?打断我的腿,还是以后都不给我穿衣裳呢?那我一日三餐怎么办呢?大人亲自喂我吃吗?”顾攸宁自顾自调笑着,眼睁睁看着他的耳朵突然变得通红,低声辩道,“我……没有。”
“真的?”
顾攸宁整个人贴在他身上,红唇贴着他通红的耳朵,娇声,“我才不信,你肯定这样想过。”
或许是因为她的调笑,又或许是她轻松的语气,让姬朝宗紧绷着的那颗心也终于落了下来,他虽然还是握着她的袖子,却不再像先前那样惴惴不安。
而是看着她,低声说,“我以前的确想过,可我如今已经不这样想了,我……”
还没说完就被人抵住了微张的薄唇,话梗在喉咙处,姬朝宗听她说,“我知道。”
顾攸宁想起那日在他屋中瞧见的笼子和锁链,以及不踪影的金丝雀,这个男人从前从来不养这些,本来以为是这一年才有的爱好,可结合扶风说得那番话,她却明白了他这阵子的心境变化。
他的确这样想过,只是早就放下了。
这个男人一贯口硬心软,就算对她再生气也舍不得真的凶她,又怎么可能会那样对她呢?抬起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察觉到他僵硬的身子也未松开,仍看着人,用温柔的语调和他说道:“姬朝宗,我都知道的。”
“那你……”
怕她摔倒,他纵使身形僵硬也还是抬手揽住了她的腰,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涩,“会怕我吗?会……”后面几个字,他没有说出口,只是紧紧抿着唇,望着她,即使看不到她的脸,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还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不会。”
顾攸宁抬手抚向他的脸,她今日特地跑这一趟就是为了告诉他,“姬朝宗。”
她轻声喊他。
察觉到他浓密的眼睫微颤,顾攸宁眉眼含笑,继续说,“你从来都没有伤害过我,”她像趋温的小兽向他靠近,脸贴着他的脖颈,带着十足的依赖和信任,“无论是从前,还是以后,我都相信你。”
姬朝宗原本僵硬的身子因为她的这番话就像是被人注入了一暖流。
那道暖流穿过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冰冷的指尖都有了暖意,他微垂的眼睫轻轻颤动,在灯火的照映下,在那白纱轩窗上投射出两只蝴蝶的形状。
须臾……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牢牢地抱住了她。
顾攸宁的眼中也跟着化开一笑意,她也没再开口,用同样的力回馈他的拥抱。
冬日的夜很冷。
可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却在这冰冷夜里,感受到对方给予的温暖。
他们都不是完美的人,他们都有着许多毛病,可因为遇了彼此,他们愿意为了对方改掉那些缺点,愿意敞开心扉,最柔软的一面奉给对方看……姬朝宗如此,她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