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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上云彩浓黑如墨,边缘却被阳光映成金黄。日已落暮,封禅台上天风浩荡,吹得两人衣衫猎猎直响。
两人都是一般高大身材,但瞧在台下群雄眼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左冷禅黄衣葛袍,黑髯阔眉,本来极是威武,但这时看来竟然说不出的萧索,那种叱咤风云、惟我无敌的气势全然不见。
反观岳不群,虽然只是一身普通书生衣着,却渊停岳峙、身形挺拔,雄浑的气势让人神为之夺、气为之慑。气势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此刻却让观战的众人清晰的感受到了。
台上对面而立的两人彼此看来,岳不群却觉得左冷禅眼中厉芒闪烁,一副孤注一掷、困兽犹斗的危险气息。使出正宗华山剑法中一招“苍松迎客”,说道:“得罪了!”,一剑刺了过来。他知道左冷禅原本在江湖的身份地位高于他,决不会主动出手,这一招便也只是虚招,算是先出一剑,以全礼仪。
冲虚道长、方证大师却料定岳不群必然使出‘独孤九剑’。二人均想:他儿子的‘独孤九剑’已经有相当火候,想必岳不群所用更加精湛巧妙,再加上他高深的内力,要战胜左冷禅应该无甚悬念,或许几十招,就能分出胜负。干净利落地打败左冷禅。
这二人都对岳不群甚有信心,所以盘算的都是他要用多长时间打败左冷禅,最为他担心的反而是天门道人和莫大先生。他们门派的未来全在这一战的结果。他们眼见岳不群使出一招普普通通的“苍松迎客”,却不去抢占先机主动出招,手心都急出汗来。
左冷禅恨岳不群入骨,但这一交上手,却立时神志一清,心中眼中只有岳不群一人一剑,二人你来我往,只听剑击轻鸣,转瞬间二人已交手二十余剑,方证大师、冲虚道人、方生大师等人都瞧得呆住了,因为岳不群用的竟是正宗华山剑法。
他用的剑招有的是思过崖上的华山剑招,有的只是当年师父所传的普通华山剑法,此刻信手使来,华山弟子瞧了人人都熟悉无比,可是那熟悉的剑招却偏偏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似乎哪里有所不同了。
令狐冲、梁发等人自幼对华山剑法浸淫其间,每一招每一式的精粗利弊,纵是最最细微曲折之处,也无不了然于胸,这时突然见到师父使出来,大多数招式都是平平无奇的普通招术,但是他用剑的法门却与众人所学极不相同,招式之间连贯自如,若不是熟知华山剑法的人,几乎分不出他使出了几招,每一招哪一式是起势,哪一式是止势。
岳不群的剑招飘忽灵动,角度、方位都略有不同,似是针对左冷禅的剑招适时有所修整,但只是这细微处一改,原本攻向对方中宫的一剑,还是攻向中宫,但是却已和对方配合得严丝无缝,左冷禅凌厉无匹的剑招竟成了与他套路配合一般,看来凶险,却再无险要可言。与人的感受却好似华山剑法竟然招招都克制嵩山剑法一般。
只见岳不群右手使剑,左手捏着剑诀,踏步横跃,一招“白虹贯日”刺向左冷禅,这一剑是华山绝学,内蕴五记后着,武功稍逊的人知机便该挡格闪避,倘若硬要破拆,后着迭出,非吃大亏不可。
以左冷禅的武学修为自可破解这一招,但是岳不群这一剑刺去,左冷禅居然踏步后退,避开了这一剑,只见岳不群身化游龙,身形翩翩如飞,又是接连两记翻身踏步、横跃出剑,连着三招都是“白虹贯日”,左冷禅居然也连退三步。
令狐冲与梁发等人定睛细看,看到第二遍时才看出岳不群这一招“白虹贯日”居然有所变化,这一招对出招的时机、方位做了细微的改动,五记后着本来是这一剑刺出后待敌破解时才突然借势施展,用心反制敌人。
而岳不群出剑时右肘贴肋,剑甫刺出右足已随着踏出,只踏出这半步,原本蓄势待发的五记后着就变成了先发制人的五记先着,不但发挥了这招“白虹贯日”飘逸轻灵、异军突出的长处,又补足了其中所含的破绽。
等他第三剑刺出,仍是这招‘白虹贯日’,剑势变化又有些微不同,那攻取便也随之不同,便是见过了第二剑,仍是无法破解这同一招剑法。几人不由看得手心发热,又是惊奇,又是喜欢,便如陡然见到从天上掉下来一件宝贝一般。
令狐冲喃喃道:“原来本派剑法可以这样使的么?原来本派剑法可以使得么?明明还是那招‘白虹贯日’,怎么这一改,就有如此威力?”
师父用的同一招“白虹贯日”,居然连破左冷禅绝招,逼得他步步后退,普普通通的华山剑招到了他手中也点石成金了。
自令狐冲学了那玉箫剑法,全真剑法,尤其是学了玉女素心剑法的双剑合璧之后,早将本门剑术不放在眼里,这时见师父岳不群招招都是华山剑法,但用剑的法门只略做调整,威力竟然一至于斯,直瞧得他目眩神驰,向往不已。
再瞧片刻,他忽地兴奋地握住岳灵珊的手臂道:“小师妹,师父的修为真是深不可测,我原本以为自己剑术颇有所成,今日见师父才知道自己差的远呢!”
岳灵珊回握住丈夫的手道:“那是自然!爹爹修为自是深不可测!”
冲虚喃喃的说道:“岳掌门已悟剑道至理,普普通通的剑招在他手中使来,也能化腐朽为神奇,原来华山派剑法可以这么用的!”
普通的招式以岳不群了然于胸的独孤九剑剑意使出来,也招招奇妙。其实令狐冲等人看出他每招之间的巧妙还算不得什么,他用剑之妙在于一招使出,已不仅仅计算这一剑攻守之势,敌我进退方位,而是立时想出下一招是攻是守?攻向哪里、守在何处。
就如同一位胸中自有丘壑的丹青妙手,轻轻勾勒,淡淡着墨,左一勾画、右一涂抹,一时未必看出他要画些什么,总要他意境凝于笔端,将整幅画面涂画出七八分,你才能看出个端倪来。
又如一位围棋国手,每下一子,考虑的是全局胜负,计算的是暗伏杀机下几十手后的一记杀着,倒不在意一时一地的得失了。
封神台上除了方证大师、冲虚道长隐隐看出一些端倪,便只有身在局中的左冷禅感受最深了。
岳不群内力雄浑,剑法精妙,出招快捷无比,这些左冷禅还能应付,但是常常交手几招后突然被岳不群险险一剑刺中,左冷禅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方才几剑那样来攻,那样去避,目的就是为了将我引至这个位置,角度、方位、光线都恰到好处,以便他使这一剑。
他用剑竟如奕棋一般,瞻前顾后,处处打算,难道他已到了一代剑术大宗师的境界么?
左冷禅额上冷汗涔涔,越打越是心惊,忽地岳不群大喝一声,身跃空中,手中剑光闪烁,一剑快过一剑,剑气破空,哧哧之声不绝于耳,顿时如同千百道剑光一齐刺向左冷禅,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令狐冲精神一振,脱口道:“无边落木!”这一招他曾见师父使过,据说这名字取自一句唐诗,可惜他懒读诗书,却不记得那诗句了,只记得师父说这一剑刺出,好像如同千百棵树木上的叶子纷纷飘落,四面八方都照顾得到。
梁发和高根明见了本门这记绝招也是精神一振,齐齐踏上一步,梁发脱口吟道:“无边落木萧萧下!”高根明立即接口道:“不尽长江滚滚来!”二人对望一眼,面上都露出一丝笑意。
令狐冲见岳不群这一招使出来,不禁心中大奇。记得师父当初教自己使这一剑时,天下大雪,师父这一招刺得又快又急,每一剑都刺中一片雪花,端的是轻灵迅捷之极。
可是此时见师父使这一剑,那剑风沉啸之声,快仍是快,却没了轻灵的影子,一剑剑便如漫天的滚木礌石砸了下去,剑招连绵不绝,真的象是长江之水,一浪未尽,一浪又起。
左冷禅就仿佛滔天巨浪中的一座孤岩,傲立不倒,气涌如山,双脚进退移动不过盈尺,掌中一柄剑见招拆招,舞得甚急。
忽然岳不群一声长啸,长剑扬起向斜后一指,身形如苍鹰一般矫然跃起,刷地一下落在封禅台一侧。
只见左冷禅立在台中,那柄较一般长剑略长略宽的嵩山铁剑直飞到半空中,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儿,铿地一声落在大麻石上,当啷啷一串响,跳跃几下便寂然不动。
一直注目观看的台下群雄以封禅台为中心,惊呼声向波浪一般向四下传开,不少人惊呼道:“左冷禅败了!”“左掌门败了!”,站在近处的人看见左冷禅呆立台上,右手垂下,指尖淋漓滴下一行鲜血,也情不不禁叫道:“他手腕受了伤,他被刺中了!”
岳不群嘴角微微泛起一番笑意,此番他没有用高深的内功压制左冷禅、没有用独孤九剑和九阴真经,甚至没有用任何古墓里面记载的武功。只用融合了‘独孤九剑’高明剑意的华山剑招,几十招便打败了左冷禅这一代枭雄。
汤英鹗等人向台顶抢前几步,惊道:“掌门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