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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讼师
大明测字天师河西讼师三司会审,这在京城是极少见的大事儿。可以说,嘉靖登基以来,还没有过这种阵势。
尤其是三司会审的,居然是个上门女婿的案子,这真是惊掉了吃瓜群众们的下巴。
不过听完双方的后台,吃瓜群众们纷纷表示瓜很大,很甜,很值得吃。
一边是柳氏宗族,后台是刑部侍郎柳台,一边是醉仙楼老板柳如云,后台是大理寺少卿萧风。
一年多的时间里,萧风的对手在走马灯一样的换。前台从赵二到谈新仁,再到史珍湘;后台从赵文华到柳台,甚至直接面对严嵩和严世藩父子。
吃瓜群众们盘点一下后,都不由得暗想:这真是流水的严党,铁打的萧风啊。
坐在堂上的三人,顺天府尹郭鋆是级别最低的,但他作为主审,还是坐在了中间。当然,这也是另两位力辞的结果。
许辉打死都是不会坐正座的,那个位置烧屁股!而都察院派来的右都御史,同样是推辞三连,绝不肯上座。
郭鋆面对这两个段位不比自己低的老狐狸,也是毫无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坐上主位,发狠似的拍了一下惊堂木,把藏在后堂的嘉靖都吓了一跳。
“柳下,你状告朝廷命官,文玄真人,今日三司会审,有何冤情,说!”
柳下被这惊堂木的力度吓了一跳,不过他毕竟是讼师出身,又有秀才功名,也算见过世面的,当即上前抱拳拱手。
“三位大人,柳如云是我柳氏族人,按族规,其祖父柳烈因无子嗣,招了上门女婿,子女需延续柳氏香火。
但所生仍为女儿,此时按族规,已经可以将财产收回族中,或要求柳如云过继族中子弟为儿子,保证家族财产不外流。
但柳如云不肯过继族中子弟抚养,谎称要招赘,却一拖再拖。被副族长问急了,竟然信口胡说,说萧真人是她的上门女婿。
我族人自然不信,上萧府求证,萧府却言辞闪烁,不肯直说。萧真人又给柳如云撑腰,阻挡我们行使族规。
学生斗胆,今日在这三司堂上,想问萧真人一句话,你到底承不承认是柳家赘婿?”
嘶……这家伙的言辞好锋利啊,直指要害!
萧风若是承认了,那作为柳家赘婿,他的社会地位就会一落千丈,只怕朝堂之上也无立足之地。
萧风若是不承认,那就相当于旁证了柳如云胡说八道,对抗族规,族里就有权利收回财产,甚至严厉惩罚她!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萧风身上,看他如何面对这个两难的局面。
萧风淡淡一笑,缓步走到堂前,冲郭鋆一拱手。
“郭大人,我想问问这位柳下先生,既然以族规责问,那请问何为宗族?”
这个问题显然有些超纲了,但既然是萧风问的,柳下是必须是要回答的,否则一上来就避而不答,那萧风自然也可以有样学样。
“萧真人,宗族者,同祖同宗,同姓同源,守望互助,是为宗族之意也。”
萧风点点头:“请问柳氏宗族自柳烈时起,可曾对柳如云家有过任何守望互助的举动吗?请举出一件事来说说!”
柳下顿时语塞,不过他讼师出身,心思极为灵动,知道萧风是要拿此事做文章,立刻反驳。
“萧真人,守望互助虽是宗族之意,但也是宗族内部之事。你不是我柳氏宗族之人,没资格干涉这些事。”
萧风笑了笑:“既然守望互助是宗族内部之事,那请问,按族规行事自然也是宗族内部之事了,官府可以干涉的吗?”
嗯?柳下一愣,这话怎么像是在帮着自己说话呢?但想了想,这话没错啊!看不出什么地方有坑啊!
柳台却没有那么乐观,因为萧风给人挖坑的事他见得太多了!可他既想不出坑在哪里,也就没法提醒柳下注意些什么。
柳下点点头:“萧真人言之有理,按族规行事自然是宗族内部的事儿,官府一般是不会干涉的。”
萧风虚心的请教:“那请问宗族内部的事儿,一般是怎么执行的呢?
你们即使要执行族规,也得有执行手段才行啊。既然不依靠官府,那依靠什么来执行呢?”
柳下谨慎地回答道:“有族规可依,族中众人支持,自然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萧风点点头:“也就是人多势众呗,哪一伙儿势力强大,哪一伙儿就占上风,是这样吧?”
这话有点偷换概念,但总体来说是一个意思,柳下迟疑地点点头。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势力大也是因为有道理,自然就势力大了。”
萧风微微一笑:“那你们执行的族规,符合大明律吗?
比如没收柳如云的家产,甚至因为柳如云假装成亲就可以打她甚至杀了她?这些符合大明律吗?”
这怎么有点像车轱辘话呢?柳下不知道萧风绕来绕去的到底要干什么,但肯定不能承认这一点。
“萧真人,之前我已经说过了,执行族规是宗族内部的事儿,官府是不管的!族规是否合乎大明律,官府同样也不管!”
萧风就像个智障一样,就是绕不过这个弯儿来,还在虚心的向柳下请教细节。
“也就是说,能不能执行族规,执行什么样的族规,怎么执行族规,都是宗族内部的事儿,官府是不管的,对吧?”
柳下被气笑了,这就是柳台再三让他小心应对的萧风?
这就是号称在朝堂论辩上挫败严党陷害的萧风?这就是传说中舌战群儒的萧风?
亏他还做了那么多努力,那么多准备,早知道萧风是这样的货色,自己早就出手了,那自己就不是河西第一讼师了,而是大明第一讼师了!
“萧真人,你绕来绕去的,有什么意思?我最后再说一遍,执行族规是宗族内部的事儿,官府是不干涉的!
你若不承认是柳家赘婿,就没资格管柳家的事!你若承认是柳家赘婿,就是个身份地位的赘婿而已,更没资格说话!
不要想用朝廷命官或是道门真人的身份来压制柳家宗族,那是行不通的!”
萧风收起笑脸,冷冷的看着柳下,嘴角挑起一丝讥诮的微笑。
“那你来告的什么状?你要对柳如云实行族规,是你柳家宗族内部的事儿,与顺天府何干?
还敢惊动三司,你是觉得这三位大人闲得没事干,所以特意来消遣他们的吗?嗯?”
这句话立刻得到了郭鋆的共鸣,他恶狠狠地一拍惊堂木,把后面半闭着眼睛的嘉靖又吓了一跳,恼火地看向前堂的方向。
“郭鋆干什么,怎么像个刚当县令的愣头青一样,亏他也年纪一大把了。”
黄锦笑而不语,他知道郭鋆心里憋着火呢,又不敢拿任何人撒气,只好把气撒在桌子上。
柳下一愣,他没想到萧风绕来绕去的,最后居然是在这里等着自己。不过他河西第一讼师的名头不是白来的,是有两把刷子的。
“萧真人,你何必扣大帽子呢?我为何告到顺天府,大家心知肚明。以你的身份势力,给柳如云撑腰,我们执行族规能执行得下去吗?
所以我们才请顺天府主持公道,至于惊动三司,这是府尹大人觉得案情重大,上奏决定的,却是与学生无关。”
萧风嘲讽的一笑:“那你倒是举个例子说说看,我怎么给柳如云撑腰了?
你告柳如云的罪名,我不管。但你告我的,必须有所解释。
如果你举不出来,是否可以算是污蔑本官呢?污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呢?”
柳下立刻回应:“萧真人,民不与官斗,你位高权重,又与柳如云关系暧昧,京城人所共知。我以理度之,有何不妥?”
萧风哈哈大笑:“什么时候以理度之也可以入人以罪了?
柳台当上副族长,是你一手推动的,你父亲并不愿意,此事柳家庄同样人所共知。
本官刚刚苏醒过来,你父亲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此时死了,你又莫名获得大笔金银,买通上下,获得族长之位。
如今又以族长身份来诬告本官,我若是以理度之,认为你杀死自己父亲,是否也无不妥啊?”
堂下顿时哗然,柳台脸色铁青,真他妈的是怕什么来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就说到这事儿上了,他赶紧咳嗽两声。
柳下猛然惊醒,知道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立刻改口。
“是学生说错了,学生不该以理度之。萧真人给柳如云撑腰并无实据,只是学生身负一族人的委托,不敢掉以轻心。
学生只告柳如云,至于涉及萧真人之事,还请各位大人原谅学生一时情急,情有可原!”
许辉看了看郭鋆,郭鋆冷笑一声:“以民告官,且无实据,岂是一句一时情急就能脱罪的?按律当杖责!”
民告官,先挨打,这是古来的规矩,只是各朝各代挨打的方式不一样。明朝由于朱重八同志的苦出身,对于民告官是最宽松的。
但再宽松也是有规矩的,否则就要乱套了。所以只要不是越级上告的,也就是象征性的杖责,打个十下二十下的。
但柳下细皮嫩肉的,想来二十板子也得要了半条命。眼见柳下有些慌乱,柳台不得不亲自出马了。
“郭大人,本官虽为朝廷命官,但也是河西柳氏宗族的副族长,联名上告中亦有本官之名。
柳下有秀才功名在身,也不算白身。此事牵涉甚大,其中复杂之处,大家心知肚明,此罪似乎可免。”
郭鋆虽不愿意得罪柳台,但此时他毕竟是占理的一方,他眼珠一转,干脆来个顺水推舟,既可以避险,又能送个人情。
“萧大人,柳大人所言也不无道理。此事你是当事方,若你执意追究,本官可按律执行。
不过柳下是秀才,要打板子需要先请学政来,看学政是否同意革去功名,甚是繁琐,此事你怎么看?”
众人心想,你这话问的,萧风能放过柳下吗,这二十板子,只怕再麻烦萧风也要打的。至于柳台的面子,柳台算个屁啊,萧风连严嵩的面子都不给。
“既然柳大人亲自下场说情,本官也不为己甚。考秀才也不容易,我也没时间等着学政折腾这事儿。”
嗯,大家都很诧异,萧风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善良了呢?
柳下也暗暗松了口气,他倒不是特别害怕学政,因为严家的势力,学政也不敢轻易革自己的秀才,可凡事就怕万一,能不折腾是最好的。
“不过他污蔑本官,属实可恨。这样吧,若是他肯让本官掌嘴两下,本官就不予追究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