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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淑芳没有大手笔地捐钱捐粮票,她从张裁缝家刚还的八斤粮票中抽出一张二斤的捐给云柏,既不显眼,又符合她和云柏的交情,不容易引起众怒。

何胜男也捐了二斤粮票。

她和何胜男捐的数目属于最大的一拨,其他人最多的是一斤,少则半斤、二两,都是大伙儿从牙缝挤出来的,不管捐赠多少,都是善心。

云柏的感激发自肺腑,车厢里的气氛倒是融洽起来,空前的团结。

因蒋红丽而受到伤害的徐红等人,见自己这次终于帮助了正确的人,乐于助人的心血没有白费,脸上隐约露出了一点儿笑意,个个都说不会像之前那样愣头愣脑被人骗了。虽然有一两个过于善良的同事替蒋红丽辩解说她也没骗人,但更引起许多人的反感。

经过磨合,感情融洽了,大家三五成群,七嘴八舌,什么闲话都说。

徐红虽然不足以当任专业的广播员,为人倒不算很坏,不然不会在蒋红丽求支援时,头一个捐款捐粮,蒋红丽事件后,她沉寂了小半个月,这次云柏家出事,她捐了二斤粮票,自觉不是落后分子,很快就活跃起来。

她深觉对不起当初跟着她一起向蒋红丽捐款的同事,特意提醒大家铁路局里有哪些人不能得罪,又有哪些人喜欢奉承等等。

整个铁路局上上下下各个部门的干部加起来不下一百个,徐红居然如数家珍。

“最不能得罪的人是宣传处李处长,她天天穿新衣服新鞋子打扮得花枝招展迟到早退都没人说,她的后台硬。”

“张局长的老婆吴大娘最喜欢别人奉承她,有列车员就是因为讨好她,很快就被提升为列车长,就是蒋红丽那个列车的列车长薛逢,一下子就拿了三级服务员的工资,听说她不想按服务员级别,现在是套行政级别!”

“管招工的吴主任是吴大娘的亲弟弟。”

“运输处姜处长的哥哥是县委书记,金玉凤,就是你们那儿的。”

“曹局长是市委副书记何书记的大舅子。”

听她提起曹云山,齐淑芳忍不住看了何胜男一眼,何胜男正坐在床上看红宝书,感受到齐淑芳的视线,抬头冲她一笑,好像徐红提到的曹云山和她没关系。

有人笑道:“徐红,你咋不说你爹是机务段的段长呢?”

“我爸一个段长算啥呀?能比得上正副局长吗?局长发话,他就得听。”徐红翻了个白眼,“再说,我爸又不是管客运段的,我全凭自己的本事考进来!别说我,在铁路部门上班的职工,子孙后代大多数都进铁路局,又不止我一个人这样。”

不止铁路系统,齐淑芳记得贺建国说过,很多工厂也实行接班制。

现在是休息的时间,徐红无所顾忌,说了很多事情,有齐淑芳听别人说过的,也有她没听过的,无论重不重要,她都记在心里,也许有一天就用上了呢。

结伴上厕所的时候,何胜男迟疑一下,小声嘱咐齐淑芳道:“那个李处长,以后你遇见了离她远点。唔,咱们在列车上工作,估计一年到头见不着她。不过这个可说不准,她是宣传处的,经常带人宣传领导人思想,以前就来过咱们列车上做宣传。”

何胜男不提别人,单单对自己提起李莹李处长,为什么?徐红说她后台硬,那么硬到什么程du让何胜男也忌惮她?何胜男可是市委副书记的女儿。

难道,李莹的后台身份在何副书记之上?

齐淑芳想问,何胜男赶紧摇摇手,“你别问,问了我也不知道,我爸妈没跟我说过,只说不是好话,我一个女孩子不应该知道。”

这就奇怪了,有什么不能说?

李阳和苗慧绝交,为了让慕雪寻知道真相,对苗慧不光彩的往事毫不讳言,怎么何副书记夫妇却不告su何胜男?女孩子不应该知道的事情,莫非牵扯到了男女之情?只有这方面的事情,很多做父母的不会让未婚女儿知道。

慕雪寻能知道,是因为她已遭遇过世间最悲惨的命运,而自己则是已婚。

徐红最先说的一件事就是李莹不能得罪,何胜男也这么提醒自己,对原因都不详述,到底这李莹是何方人物?齐淑芳满腹疑惑,毫无头绪,解完手回到车厢,徐红还在那儿高谈阔论,别人都睁大眼睛听着,七嘴八舌的询问,然而她始终没有再提过李莹。

“说啥呢?你们。”王大姐走过来打断。

徐红喝口水,答道:“没说什么。列车长,现在没到工作时间,你怎么有空过来?”

王大姐白了她一眼,“我不过来,任由你在这儿胡扯吗?徐红,你年纪不小了,我可听你妈说,正在托人给你说对象,咋还这么口无遮拦。”

一说到终身大事,徐红的脸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红了。

齐淑芳笑道:“列车长,你在这趟列车上工作了那么多年,是工作上的老前辈,说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呗!我和明湘、玉凤这几个来了没多久,好多事情都不知道,听人提起局长处长,个个一头雾水,你告su我们,省得以后我们不知道规矩,得罪别人。”

“没啥说的,你们工作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就知道了。你们都是好样儿的,好好干,以后我的接班人可就在你们中间。”王大姐可不是那些爱在别人背后说三道四的人。

一句话说得好多人兴奋不已。

接班人呐,多大的期望。

齐淑芳淡淡一笑,没有陷入兴奋的海洋,而是从大家的言论中抽取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王大姐见齐淑芳神色沉静,含笑倾听,暗暗地点了点头,要说精明强干,沉稳踏实,这些年轻的女同志里,当属齐淑芳为第一,又睿智又冷静又有魄力,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从来没被别人的言论左右过,而且总会做出最合适的决断。

可以当接班人培养,这样的人适合统率下属。

王大姐想起齐淑芳的丈夫在市委办公室上班,自己人际关系又很广,虽然先前出了张小蝶一件事,但目前看来何胜男、徐红这些人和她的关系都不错,这些人际关系初时看不怎么样,越往后越能看出人际关系带来的好处,不怕被人顶替陷害。

陈晓萍发现她注视齐淑芳的时间比较长,等各个列车员进入工作状态时,到王大姐办公室里笑道:“你这是想培养接班人了?”

“哪能啊,我就是说说。”就算有心培养,王大姐也不会在自己副手跟前承认。

一般来说,她退下去了,副手会接班成为新的列车长。

不过,这也不一定。

列车长本来就是从列车员里选出来的,负责列车上的各个方面。

“我看你挺关注齐淑芳。”

王大姐笑了笑:“你看错了。我是觉得齐淑芳长得好,忍不住多看几眼。你看,咱们整条列车上,没一个列车员比她更漂亮。”

“是啊,长相好的就是吃香,看着舒服。就是结婚太早,不然……”陈晓萍自己相貌平平,所以特别羡慕漂亮的人,“齐淑芳工作认真又负责,只要她工作的时候,餐厅很少出事,卧铺车厢里的干部们对咱们列车的服务态度也明显表示满意。”

这番话没有别的意思,陈晓萍就是如实告知王大姐,做她们这一行,一直都是形象好的人工作效果好,很少发生例外。

王大姐点头:“是不错,她在卧铺车厢里工作,认识了不少干部。”

刘晓梅只是其中之一。

齐淑芳的交际能力非常强,有一次在餐厅里和一个老人相谈甚欢,王大姐事后得知那位老人居然省委办公室的高级干部,到南京就下车了。

咂咂嘴,王大姐决定好好培养齐淑芳。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这么好的人才,万万不能放过。

王大姐是爱才心切。

她出了办公室去车厢里巡视,路过餐厅看到齐淑芳规规矩矩地给人上菜上饭,不像有些年轻的列车员经不起乘客三言两语的打趣,很快就和乘客说说笑笑。

这种事很难避免,有些乘客就是油嘴滑舌。

齐淑芳可真沉得住气,又懂规矩,说话也有分寸,经常连消带打地打消某些乘客的不轨之心,自己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就把齐淑芳留在自己工作的列车上。说实话,当时她还担心来着,怕齐淑芳自恃长得漂亮,不踏踏实实工作。

看走眼了,自己捡了个宝!

再看齐淑芳的衣着打扮,王大姐更加满意。

单位发的铁路服,上下一身,肥肥大大,洗得干干净净,烫得板板正正,没一点花哨,就领口露出一抹大红,那是她身上毛衣的颜色,除此之外就没有一点鲜艳色彩了,皮肤雪白,五官端正,一根大辫子油光水滑地垂在身后,气质非常沉稳。

端庄、大气,令人不敢心生邪念!

别人和她比起来,气势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她最担心自己列车上的女孩子们被过往的乘客哄骗,别以为她不知道薛逢那个列车上就有女同志经不住卧铺车厢中乘客的花言巧语,辞去工作跑到了那男人上班的城市,结果被始乱终弃,那男人老家有老婆孩子,女孩子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挂了个牌子被人骂破鞋!

流氓罪很严zhong,可是照样有人犯流氓罪,最倒霉的就是女同志了。

“淑芳,今天工作怎么样?”齐淑芳的工作暂告一个段落,王大姐把她叫到跟前问道。

齐淑芳笑道:“和往常一样,挺好的。”

李汉伟见王大姐和齐淑芳说话,自己就想走开,不料被王大姐叫住,“李汉伟,你呢?你比齐淑芳工作时间长一点,现在有什么问题吗?”

李汉伟连忙答道:“也没有问题,乘客们都很自觉,没惹事,我们的工作也不重。”

反正和齐淑芳一起工作,她一直都觉得很轻松。

齐淑芳暗笑,面对一些刺儿头乘客,她总会若有若无地释放出一丝精神力,带来一丝不易让人发觉的威压,那些刺儿头不知不觉中就被震慑住了,还以为自己变成好人了,居然没有见色起意,其实是受精神力的影响。

齐淑芳早就发现了,别看现在的社会风气特别严格,流氓罪相当严zhong,可有些流氓眼里的淫意并没有因为刑罚而减少,经常借口要这个要那个招惹列车上的女列车员。

列车员以女性占据绝大部分,但不是没有男性列车员,大多数做乘警工作。

“那行,你们工作结束了,一起去找我。”王大姐交代完,转身去巡视别的地方,途中见到一个年轻的女列车员神色尴尬,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个乘客的手很不规矩,因为他嘴里问这问那地请教问题,动作比较隐晦,看起来又是一脸正气,没人发现。

这个女列车员的泪珠子在眼里打转,又不敢声张。

这种事,最受影响的还是女性。

王大姐勃然大怒,可她同样无计可施,反咬一口的乘客大有人在,“小蕊,楞在这里干啥呢?餐厅里淑芳和汉伟忙不过来,你快去帮忙,这里交给我!”

“哎!”伍蕊得了救星,一溜烟地跑走了。

“同志,还有啥问题没有?”王大姐年过四十,身材壮实,皮肤黝黑,她穿着笔挺的呢子料铁路服往那儿一站,先前对伍蕊不规矩的乘客立即正襟危坐,摇头说没有。

王大姐哼了一声,扭着身子继续巡视。

这种事,真得想个好办法。

大部分年轻的女列车员还是太嫩,遇到这种事竟然不知道怎么解决。

借着培养齐淑芳的机会,王大姐没有把齐淑芳叫到身边单独指导,而是挑选十好几个列车员,在她们不工作的时候跟在自己身边学习,学习如何为乘客服务,其中有齐淑芳,也有何胜男和徐红、欧明湘、云柏以及其他几个年轻的女同志,打着教导年轻人的名义。

比起其他工作多年大部分已婚的老列车员,她们确实很年轻,年轻就容易气盛,列车上没少发生年轻列车员和乘客争执的事情。

列车员的存zài是为乘客服务,不是每个乘客都善解人意,经常出现无理取闹的乘客。

乘客无理取闹起来,真的很让人头疼。

无理取闹反而是次之,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伍蕊所遇之事。

齐淑芳有时候依靠精神力,游刃有余,不代表被的列车员也是如此,所以,王大姐耐心地教导她们怎么应对各种突如其来的情况,这是工作训练中所没有的内容。

很多人因为王大姐的做法,以为她在培养接班人,兴奋得不得了,引得其他人十分嫉妒。

好不容易才和谐起来的团结气氛,就这么裂了一条缝。

王大姐果断在第二天叫上另一批列车员。

这下子,谁都搞不明白了。

最后一讨论,觉得王大姐把所有人带在身边,可能是一边教导,一边考察,最后从她们中间挑选一个接班人,于是偷懒的不偷懒了,勤快的更加勤快了,裂缝瞬间被修补好了。

王大姐的手段真是太厉害了,简直把御下之术运用得炉火纯青。

齐淑芳佩服得五体投地,自己还有得学呢!

这次上班的时间就在王大姐的各种作为中消逝。

何胜男在广播室通报下一站是终点站古彭市,连续播报三遍,地点、时间,播报得清清楚楚,齐淑芳正在做准备,忽然听到有人惊呼一句:“呀,下雨了!”

下雨了?

齐淑芳猛地扭头看向窗外,先是几颗雨点子敲打玻璃窗,随着火车疾驰,雨点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外面雾蒙蒙一片,看不清掠过的景色。

“今天立冬呀,以往立冬前后都不下雨,怎么这场雨下得这么大?”

说话的是云柏。

经过大家的帮助解决了这个月的口粮问题,等下班回家可以向家人交代了,家里的愁云惨雾可以散开了,因此云柏不再愁眉苦脸,语气也活泼了许多。

“今天立冬?”齐淑芳没注意,难怪天气越来越冷了,早有很多同事在铁路服里面套上了棉袄棉裤,乘客也有很大部分穿上了冬衣,而且空气变得特别干燥,每天不擦点蛤蜊油和雪花膏,就会觉得皮肤紧绷绷的很难受。

云柏笑眯眯地道:“是啊,今天不仅立冬,而且还是星期天。”

贺建国每逢周日休息,今天他肯定在家,齐淑芳很高兴。

数着时间,终于抵达了终点站。

等出了火车,已经是两三个小时之后了。大雨滂沱,下个没完没了,阴冷的寒意透骨而入,齐淑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身上披着随身带在行李箱里的雨衣,有点后悔爱美的心情,自恃火力壮,呢绒大衣里面只套着毛衣毛裤。

随着人流走出车站,齐淑芳眼尖地看到了贺建国子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建国!”

“淑芳,先别忙着出来,到棚下避避雨。”

贺建国也一眼看到了妻子,举着黄油布伞迅速跑到她跟前,身上也披着雨衣,和她走进遮风挡雨的候车室,他把油布伞放在地上,从雨衣下面掏出一双胶靴,蹲下给她换鞋,“先把鞋换上,外面的雨水下得可大了,路上泥泞一片,你穿皮鞋不行,肯定会灌一鞋的泥水。”

齐淑芳正觉得自己脚上的皮鞋要遭殃,听他这么说,赶紧抬起脚,任由他给自己换上胶靴,脚丫伸进去,感觉到一阵温暖,鞋底垫着厚厚的芦花和鞋垫。

她两手都拎着行李,只能这样接受他的服务。

穿好鞋,贺建国站起身,又从雨衣下面拿出搂在怀里的军棉袄,“今天又是大风,又是大雨,而且立冬,比以往冷多了,你先把棉袄换上。”

棉袄拿出来时还是热乎乎的,顾不得一同避雨的乘客路人,齐淑芳放下行李,伸手进雨衣里解开呢绒大衣,套上棉袄,围上羊毛围巾,然后再披上雨衣,果然暖和了很多,看着贺建国把大衣装进行李箱,忍不住笑道:“你怎么过来接我了?我一个人也能回家。”

“这不是怕你冻着吗?”贺建国拎起行李箱,拿起油布伞,只让妻子拎着她的暖水壶和搪瓷盆,“赶紧回家,炉子上热着红糖姜汤,到家老老实实地喝一碗。”

“哪来的红糖?”

贺建国笑道:“前天副食品店有供应,我托叶大姐帮忙买的。”

“哦,多少钱一斤?”

“六毛八,三毛四买了半斤。叶大姐家的红糖月月都有剩,让给我了,所以咱家一共买了一斤。”齐淑芳副食本上有红糖,他的没有,这个季度每月限购半斤。

齐淑芳表示明白了。

穿过重重的人群,准备回家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叫唤。

齐淑芳回头,看到云柏狼bèi地躲在棚子底下,“云柏,你怎么还没走?”

云柏苦笑了一声,“我没伞,也没雨衣,统共就身上一件棉袄,怕淋湿了没法穿。你回家路过我家,跟我妈说一声,让她把斗笠和蓑衣送来。”

“何必这么麻烦?”齐淑芳一把夺过贺建国手里的油布伞塞到她手里,抬手阻止她的拒绝,“我和建国都穿着雨衣,这里离我家又不远,对我们来说,雨伞可有可无,你先打着回家,等雨停了,你再把伞给我送去,反正你知道你我家在哪儿。”

“谢谢……谢谢……”要不是怕大家捐赠的粮票被雨淋湿了,她早就冒雨回家了,棉衣湿了,晒一晒烤一烤就干了。

齐淑芳摆摆手,和贺建国回家。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脱雨衣脱胶靴,捧着红糖姜汤一饮而尽,从里到外都暖和起来。

贺建国看着她喝完,披着雨衣往外走。

“你干嘛去?”

“我包了饺子等你回来下锅,我去煮熟了端过来。”

饺子?很久没吃饺子的齐淑芳来了精神,眉眼弯弯地问道:“我也去,我帮你烧锅。饺子是什么馅儿的?你什么时候包的饺子?今天有口福啦!”

“你就别出去淋雨了,堂屋到厨房有好一段距离,我可心疼。我自己去就行了,水烧开就下饺子,不用你特地跟过去烧锅。”贺建国把她按回原处,接着回答另一个问题,“猪肉白菜馅,接你之前包好的。你等着,我去下饺子。”

齐淑芳今年夏天领了三百六十斤小麦,除了六十斤种在山里,剩下三百斤留着吃,一次去磨坊里磨一百斤,这是第二次磨的面,一百斤小麦出七十来斤白面和二十多斤麦麸。

贺建国包的饺子很好看,像小元宝似的,个个皮薄肚大。

齐淑芳下饺子,最后总会有十几个饺子破皮,饺子馅混到饺子汤里,清汤变成了菜汤,但是贺建国下的饺子从来不会破,盛上来,饺子完整,汤水清澈。

“好吃!”贺建国捣了蒜泥,肉饺子蘸蒜泥,解油腻。

齐淑芳两颊鼓鼓的,“刚刚我在西间里里看到一堆生姜,还有几颗白菜和几个萝卜,都很新鲜,哪来的?我记得咱们这个月生姜蒜头的供应就一点点。”

“爹送来的。”

贺建国把饺子汤放到她跟前,“原汤化原物,别光吃饺子,喝点热乎乎的饺子汤。”

“嗯,知道啦!”齐淑芳好奇地道:“爹今年种了很多生姜?我看那一小堆至少有五六斤,比咱们一年的供应还多,够咱们吃一两个月了。”

“爹那二分地种了萝卜、白菜和生姜,长势都不错,赶在立冬前砍的砍,挖的挖,一点都没卖,留下自己吃的,给大哥二哥分点,剩下的都给咱们送来了,足足拉了一车,大部分在地窖里,西间里留咱们这几天吃。”

齐淑芳非常感激:“我以为爹是开玩笑,原来萝卜白菜一收获立即给咱们送来了。爹过来送菜,你有没有给爹带点东西回去?”

“带了,我给爹装了十斤白面和十个鸡蛋,割了一斤五花肉,买了几个大肉包子。”

贺父现在单吃,贺建国可以随心所欲地给他开小灶,不用担心侄子们分享,他不讨厌侄子们,但他更孝顺老父,不希望他们吃掉老父的食物。

贺建国想起齐淑芳给贺父买的军棉袄军棉裤,接着道:“我看天冷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就把你给爹买的棉袄棉裤拿给爹了。”棉衣刚买来的时候没到穿的季节,他们就说等天冷了挑个时间回老家送去,现在省得他们再跑一趟。

“嗯。”齐淑芳无所谓,早送晚送都是贺父的,她没想过不给。

贺建国吃了一口蘸了蒜泥的饺子,又道:“詹大娘死了,后天烧早头纸,我那天上班,没办法请假,你回家一趟吧。”

齐淑芳抬起头看着他。

“哪个詹大娘?怎么死的?”詹是大姓,光自己两口子叫大娘的就有五六个。

“还有哪个詹大娘,就是詹仁怀的娘。”詹仁怀死得不光彩,贺建国提起他就忍不住皱了皱眉两道浓眉,几乎纠结在一起了,“詹仁怀因买卖人口被处死后,詹大娘就有点半疯半癫了,天天拉着生产大队里的小伙子叫儿子,拽着小媳妇叫儿媳妇,问人几时给她生个大胖孙子,弄得生产大队里许多社员怨声载道。”

齐淑芳沉默,没敢说自己在詹仁怀、齐麻子之死里起到的作用。

可是像这种罪大恶极的人贩子,她觉得就该死。

詹母丧子后疯疯癫癫,就是她始料未及的了。

“爹给咱们送菜的前一天,詹大娘失足落水,没浮上来,就这么死了。定在后天烧早头纸,估计不会大办,烧过早头纸才会定出殡的日子,到时候再看是哪一天。”死者为大,提起詹母,贺建国一阵叹息。

齐淑芳没经历过,问他自己该怎么做。

“出殡入土都是四旧,现在没有卖火纸的了,你人过去就行。大哥二哥家上多少礼金,咱们跟着上多少,不比他们多,也不能比他们少。”

“我记住了。”后天,去一趟就是。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和贺建国是贺家人,她真不想去,詹母给她的恶心程du不下其子。

吃完饺子,清洗锅碗瓢盆的工作都被贺建国包了,听着外面的雨声,齐淑芳坐在椅子上面,抚摸着溜圆的肚子,胃里有点难受,呃,吃多了。

贺建国的手艺太好了,她忍不住吃了还想吃。

“起来走走,消消食!”贺建国收拾完厨房进屋,拉她起来,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赚得齐淑芳眼睛都快晕了,听到外面有人叫门。

“大雨天谁会过来串门?”齐淑芳催贺建国去开门。

隔着雨幕,齐淑芳听到一个较为尖锐的声音:“建国,你在干啥呢?这时候才来开门?”

是王春玲的声音,齐淑芳听出来了。

“大嫂啊?下这么大的雨,怎么有空过来了?我们刚吃完饭。”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才吃饭?”王春玲一边说,一边走进堂屋,进屋前甩了甩脚上的泥点子,脱了斗笠和蓑衣,见齐淑芳穿着桃红丝绸的小棉袄,穿着棉拖鞋,有一种在家里没见过的风情,脸色随之一变,“淑芳,你……”

“大嫂,先坐下喝茶。”齐淑芳热情地招呼她,麻利地倒了热水冲白糖,“大嫂急急忙忙地冒雨赶过来,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王春玲勉强一笑:“是出事了。”

齐淑芳和贺建国大惊失色,忙问出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

“这不是下雨了吗?不知道谁把瘸老头栓疯婆子的麻绳给解开了,疯婆子到处乱跑,滑倒撞到石头了,伤口也不大,就是昏迷不醒。你大哥和你二哥本来不想理会,这种坏分子死了是好事,可是咱爹不答应,硬是叫你大哥二哥把疯婆子送进县城的医院,找医生看看。翠花跟着去医院了,爹在家看孩子,我来跟你们说一声,那医药费你们看怎么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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