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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头看着竹筐里的小包裹,贺建国和齐淑芳齐齐沉默,面面相觑。

片刻后,齐淑芳开口,“我们在这里等一等,我想他一定会回来拿自己的东西。”同时告su贺建国,这个他就是自己见过的人,那个给两人私下交易时望风的少年。

“嗯。”贺建国答应了。

他们没打算昧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再贵重再罕见都不会。

包裹落在竹筐里时,清楚地传出银元碰撞之声,说明里面至少有一包银元。

齐淑芳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意,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打量附近的建筑物,看着她的笑脸,贺建国也笑了,不觉得等候是一种煎熬。

她一直都很美,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裤子,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妩媚。

眉很黑,眼很亮,眉眼精致,嘴很红,牙很白,唇齿分明,红的像胭脂一样,白的像碎白玉一样,简陋的背景,烘托出她不一般的气质。

贺建国望着齐淑芳,心里和她的笑容一样,暖洋洋的,如置身春光之中。

他很庆幸,庆幸自己得到老天的厚爱。

“建国,房子买下来了,我们什么时候搬家?”齐淑芳被他看得害羞了,努力找话题。

“明天收拾东西,打扫新居,后天正式搬家。”现在不讲究择吉日,又不用摆酒宴收乔迁礼,贺建国很随便地就定下了搬家的日期。

后天?齐淑芳算了算,“那天下午我得上班。”

贺建国一笑:“没关系,你去上你的班,我在家搬。新居里有家具,咱们搬家就简单了许多,除了装粮食的箱子,其他家具都不用搬。像你私下藏的粮食和绸缎东不能叫人看见,明天打扫新居时我就悄悄运过来,剩下的除了衣服就是被褥,还有过了明路的粮食,没啥沉重东西,我一个人就能完成,何况爹和大哥二哥肯定会来帮忙。”

贺建国是早有打算。

齐淑芳从头到尾想了想,正要点头说好,突然发现了需要自己提醒他的地方,“我看,咱们先运粮食过去有点不妥。”

“为什么?”

“帮咱们搬家的人到了咱们新家,怎么可能不到处看看?他们要是发现了咱们先运过来的粮食怎么办?不如咱们先搬家,把大家都知道的东西搬过来,剩下的东西再悄悄运过来。他们搬运东西时,只要咱们说木箱子不用搬,他们应该不会开箱子查看咱家粮食的多寡。”

贺建国听她这么说,发现了这个漏洞,心有余悸地道:“你说得对,还真不能先把粮食运过来,这房子要是有地窖就好了,先把粮食放到里面。”

“没有地窖,咱们可以自己挖呀,冬天还得储藏白菜萝卜红薯呢,反正院子那么大。”

“有道理,咱们得挖个地窖。”贺建国记下这一条。

夫妻两个又找了别的话题消磨时间,等了半个多小时,天色渐渐地黑了,齐淑芳等得有点急躁了,才见到少年探头探脑地观望片刻,发现贺建国和齐淑芳在原地等候,眼睛里迸发出惊喜之色,蹬蹬蹬地飞奔过来,满头大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哥,大姐,我的东西……”

“还在那儿。”齐淑芳朝竹筐扬了扬下巴。

少年急忙伸手抓出来,紧紧地抱在怀里,感激涕零。

贺建国和齐淑芳都没有好奇心,没问他为何被民警追赶,猜都能猜到可能是他私下交易被举报或者被发现了,“你最好检查一下东西是否缺失。”贺建国这么说是不想事后背负窃取包裹内东西的罪名。

“啊?哦!”少年低头看了看包裹外皮,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没有。”

“你这么确定?”齐淑芳诧异道。

“我自己打的包裹我自己认得,我喜欢打四瓣结,一般人不会这么打包。”少年认真地回答,“而且,你们既然在这里等我,就说明你们根本就没对我的东西动心。要是你们想昧下来,直接离开不等我就行了,用不着多此一举。”

挺聪明的嘛!

齐淑芳点点头,侧头看着贺建国,“人等到了,东西还了,我们回家吧。”

房子已经买下来了,得赶紧收拾东西方便搬家。

贺建国的两条大长腿跨上自行车,动作干脆利落,星星眼的齐淑芳正准备侧坐于后座,那名少年突然开口,“大哥,大姐,你们等一等。”

“咦,你东西拿到了,怎么还没离开?”

少年听了齐淑芳的话,走近两步,犹豫片刻,小声道:“大哥,大姐,我有祖上留下来的老东西,你们愿不愿意买呀?我……我给你们算便宜点。”

绝大部分的人都知道老东西值钱,有权势的能保住,他家是没权势的,只能以食为天。

“建国。”齐淑芳拉了拉丈夫的衣袖,眼睛隐隐泛光。

上回和少年一起的中年人用几十块银元换取几十斤粮食,足见其祖上之富裕以及黑市粮食之昂贵。这次除了银元,包裹里会有什么好东西?不不不,只有银元也行,要是出一枚国父头像的银元,那就发大财了。

贺建国叹了一口气,扭头问道:“怎么想卖给我们?不是有黑市和旧货市场吗?”

“因为你们是好人呀!”愿意等自己来拿回东西的肯定不是坏人,少年振振有词,随即心情低落地道:“我现在被人盯上了,虽然刚刚他们没抓到我,但是往后很长时间我都没办法进黑市买卖。旧货市场……”

少年迟疑了一会儿,道:“旧货市场里只允许卖旧家具、旧盘子碗这些东西,真假参半,其他老东西很难拿到旧货市场买卖,会被列为四旧抄没。”

“你有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卖?”齐淑芳好奇地问道,像金银一类完全可以卖到银行。

用钱买,她很乐意,用粮食换,有点不想。

比起古董,粮食固然便宜,但古董不能果腹,还是食物更重要。

“我爸病了,必须做手术,我在筹集手术费。”少年先说明卖东西的原因,声音越降越低,“家里还剩二十三块银元,我都拿出来了,我们家成分不太好,去银行兑huàn有风险,只能进黑市。我徘徊了两天,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意买银元和东西的人,可是他给我出六毛钱一块银元,真是气死我了,银行收银元得一块钱呢!”

少年越说越气,连那人没买到银元就举报自己私下交易的事情都告su贺建国夫妇了。

“另外还有我祖母陪嫁的一对翡翠镯子、一个银项圈、一个钻石戒指和一副银头面,家里也有好几匹旧时候的丝绸,今天没带出来。”少年急切地望着贺建国和齐淑芳,“我知道这些首饰卖不出价钱,可是我很需要八十块钱!所有东西,一共八十块钱!”

八十块钱?真的……相比后世几十年后,现在的价钱很低,在目前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

一般人出不起这笔钱吧?齐淑芳看向少年的眼神里充满了探究之意。

“东西能让我看看吗?”贺建国对银元不感兴趣,但首饰可以买来给老婆留着,少年觉得有门,赶紧点头,把包裹放在竹筐里打开,可以借竹筐遮挡住别人的视线。

银元散在包裹里,首饰分别装在垫有丝绸的小盒子内,难怪少年扔包裹时不怕撞击。

齐淑芳仔细端详片刻,对翡翠镯子是爱不释手,水色通透,如玻璃一般,飘着均匀的蓝绿花,仿佛灵动的水草在清澈的溪水中飘荡。

漂亮!

实在是漂亮极了。

发现齐淑芳的目光,少年机灵地道:“这是段家玉。”

“什么是段家玉?”齐淑芳问道。

贺建国张了张嘴,准备解释给他听,却被少年抢了先。

“相传数十年前,云南腾冲绮罗乡有个玉商叫段盛才,买了一块三百多斤的白元砂皮翡翠毛料,当时很多翡翠行业里的行家都不看好,不愿意赌这块毛料,段盛才就把毛料扔到院子门口,来往的客商都在那儿拴马,时间久了,毛料表皮被马蹄子蹭掉一块,露出晶莹剔透星星点点的绿色小点,段盛才吃惊之下立刻解石,开出水色出众的上等翠玉。这块玉料做出的手镯非常漂亮,价格自然而然地节节升高,据说一共做了四百多对手镯,大多数都流出国门,留在国内的数目极少,最好的一对被宋夫人买走,从此之后,段家玉天下闻名。”

少年照本宣科地重复祖母所言,“当时买这对镯子花了很多钱,戒指镶嵌的是三克拉火油钻,一克拉值十几两黄金,现在……现在是卖不出钱了。因为祖父卧病在床,父亲需要手术,所以祖母才把仅剩的首饰拿出来卖掉。”

他的神色有些哀伤,齐淑芳和贺建国大为动容,同情之心油然升起。

少年很快就平复了心情,“祖母说,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用不着可惜。可是,别人也知道这些东西不能吃不能穿,很少有人愿意买。黑市里最炙手可热的是粮食和鸡鱼肉蛋,银元次之,能去银行还钱,唯独这些首饰的价格很低,还有各式各样的古董。”

贺建国嗯了一声,问齐淑芳喜欢不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啦!”齐淑芳很诚实地回答,幸好她家不差钱,现在买下来,假以时日,花千百倍的价钱都不一定能买到这种有来历的首饰。

“那就买了。”

想到少年家里急需用钱,贺建国就没有讨价还价,一股脑地包圆了。

钱都在齐淑芳手里,她在少年惊喜交集的目光中掏出五张大团结递给他,“你说你们家还有几匹丝绸,保存得怎么样?打算怎么卖?”

“您要买吗?”少年快手快脚地收了钱,激动不已,对齐淑芳的称呼都变得更尊敬了。

齐淑芳微笑道:“如果保存得完好无损,依然能用来做衣服,买下来并无不可。”旧时候的丝绸比现在的丝绸工艺还要精巧,买来未必吃亏。

少年大喜过望,“家祖母用古法保存的,绝对完好无损!我怎么卖给你们?”

齐淑芳问是什么价钱,得知是五块钱一匹,立即拍板,把自己夫妻的新居地址告su他,让他过几天直接送上门,不用在外面鬼鬼祟祟地交易。现在也多亏了天色渐晚,行人不多,而且东西放在竹筐里,没有拿出来交易。

少年连连答应,“大姐,我叫陈宁,等我爸做完手术,我就把丝绸送去。”

随着交易的成功,齐淑芳也了解到陈宁家的故事。

陈家祖上是清朝乾隆年间的翰林,陈宁曾祖父是晚清举人,祖父也曾教书育人,父亲年轻时留洋海外,建国后归来,祖母是地主家的小姐,上过女子学堂,因此他们家很早就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很落魄。陈宁的母亲多年前就已经离婚再嫁,两个已出嫁的姐姐和他们家一刀两断,现在祖父祖母年迈多病,一家四口相依为命。

又因为成分不好,没有单位肯收陈父做工,每个月靠城镇户口领的几斤粮食糊口,一点收入都没有,粮食不够吃,只能进黑市买高价粮,家里留下来的东西都卖得七七八八了。

陈宁低声道:“祖父给我取名为宁,就是希望我一世安宁。”

其实对贺建国和齐淑芳,陈宁的话一直都有所保留,他们家有许多祖传的字画书籍,因为祖父见机不妙,早早就藏了起来,藏得非常机密,没被抄去,平时无论生活多么艰难,他们家宁可卖掉金银珠宝,也不动字画书籍的一丝一毫。

金银珠宝容易买到,那些古籍字画一旦损毁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件了,陈家世代都极为看重后者,为了妥善保存这些东西,陈家没少费心费力。

即使听得不全面,也够齐淑芳唏嘘不已了,他们和金教授、陈三川一样的命运。

回到家里,齐淑芳一边挨个翻看银元,一边感慨万千。

希望这类学者早点得到平反,早点拥有正常的生活!坚持六七年,就会见到曙光。

“咦!”齐淑芳揉揉眼睛,举起一枚与众不同的钱币放在煤油灯下细看,国父头像!是国父头像!不是纯粹的银元,是书中记载数十年后拍卖价数百万的一枚试铸币,国父像背嘉禾图壹圆银币金质呈样试铸币!数量极其稀少。

好几百万!

发财啦!

齐淑芳翻来覆去地看,喜滋滋地想。

自己以前的胃口太小了,认为国父头像的银元价值四十余万就很了不起了,没想到和贺建国在一起,运气这么好,随随便便买二十几枚银元就遇到这样的贵重钱币,其价一下子翻了十几倍呀!陈家竟然没把这枚钱币和银元分开,金币和银币明显不同,不知道他们是粗心大意,还是觉得这枚钱币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不知道陈家是真不在意。

虽然金币比银币值钱,银行都是论克收黄金,但是他们没办法去银行兑huàn,而且觉得自己一口价要八十块,有点狮子大开口,于是就把这枚钱币和银元放在一起。

得收好呀!以后卖出去。

贺建国的运气真是太好了,首饰不比钱币逊色,齐淑芳决定以后经常拉他出去,说不定还能遇到卖古董的,随随便便几块钱就能买回价值连城的宝贝。

齐淑芳戴着翡翠镯子玩了一会,这镯子真好看,保养得好,水头很足。

“淑芳,别玩了,该洗澡了。”贺建国烧好热水,倒进浴桶里,过来催她。

齐淑芳跳起身,摘下镯子,麻利地收好小包裹,“一起洗呀,建国,咱们要省水!”

为了促进夫妻间的情趣,她是一点都不害羞,反倒是贺建国,黝黑的脸膛上透着若隐若现的红晕,耳根子也发热了,幸亏他黑,连齐淑芳都没看出来。

“你……”

“你什么你?该洗澡啦!”齐淑芳拿他的话来堵他,推了推他,不走,她就推。

洗完澡,满地都是水,从浴桶里溢出来的。

“建国,咱们一会儿去看老师吧。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距离老师受伤已经超过一百天了,但是老师年纪大了,骨头愈合缓慢,现在还得靠拐杖。”齐淑芳伸了个懒腰,精神百倍地穿上衣服,脸色白里透红,在灯光下宛如上等美玉。

“嗯。”审查期间努力锻炼了几个月,目前看来非常有效果。

依然很有精神的贺建国终于不用被老婆鄙shi体li不济了,听她提起老师,急不可耐地点了一下脑袋。他刚回家没几天,每天早晚都得面对父兄,一直没找到机会去探望老师,今晚就在齐淑芳的掩护下,夜访牛棚。

金教授和金婆婆已经睡下了,听到他们小声叫唤,立刻起来穿衣开门。

金教授早已听说贺建国回来,现在见到他,顿时欣喜若狂,听说他转为行政级干部,拍手叫好,“好!这份工作可比你原先的工作有前程!没想到你居然赶在你媳妇前头了!来来来,我和老陈给你媳妇默写下来的资料,你们拿去参考,切记谨慎。”

贺建国双手接过,“老师放心。”

他们师生小声谈论,齐淑芳则细心安抚金婆婆,金教授的腿伤有所好转,而金婆婆疯癫依旧,不过因为这几个月没有缺衣少食,脸颊丰润了一点。金婆婆对自己一直都很和蔼,虽然她一直把自己当作她的亲孙女了。

“妞妞……”

齐淑芳轻声叹息,对于这种精神受到刺激所致的病,她没办法治疗,医院常用药里也没有控zhi这种病情的药物,只能眼睁睁看着金婆婆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每天叫着子媳孙女的名字,生产队里不懂事的孩子们天天嘲笑地叫着疯子、傻子。

金教授无意中听到,认真地道:“我反而希望她一辈子都不清醒。”

齐淑芳一呆。

“清醒的人活着太痛苦了,如果她醒过来,那么肯定无法接受亲人的惨死。这可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他自己差点就寻了短见,何况妻子?“我只希望我早点痊愈,以后天天看着她。沉溺在幻想中,对于她来说,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也有道理,齐淑芳一边想,一边给他检查腿骨,发现愈合得还算不错,“我看再过一两个月,老师就能扔掉拐杖了,但是不能干重活。”

金教授听了很高兴。

贺建国叹道:“要是老师不用干活就好了。”

“你太得陇望蜀了。”金教授笑他,“干活是又累又苦,可是苦不过我和你师母在上海日日夜夜受到的折磨,那才是身心俱疲。而且,老马和老陈平时都很照顾我,我又是断了腿的老头子,生产队没安排特别累的活计给我。”

贺建国放下一点心,“赶明儿见到陈教授,我得多谢他。”压根没提马天龙。

他还记得马天龙对自己老婆的威胁利诱。

金教授看出他的想法,微微一笑:“老陈自然不用说,帮了我不少忙。至于老马的所作所为,你别多想,他现在是拔了牙的老虎,虽然狡诈了一点,但不是没好处给你们,淑芳一个人就能对付得了。目前看来,他给的东西似乎派不上用场,远远比不上粮食的重要性,可是你们的目光要放长远一点,那些东西不会永远蒙尘,留着肯定有好处。乱世黄金,盛世古董,乱世已经结束,即使现在看不到一丝希望,盛世也必然不会太远。”

“老师您就放心吧,我明白。”没有人比齐淑芳更明白那些东西的宝贵了,将来是一笔巨大的财富,绝对不会后悔现在的所作所为。

金教授看向贺建国,贺建国道:“我和淑芳想法一样,不过,依然不可深交。”

金教授笑道:“这是当然。”

放下马天龙之事,金教授指点贺建国上班后和同事如何相处,又如何才能完成上司交代的任务等等,一通而百通,金教授没当过官,但在大学里评级,和官场上有点异曲同工之妙,这是毕业后就直接参加三线建设的贺建国所欠缺的。

贺建国一边听,一边点头,用心地记住,可惜他和齐淑芳不敢久待,很快就起身离开。

第二天,按照之前的打算开始行动,贺建国比较心疼齐淑芳,自己去打扫新房,顺便挖个地窖,让齐淑芳在家里收拾东西。

贺父首先发觉小儿子家的动静,过来询问。王春玲和张翠花也跟着过来了,贺建国和齐淑芳没敢说实话,含糊说是租的房子,为了方便上班。等他们两个人上几个月的班,就说挣钱把房子买下来了,现在直接说买房,有点太吓人,肯定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没有人怀疑她的说法。

齐淑芳忍不住叹气,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自己竟然成了谎话精,每次都对别人说谎,什么时候才能毫无顾忌地说真话呀?

王春玲羡慕地道:“这么快就搬到城里去了?以后还回来吗?你以前说盖房还盖不?”

“当然回来呀,这可是我和建国的家,我们什么时候不上班了什么时候回来小住。”齐淑芳早就问过了,地基都是自己花钱买的,不用像自留地一样需要交出去,“当时打算盖房是没想过我和建国都在市里上班,所以现在不需要盖砖瓦房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齐淑芳也很无奈,不是她故意改变主意。

“小住?”王春玲皱了皱眉,随即满脸堆笑,“淑芳呀,你们以后在城里吃商品粮,还急急匆匆回乡下干啥?乡下肯定不如城里干净舒服。不过,你们的房子也不能空着……”

张翠花听了,眼里闪过一丝讥笑。

齐淑芳打断王春玲的话,“当然不能空着,我听建国说,房子没人住很快就会破旧荒芜了。爹不是在家吗?等我和建国搬到市里,就让爹连床带被褥都搬过来,给我们看家,顺便照看几只老鸡。”不管王春玲打的什么主意,她都得先堵住了。

张翠花哈哈笑道:“让爹给你们看家,我看挺好。大嫂家有四个孩子,一家子七口人住那么两间屋,有点挤得慌,爹搬到这里,大嫂家的住房就松快了。”

贺父迫不及待地道:“我看行!我这就去收拾,过两天搬过来。有我给你们看家,你们在城里就放心地上班吧。”

王春玲笑得很勉强。

齐淑芳觉得有点奇怪,等贺父和王春玲都离开了,她拉着张翠花问原因。

“能有什么原因呀?想让他们家老大老二搬过来住啊!你不明白?”张翠花现在和齐淑芳的感情比以前好多了,见她点头说不明白侄子住和公爹住有什么不同,毕竟都减轻了他们家的住房压力,乐得给她解惑,“你真傻,这都不明白。大嫂家有三个男娃,老大都十几岁了,过几年就能说亲,现在搬到你家房子里住,到时候就不用自己盖房。不出意外,你和建国以后就在城里定居了,你们偶尔回来一趟,好意思把侄子撵出去把房子收回来?”

肯定不好意思啊!

齐淑芳不高兴地道:“现在就开始算计上了?不能吧?二嫂,大嫂和你一样,也是刚刚知道我和建国准备搬进城里。”

“怎么不能?你以为大嫂是刚刚起的心思啊?我告su你,不是。在建国转职的时候,大嫂应该就已经在心里盘算这件事了。你和建国都在城里上班,是个人都知道你们一定会搬进城里,建国又不像你在火车里上三四天的班然后休息三四天。咱爹估计看出什么了,所以你说请咱爹看家,咱爹马上就答应,不给大嫂开口的机会。”

齐淑芳无语了,这王春玲的心思也太复杂了吧?

张翠花帮她把被子叠好,用布绳捆上方便搬家时装车,“大嫂一向精明,可惜都瞒不过我,她怎么想,我一猜就中,因为我会把自己放在她的位置上思考事情。”

设身处地。

齐淑芳心中浮现这个词儿,朝张翠花竖了竖拇指。

“你啊,还年轻,人情世故有的学呢!”张翠花得意洋洋,随即说起生产大队里的闲话,“淑芳,你听说了吗?”

“什么事?”又有什么新鲜事了?

在齐淑芳追问之下,张翠花小声道:“嫁到马家的沈玲玲流产了。”

齐淑芳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虽然她很不喜欢沈玲玲,但新生命是无辜的。

“唉,她自己作的呗!”张翠花脸上既有同情,又有不屑,“沈玲玲在娘家和要武争惯了,到婆家就想拿捏着丈夫,压住婆婆的威风,天天和马大娘顶嘴。怀孕后,马大娘对她嘘寒问暖,不提马大娘怎么对你,可作为婆婆来说,马大娘真不错,该提醒的都提醒了,尽可能地从牙缝里挤出粮食给她吃,结果她倒好,非得和马大娘对着干。她总是想吃酸的,说什么酸儿辣女,挺着还没显怀的肚子就逞威风,以前马大娘不打醋,现在一天就得打一斤。”

“菜里放醋应该不影响吧?”

“不影响。沈玲玲流产是因为她自己偷偷吃山楂。”

马大娘特地提醒过沈玲玲,说怀孕后不能吃山楂,可惜沈玲玲充耳不闻,仗着自己父亲是生产队队长,就去自留树是山楂树的人家讨山楂吃,别人不给她还讥讽人家,吃得多,又吃了很长时间,胎儿自然而然地保不住了。

齐淑芳摇了摇头,有点不理解沈玲玲的做法,“明知山楂有害无益沈玲玲为什么还吃?”

“谁知道啊?那丫头从小就有心机,谁都不确定她是不是故意的。”张翠花拿不准沈玲玲的想法,齐淑芳就更不知道了,见齐淑芳拿出一双鞋递给自己,顿时一愣,“给我干嘛?”

“我看三蛋儿一个夏天都是光身赤脚,就用家里头的碎布糊了鞋靠子,给爹和建国做鞋时顺便给他做了一双。”齐淑芳早就注意到贺道星连鞋子都没得穿的窘境,比起其他孩子,贺道星更讨人喜欢一些,“三蛋儿可帮了我不少忙,这双鞋是他应得的。”

张翠花没跟她推辞,笑道:“你这么说,我就收下了,反正按着三蛋儿尺寸做的,我不要,你和建国也不能穿。真没想到,三蛋儿这么馋,居然得了你的眼缘。”

“我觉得三蛋儿挺好,小孩子不都这样吗?哪个不馋?”

穿着新鞋的贺道星高兴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当天就围着齐淑芳团团转,搬家时也跑过来帮忙,可惜齐淑芳上班去了,不知道。

贺建国人缘很好,听说他要搬家,立刻就有许多人自告奋勇地帮忙。

说东西不多,其实收拢在一起时就发现东西真不少。

衣服、被褥、粮食、柴禾、锅碗瓢盆一样一样地都得搬到新家,包括咸菜坛子、盐豆坛子、酸菜坛子、糖蒜坛子等大大小小十几个坛子,还有浴桶、水桶、水缸等等,借了生产大队五辆骡车都没拉完,不得已又借了一辆马车。

霍父送了一个大红铁皮暖水瓶作为乔迁之礼。

陈父手术成功,陈宁跑过来送了一幅色彩绚烂的丝绸被面,避开人时又向贺建国小声道谢,说过两天就把丝绸送过来任由他和齐淑芳挑选购买。

“淑芳不在家,等她下班在家时你再送来。”

陈宁点点头,表示了解。

除了霍父和陈宁,其他人都没送礼物,现在都不讲究,送完东西就各自回家,也不讲究让贺建国做东道,新人订婚都不管饭,何况搬家。

贺建国把东西稍稍收拾归拢一下,就到自己上班的日期了。

第一次进机关单位上班,为了给上司和同事留下一个好印象,贺建国仔细打扮了一下,灰蓝色中山装,上上下下半新不旧,既不寒酸,也不奢华,就是普普通通的样子,上衣口袋上别着钢笔,显得他高大魁梧中透着一抹斯文。

齐淑芳算了下时间,很担心贺建国头一天上班不适应,张小蝶突然在她耳畔啊了一声,叫得特别响,吓了她一跳,不悦地道:“小蝶,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这样?”

张小蝶总是蹑手蹑脚地在别人背后出现,然后在别人耳朵旁大叫一声。

为这事,好几个同事都不和她来往了。

张小蝶不以为然,笑嘻嘻地道:“淑芳姐,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迷。”

“没想什么,我在休息。”齐淑芳淡淡地回应,抬手看了看手表,站起身,“时间快到了,我得去卧铺车厢送饭。”

张小蝶听了,眼里闪过嫉妒之色,谁不想在干部跟前露脸?要是遇到职务特别高的国家干部,就能飞上枝头了。偏偏列车长只安排齐淑芳和李汉伟两人,现在她们俩只需负责餐厅服务和卧铺车厢服务,不用推着餐车去其他车厢穿过重重乘客。

国家干部大部分都存着吃苦耐劳、先人后己的作风,齐淑芳的工作很轻松,给不去餐厅用饭的干部们送上饭菜,正准备撤出去,一个女干部叫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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