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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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鸣山顶温泉宾馆。
贺经理特地开了一件会议室给警局当做指挥部,此刻里面正吵得热火朝天。
“不行就是不行！”庄世杰双手拍在桌面上，支起半个身子，斩钉截铁道,“没有报案人，没有刑事案件的征兆,甚至年份、地点、失踪者身份都没有任何共同点，将所有鹿鸣山范围内的失踪案并案处理就已经不合规矩了,何况是和一桩杀人分尸灭门案并案,这其中有一丝一毫的联系吗？”
“庄队，这些明明就是有联系的。”小刘争辩道,“何况,一个城市几年失踪几十人倒不出奇,可一个景区失踪那么多人肯定不正常吧！”
“那都是猜测,没有证据能支持。何况鹿鸣山从东到西横跨几百公里,景区只占了很小一块。”庄世杰“啪”的一下合上文件夹。
“明明就有那么多间接证据。”小刘自个儿打开文件夹翻到一页,倒过去给他看。
“楚离！你说句话！”庄世杰挥开小刘的手,转头怒道,“让你的手下出面,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翼翼了？”
单独坐在窗下位置的楚离闻言,“啧”了一声,揉揉额头。
头疼。真是的,好想再来一根烟。
“楚队他……”
“我说了你就听？”楚离制止了小刘把自己受伤了的事说出来，只是瞥了庄世杰一眼，很奇怪地反问。
“……”庄世杰想掀桌。
你这意思是反正你说了我也不同意所以干脆懒得说是吧，那你还叫属下来膈应我！
“反正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来。”楚离很随意地道，“与其在这儿开什么搜查会议，还不如去看现场。”
“那么你是放弃并案的念头了？”庄世杰冷笑。
“不,我只想觉得，很快就会有人把并案的证据送过来的，不需要现在吵。”楚离慢条斯理道。
“你说什么？”庄世杰一愣。
“楚队，你是说……”小刘惊喜道。
楚离手里的手机在指尖转了一圈，一声嗤笑。
“楚队！”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猛地被推开了，大杨汗流浃背地冲进来，兴奋道，“楚队，我把案卷都调出来了，小肖整理后发到了邮箱里。”
说着，他将夹在肋下的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迅速开机。
“什么案卷？”庄世杰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鹿鸣山的失踪案啊。”大杨根本没注意到是谁问的，不假思索地答道。
“楚、离！”庄世杰怒拍桌案。
“嗯？”楚离抬了抬眼，疑惑道，“我调取江南市辖区内的案卷，不需要庄队允许吧？”
“你……”庄世杰气结。
“至于青江市的那部分，迟早你会送过来的，我不急。”楚离耸了耸肩。
“绝无可能！”庄世杰咬牙道，“我若是会把案卷给你，立刻就把键盘给吃下去！”
楚离刚想说话，手机铃恰好响了起来，他瞥了一眼屏幕浮起的名字，不由得笑起来：“喂？”
“楚离，找到了，可以立案了。”唐曦靠在一棵大树上，嗓音带着一丝沙哑，晨曦的阳光穿透林梢照在她脸上，掩饰不住那一抹疲倦。
她的身后，是一个被挖开的大坑。
“嗯，我知道了，你让人查我的手机定位就好。”唐曦继续说道，“行，我等你。”
挂了电话，眼前忽的出现了一瓶水。
“不帮我开个瓶？”唐曦叹了口气，一摊手，“我手上没力气了。”
“我以为，女士不应该喝被打开过的饮料。”裴清致笑笑，帮她拧开瓶盖才再次递过去。
“这世上不存在无色无味还半秒发作让人失去行动力的药品。”唐曦说着，灌了半瓶水，抬手抹去唇边的水渍，似笑非笑地看他，温柔地道，“敢给我下药的人，怕是不想要自己的小命了吧？”
裴清致又给她拆了一包压缩饼干，一边道：“说的也是，你身边还有那么多护花使者，谁那么想不开。”
唐曦啃了一口干巴巴的饼干，又含了口水，半天才咽下去。
“盛唐？”裴清致一挑眉。
“好！你请。”唐曦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
“没问题。”裴清致立即道。
似乎是有了盼头，压缩饼干也变得不是那么难吃。
咽下一小块稍微填了填肚子，唐曦又翻了翻放在树下的背包，把那个蛇皮袋拿了出来。
“你干什么？”裴清致下意识地道。
“我答应傅晓的，给她把关礼带回去啊。”唐曦一脸的理所当然。
“可……”裴清致露出纠结的表情，
“的确，现在的问题是，到底哪个才是关礼啊！”唐曦噘着嘴很不高兴。
再拿出那枚戒指，黄钻依旧灰扑扑的，仿佛蒙尘。
“看起来是用不了了。”唐曦叹了口气，“也是，就这么一点执念，也不能要求更高了，还是得自力更生啊。”
然后裴清致就用一种惊悚的眼神见证了何为“自力更生”。
“可以并案了。”楚离挂了电话，抬起头来，眼中带着一丝骄傲和笑意。
“什么意思？”庄世杰沉声问道。
“失踪者的遗骨找到了。”楚离摇了摇手机。
“那又怎么样？”庄世杰皱眉道，“就算找到一具骸骨，也不能判断究竟是事故还是案件，退一万步，就算是杀人案，也未必就和其他失踪案有关系……”
“不是一具骸骨。”楚离打断。
“什么？”庄世杰一愣。
“庄队，这些年里，鹿鸣山范围内失踪的人都没有共同点是吧？”楚离问道。
“不错，这就是我不支持并案的原因之一。”庄世杰立即道。
“现在，共同点已经有了。”楚离渐渐收敛了笑意，表情凝重，“总共四十八具尸体，都被埋在了一块儿。”
“哗啦~”却是庄世杰站起来的动作太大，把桌上的文件夹扫到了带上，顿时文件散开，如雪片般撒了一地。
“楚队，您说，多少？”小刘颤声问道。
“四十八具尸体。”楚离重复了一遍，盯着庄世杰的眼睛，缓缓地道，“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失踪案之间，有没有联系？”
庄世杰僵立在当场，只觉得手足冰冷。
不只是他，青江来的其他警员，甚至江南市局的人都是一片震惊。
四十八具尸体啊，若是堆在一起，就是个屠杀现场了，如果传扬开来，都能赶得上半年前临江私立医院开膛手医生屈澎那个案子了。
“愣着干什么？出现场了，苏法医呢？鹿鸣饭店的尸体交给实习生的那个谁，先去看看那边的。”楚离瞪了他们一眼。
“啊是。”仿佛暂停的画面重新按了播放键，所有人立刻动了起来。
“啊，对了！”小刘凑过去，认真地问道，“庄队，请问这个键盘要怎么料理？红烧？清蒸？或者直接生吃？需要帮您开个直播吗？”
庄世杰：……
“少贫嘴了，走了！”楚离一声嗤笑，没好气道。
“哦。”小刘摸了摸脑袋，本来没指望庄世杰会回答他，一溜烟地跟上。
“庄队……”
“第一组留下，其他人跟我走。”庄世杰眼神阴翳，立刻吩咐道。
唐曦的手机定位距离观景区并不算太远，贺经理派了个熟悉地形的保安给他们带路，走了不到半小时就到了。
“裴清致？”楚离有些意外，左右看看，又道，“唐曦人呢？”
“下面呢。”裴清致一脸无奈地指了指。
一行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地面被挖开了一个直径十米的大坑，实在很难相信他们两个人一夜之间究竟是怎么挖出来的。
而此刻，一个少女正在坑底挑挑拣拣。只是，挑拣的不是地摊上的蔬菜或是小饰品，而是……骨头。
庄世杰停住了脚步，看着那窈窕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是昨天在山道上擦身而过的女孩儿吧？
江南市局，重案组顾问？果然，在某一专业上有特殊能力么。
“唐曦！你找什么呢？上来！”楚离一头黑线地站在大坑边缘喊道。
“慢死了。”唐曦抱怨了一句，丢了手上捡的一块骨头，轻盈地一跃上坑。
“这、这实在……”
“好像是乱葬坑啊。”
“真是太残忍了，哪个王八蛋这么丧尽天良！”
警察们围着坑议论纷纷。
被翻开的黄土中，到处都是累累白骨，触目惊心。
“怎么样？”楚离问道。
“更正一下刚才电话里说的。”唐曦脱了一次性手套，沉声道，“尸体不是四十八具，是四十九，其中有一具是个孕妇，胎儿已经成型，一尸两命。”
楚离心念一动，就算他不懂玄门道术，可常识也知道，四十九，这个数字不会是巧合。
果然，唐曦接下去说道：“《周易·系辞上传》写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做这件事的人，想要的便是那个‘遁去的一’。”
“说人话。”楚离翻了个白眼。
“意思就是，这些人都是被选中的，有人为了某些目的，有选择地杀了四十九个人，还把尸体都埋在这里。”唐曦简单地道，“从风水上来说，这个地方是个天然的极阴之地，用作墓葬，大凶。”
“这些先不说……”楚离疑惑道，“埋了几十具尸体，为什么没人发现？我记得三年前，还有救援队为了找一个富二代，都快把鹿鸣山翻过来了，这都看不见吗？”
“是不是遇见鬼打墙之类的啊！”小刘抢着道。
“胡说八道。”庄世杰不客气地训斥道，“我们干警察的，怎么能宣扬封建迷信思想？一切未解的谜团，在解开真相后都是有逻辑可寻的，不能一遇见困难就往神鬼身上推！”
“……”小刘看着唐曦，一脸生无可恋。
“要说是鬼打墙，也不算错。”唐曦一声低笑，轻描淡写道。
“唐小姐……”庄世杰不悦地开口。
“跟我来。”唐曦招了招手。
众人一愣，但见到她已经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只能跟了上去。
没走多远，唐曦就停了下来，在她面前的，是两条勉强能算是路的小道。
“裴清致，你过来一下。”唐曦喊道。
“怎么？”裴清致很配合地走过来。
“他们都是警察，思维和普通人不一样，但你就是普通人。”唐曦让他站在自己身边，指着前面的岔路道：“假设这两条路能通往同一个地方，你会走哪条？”
裴清致怔了怔，左右看看，没怎么犹豫就指向左边那条。
“为什么选这条路？”唐曦问道。
“为什么……”裴清致皱眉思考了一会儿，许久才开口道，“大概是另一条让我觉得没有安全感？”
“没错。”唐曦点点头，欣然道，“这两条路，一条平坦，另一条路口有一块石头挡住了一半，看起来就狭窄压抑，正常人下意识就会走宽敞的那条，这就是最初级的心理暗示。鬼打墙，说到底，不过就是更高级一点的心理暗示和视觉误差，让人潜意识里绕开了这一片还毫无所觉。”
“所以当年的救援队才没有发现？”楚离道。
“嘛，鬼打墙是不存在的，不过奇门遁甲却是一门可以用科学解释的学科。”唐曦笑了笑道，“这附近的树木石块被人处理过，形成强烈的视觉误差，会造成里面的人走不出去，外面的人走不进来，一直在原地绕圈子。”
“那我们不就走进来了？”有人插了一句。
唐曦没管是谁说的，脸上露出一种“你是白痴么”的表情：“在你们来之前，我当然是拆掉了啊。”
楚离一愣，瞬间恍然，怪不得路上破坏的痕迹这么严重。
说话间，苏晚意和青江市来的另一个法医已经下到坑底检查尸骨。
“我简单看了一下，这里最新的骨头也有一年以上了，基本全部白骨化，看起来是杀够人就收手了。”唐曦补充了一句。
“楚队，叫支援吧。”苏晚意在坑底喊道，“尸骨太多了，全部搬下山就需要大量人力！”
楚离还没说话，裴清致走过来道：“救援的直升飞机还在宾馆里，需要的话，我让他们飞一趟，把尸骨装袋先送回市局？”
“行！”楚离立即道。
“……”庄世杰一张脸涨得通红。
楚离别过脸不去看他。
不是说不并案么？现在尸体也是我们发现的，必须带回江南市，如果青江想要参与，只能是从属地位。
裴清致见状，走到一边去打电话。
楚离终于听到一个好消息，只觉得头疼都消退了不少，抬手揉了揉唐曦的脑袋，赞道：“干得好！”
“别老摸我头，长不高的！”唐曦拍开他的手怒道。
楚离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欣然道：“没事。你够高了，再长打击男同胞的自尊心。”
“！！！”唐曦只觉得牙痒痒的。
每天都想揍监护人。
“你把裴清致带来干嘛？”楚离又压低了声音道，“这种案件，把普通人牵扯进来不好。”
“哎？可是……”唐曦话说到一半也哑然。
确实，没必要带上裴清致的，只是他说一起，她就答应了。
好像有什么不对？不过裴清致也不会给她拖后腿，就当是带了个给她拎包的小弟，好像……还是有点用的？
嗯，没毛病！
“这位，唐小姐，还真是不简单啊。”庄世杰走近前来。
“庄队过奖了，小孩子家能帮上忙就不给我丢脸了。”楚离不动声色。
“哦？”庄世杰挑了挑眉。
“倒是庄队，案卷什么时候给我送过来？”楚离问道。
“明天！”庄世杰冷哼。
“效率不错。”楚离称赞，随即语气一转，又道，“不过键盘那玩意儿硌牙又伤胃，还是算了吧。”
“……”庄世杰想打一架。
江南市的重案组长是个刺头，跟他合作过的人都知道，只是谭局愿意纵着，而他破案率也确实奇高。但是……相处起来真的是分分钟都要生气！
“键盘？”唐曦茫然。
“是啊，庄队喜欢吃键盘。”小刘凉凉地插了一句，丝毫不在意恶狠狠的眼神。
横竖庄世杰又不是他的上司，没法给他穿小鞋。何况两市每次有案子需要合作，庄世杰都对自家队长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从来就没看顺眼过，他们也都憋着一股气，虽说公事上不会影响查案，可私底下还不能打打落水狗了？这回可是庄世杰亲手捧着自己的把柄送过来的，足够他们调侃一年半载的了。
“咳咳。”楚离干咳了两声，“不管你的事。”
“哦。”唐曦再看看脸上仿佛调色盘的庄世杰，觉得还是不要落井下石了。
“楚队。”苏晚意走过来。
“怎么样？”楚离立即神色一肃。
“下面的骸骨多而杂乱，想要分别拼起来还得花点功夫。”苏晚意擦了把额头的汗，有些无奈道，“但是，足足四十九具骸骨，别说法医室了，就算市局也腾不出那么大的地方。”
“呃……”楚离这才想起这个问题。
“还有。”苏晚意又道，“虽然只是初步勘察，不过我发现，这里最早的骸骨已经有十年以上了。”
“十年？”楚离也不禁提高了声音。
“十年是保守估计。”苏晚意谨慎道，“不排除二十年的可能性，具体需要分析检测。”
楚离把原本就乱的头发抓得更乱，一脸的烦躁，好一会儿才道：“庄队，我觉得，明天来不及。”
“嗯。”庄世杰无奈地应了一声。
虽然这次不是刻意，但一说话就被打脸，这种滋味着实让他脸上下不来，果然只要遇见楚离就没好事！
“调集的案卷不够啊。”楚离苦笑了一声，喃喃道，“十几年前还没有无纸化办公，很多都是纸质文档，还没录入电脑，这要找起来就费劲了。”
“说起来，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啊。”有个小警员插了一句，“像是年里的开膛手医生，还有这回的四十九条人命，这种大案从警一辈子都难得遇上一件，可今年才半年就碰上两起了。”
所有人都不觉无言。
“打起精神来，案子破了之后，全组提奖金，放假三天！”楚离喝道。
“耶！”几个年轻的警员一声欢呼，动作也更快了。
“严肃点。”苏晚意板着脸训斥，“你们收拾的不是骨头，是人！”
“哦……”几人被训得低下了头，赶紧干活。
“楚队。”裴清致打完电话走过来，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缺，“裴氏名下有一座体育馆刚刚完工，还没投入使用，目前闭馆中，楚队——需要吗？”
“……”楚离沉默地看他。
裴清致一脸的真诚，仿佛就是一个热心好市民。
半晌，终于还是楚离败下阵来，无奈：“那就麻烦裴总了。”
声音里莫名带了几分咬牙切齿。
“不客气。”裴清致挑了挑眉。
“说起来，这里的坑有点奇怪啊。”忽然间，有个警察说道。
“怎么奇怪？”庄世杰立刻走过去。
那人正是庄世杰的得力助手，此刻蹲在大坑边缘，指着土层道：“庄队您看，这里的土层外翻，如果是从上到下挖的，不会是这样，倒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庄世杰不耐烦地催促。
“就像是，从内部往外炸开的。”那警察终于说完了话。
“这么大的坑，这里机器还上不来，要是用人工挖的，怎么也得一两天。”庄世杰倒是不觉得奇怪，“埋点□□之类的爆破，方便很多吧？”
“可是这里没有任何□□爆破的痕迹。”那警察争辩道，“而且关键是，那些骸骨保存很完整，伤痕也都是旧的，应该是生前或者刚死的时候就有伤，若是被炸开的，多半会伤及坑里的骸骨。”
庄世杰闻言，表情一僵，终于正视起来。
尤其他才想起来，从头到尾他连铁铲之类的挖掘工具都没看见过。
“你那是怎么挖的？“另一边，楚离也好奇地问道。
“用灵力炸的啊。”唐曦耸了耸肩，举起双手给他看，苦着脸道，“我的手还在抖呢，一边炸开土层，一边护住骸骨，要不是过年那次阴差阳错破了瓶颈，还未必做得到。”
楚离沉默了一会儿，又指指庄世杰：“怎么交代？”
“我叫人挖的。”裴清致安静地听着，这时候才插口。
“他们能信？”楚离觉得自己都不信。
“你们警察不是讲证据的吗？”裴清致一耸肩，很无辜地道，“疑罪从无，不信就自己去解释这怎么挖的。”
楚离无言以对。
“裴清致，你真是太靠谱了！”唐曦开心地拍拍他的肩膀。
无论是居家旅行还是杀人放火，裴清致——你值得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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