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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与刀,顺流而至

苏州城,正是江淮军的大营。

江淮大都督苏晏的府邸,设立在苏州城西南角,一个依山傍水,景色优美的地方。

这个地方气候宜人,四季绿树环绕,鲜花盛开,千紫万红,美不胜收,最近却沾染上了一种惨淡哀伤的气氛。

整个大都督府邸,一千八百多号仆役护卫,人人腰间捆麻绳,袖子上扎一圈白布,以示哀悼。

当初,冯坤在金陵城中找不到凶手的踪迹,也就没有久留,直接将世子曹英的头和身子缝合起来,带上残余人手,奔赴江淮大都督府上,寻找金陵王。

金陵王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悲痛不提。

那苏晏身为曹英的姐夫,也是悲伤掩面,直接就在自己的大都督府邸之中,设了灵堂,大操大办。

停灵七天之后,曹英已经风光大葬,苏晏仍然吩咐府内的人,要穿着哀悼服色,三个月后,才可恢复往日妆束。

“王府世子身死,绝非是江淮一地之事,朝廷刑部也要发出公文,海捕文书已经发到各地,但是目前来看,还没有任何消息。”

苏晏是个俊美的中年男子,却白发如雪,体态修长,也不穿官服,只是一身绫罗长衫,坐在将军椅上,翻阅信件。

“那恶贼丧心病狂,胆大包天,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袭击王府,杀人劫掠,但毕竟修为不俗,能够杀死飞剑仙朱亮。”

“这样的人物,往往飞空绝迹,实在是难以追查。”

金陵王曹鸿,是个头发花白的威严老者,金冠蟒袍,坐在一旁,面带哀怒之色,沉默不语。

“其实也并非全无线索。”

冯坤说道,“那人借助金陵副将牛国成之子的尸体现身,在头陀岭参修功法,又不惜袭击王府,夺取药材,必然是因为真身被毁。”

“天底下借尸还魂的秘术不多,有实力将之炼成的人更少,且必须要在真身死后,七天以内,寻找生辰八字相合之人,依附到新鲜尸体上。”

“只要按照牛国成身亡那个日子,往前推七天,打听在那七个日子里,天下间有哪位称仙境界的高手败亡,多半就可以圈定他的身份。”

曹鸿点了点头。

“冯坤先生这个法子不错,但除了追查那个凶贼之外,我们当前,恐怕还有一些急事要办。”

苏晏将手中一封信递给岳父,说道,“朝廷派包拯作为钦差,巡抚东南各地,要来金陵王府,慰问丧子之痛,并协助追查凶手。”

冯坤闻言,脸色微变。

包拯虽然断案的本领不差,但一个袭击金陵王府后,直接失踪的凶犯,等他日后赶到之时,还能查到多少线索?

他带着巡抚东南的职责,要来金陵,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牛国成虽然被解决掉了,但朝廷那边,显然还是收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苏晏端起桌上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温热的美酒,啜饮几口,低声说道,“包拯出使辽国回来,还没多久,就又派他出来巡视各地,倒也真是勤勉得很!”

冯坤目露凶光:“我久闻这个包黑子威名,但谅他一个文臣出身,又要处理政务,修为上能有几分火候?”

“反正他要先巡视东南,不如在他来到江淮之前,先找个地方,把他做了,留给当地一桩大案。”

曹鸿捏着信纸,沉吟道:“不妥。那黑子,本王见过,确实是个人才,他身边又有展昭,还有一个手段五花八门的公孙策。”

“即使我们三个亲自出手,也难保不会被他逃出生天,到时候,反而是我们不打自招,把事情提前逼上极端了。”

冯坤没有见过包拯,但也相信曹鸿的眼光,只好渐歇了心里的念头。

“唉!”

冯坤狠狠叹了一声,“朱亮死得太不是时候了。”

苏晏说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其实真要举事,也不必畏惧宋廷什么,唯一可虑之处,只在于峨眉正宗。”

天下五大正宗,峨眉正宗与宋朝皇室之间,走得最近。

当年宋太祖赵匡胤,手底下鱼龙混杂,有不少邪派出身的妖人混迹军中,李处耕、王彦昇之流,号称名将,总爱吃些俘虏的心肝耳朵。

当时的国舅王继勋,更是把人肉当饭吃。

皇弟赵光义,拜会峨眉的时候,就拿这些事儿做了个由头,于是不久之后,就有烛影斧声,赵匡胤一朝开了窍,天灵盖里冒灵光,去见了佛祖。

那一干食人魔,也被赵光义通通处死。

后来太宗、真宗、刘太后、当今皇帝,全都对峨眉正宗礼遇有加,常常封赏。

那峨眉正宗这一代的老掌教,普度普群生,乃是早早就踏入了三灾境界的高人,更是敢于号称“八十一门总门长”。

虽然只是个虚衔,但也可见其威风之大。

曹鸿和苏晏,之所以迟迟没有造反,最顾虑的就是峨眉正宗的存在。

“本王早就物色能够对抗峨眉的势力,多年以来,往各方都送了不少厚礼打点,经营得最好的就是与昆仑正宗之间的关系。”

“昆仑的代掌教,三世比丘卧佛僧,与本王多有书信往来,很能聊到一处,但是他们真正的掌教,昆仑法王赫连鹏,常年闭关。”

曹鸿说道,“那位昆仑法王,才是真正能够对抗普群生的人物,这一层关系还没有打通,昆仑就不能作为真正的倚仗。”

苏晏神色微动,道:“头陀岭那个黑头陀,就是卧佛僧的弟子吧,不如用这个理由,先把昆仑的人请过来。”

冯坤也拿起桌上一杯酒,尝了尝,露出笑容:“不错,只要卧佛僧来了,日后昆仑全派上下,难道还能再置身事外吗?”

曹鸿颔首,取来纸笔,写了封信,随后却也不让人去送信,只是手掐法诀,在空中一划。

空气里面,顿时出现一个漆黑裂缝。

隐约能够看到,裂缝深处雾霾滚滚,点点碧火飘荡,漫无尽头,正是广袤无边的冥界景色。

曹鸿又从袖子里面,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青玉雕像,往那冥界裂缝之中一丢。

青玉雕像迎风便长,化作一只硕大的鹰隼,头部和脖子只有森森白骨,脖子以下,却披着厚厚的碧绿羽毛。

这只鹰隼一张口,就能看到一股碧绿火气,顺着脖子的骨骼向上涌动,再从口中喷出,发出如同骏马骆驼嘶鸣,又如同老人扯着嗓子斥骂的古怪叫声。

这鬼头信差,是采集冥界之中年老生灵的怨念,长久提炼统一,封入雕像,酝酿而成。

利用这种法器送信,在冥界飞行,要比在阳间活动快得多。

曹鸿送出这封信之后,到了傍晚时分,就感受到了回信。

当时三人还在书房之中议事,曹鸿再度掐诀,扯开冥界裂缝,就见一张金色信纸,被鬼头信差带回。

冯坤问道:“如何?”

“卧佛僧答应了,不过说要缓上一段时日。”

曹鸿皱眉,“信中说,西夏国的花神公主,被一个叫做欧阳春的宋人拐走,那也是他们昆仑正宗的花神圣女,法王的亲传弟子。”

“赫连鹏在闭关之中,都好几度传音出来,询问此事进展,要将欧阳春碎尸万段,花神公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现在昆仑正宗携西夏国,派出大量人手,到了宋境内搜寻这两个人,所以暂时抽不出身。”

苏晏闻言,语调奇异地问了一句:“欧阳春?”

“莫非是那个号称北侠的欧阳春?”

冯坤也问了一句,思索着说道,“此人常在北方活动,若说去过西夏,也不奇怪,而且能够拐走一位公主,逃出西夏境内,世上应该没有第二个同样叫欧阳春的人,有这种能耐。”

苏晏轻轻将酒杯敲在桌上,振声说道:“真是天助我也!”

冯坤目光一转:“大都督何出此言?”

“你们有所不知,欧阳春此人虽然号称北侠,但他其实是江南人士。”

苏晏笑了起来,“我年少之时,与他有过一些交情,偷偷查过他的背景,知道他家祖坟故居,当年他特地跑去北方闯荡,就是要隐瞒出身,觉得远离故土,才能放开手脚。”

“如此念旧之人,老大年纪尚且无妻,好不容易拐走一位公主,岂能不回他家祖坟,秘密祭拜一番?”

苏晏沉声说道,“倘若我们设法,把此人拿下,等于卖给昆仑一个大人情。”

“我这就派出麾下的三千耳报神,潜伏到欧阳春家祖坟附近,秘密探查,绝不会漏过一点蛛丝马迹!”

说办就办,苏晏当即起身,对着岳父行了一礼,然后走出书房去安排事情。

冯坤等他走了之后,意味莫名的说了一句:“大都督体谅王爷丧子之痛,近来对王爷倒是越发亲厚了。”

金陵王并未多言,眼睛似乎还在看那张金色信纸。

但他心中却暗叹了一声。

英儿,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为了拉拢苏晏,金陵王把自己的女儿都嫁给了他。

但是只要曹英活着,这个世子足够的优秀,很有可能修成陆行仙的境界。

苏晏即使与金陵王合作成了事,也不过是个驸马。

现在曹英死了,金陵王又没有其他优秀嫡子,二者之间的合作,就更加天衣无缝了。

父慈子孝,莫过于如此。

………………

日月轮转,繁星满天。

江淮水道之上,一条乌篷小船顺流而下。

没有船夫掌舵,只有船头上横放着一把连鞘长刀,刀鞘似乎是绿鲨鱼皮制成,刀柄古朴,细细的缠绳有不少磨损的痕迹。

船舱里面,坐着两条身影,一个素衣荆钗,面貌清秀,初看并不惊艳,越看越是动人。

另外一人是个中年男子,黑发木簪,身材硬朗,单看五官肤质,其实并不显老,尤其一双眼睛,格外清亮,富有活力,但却留了一副紫色须髯。

使人乍一看去,仿佛这人已经四十多岁模样了。

他们两个之间,放了一面棋盘,纵横十九道,刻得倒是很规范。

但两人用的,都是河里鹅卵石打磨出来的棋子,根本分不出谁黑谁白,落子之时,似乎全凭记性,分辨敌我。

“你又输了!”

女子忽然一笑,“看来你们欧阳家的祖先,还是偏爱我这个新上门的媳妇儿。”

男人笑道:“分明是娘子棋艺高超。”

“那是,我的棋艺,乃是年幼的时候,被师尊亲自指点出来的,这些年头修炼之余,就是陪姐妹们下棋,更是大有进展,花神殿中,我的棋艺许为第一。”

女子说到这里,去捡棋子的手慢了下来,亮闪闪的眼睛微微一黯,“可惜,倘若一切都能够停留在小的时候,我宁愿我的棋艺,不要有任何长进。”

男人叹道:“欧阳春啊欧阳春,你真是个卑鄙无耻之徒!”

花神公主抬眼:“是我自己跟你走的,又不是你拐来的。”

“我不是说这件事情。”

欧阳春伸手与公主相牵,“只是我明知道,你长大之后,心里压了许多苦楚,刚才你祈愿永留年少之时,我的念头,却还是与你相反。”

“你长到了这样的年岁,欧阳春才有幸与你相遇。”

花神公主不禁一笑:“你这样说话,倒真是有几分登徒浪子,厚颜无耻之处。”

“哈哈哈哈!”

欧阳春笑着起身,“繁星朵朵,江上风清,不如出去观赏江景,扫除那些繁琐的心思。”

两人相携到了船头,望见前方浩荡烟波,倒映着整片星空。

万万千千的璀璨星辰,仿佛触手可及,果然令人心旷神怡。

远处更有几座小岛,点缀在烟波星穹之间。

“那里就是洪泽湖了。”

欧阳春遥指前方,说道,“我以前跟你聊起过,武周时期,那位唐敖前辈的故居,也就正是在那洪泽湖中的一座小岛之上。”

花神公主轻轻颔首,眼神在那几座小岛之上巡弋着。

传说中,唐敖为了复生爱女,足迹遍布各国,采集天下香花香木,研究药方奇法,供养魂灵,滋润念头。

有的人说,他最终也没有能够成事,在这洪泽湖中的小岛上郁郁而终。

又有人说,他在洪泽湖中停留了一些年头之后,再度启程,最后得偿所愿,他的女儿复活之后,以百花为体,以花露为食,能号令繁花开谢,是为百花仙子。

也许,这只是当年很多受过他恩惠的人,对他的一种美好祝愿。

但是,花神公主当初与欧阳春闲谈之时,听说这些事迹,却非常笃信,认为百花仙子,肯定是真的能复活。

两个人逃出西夏之后,欧阳春带她回江南祭拜祖坟,花神公主想起旧事,就要到唐敖的故居观赏一番。

“有干花的香味。”

花神公主迎风而立,目光锁定在一座小岛上,鼻尖轻嗅,仔细分辨。

“雪山三七花,西域曼陀罗,小人国的红芍药,阿里布斯国的沙漠芝麻……似乎都是一些可以用来入药的花儿。”

欧阳春若有所思:“有人在岛上开炉炼药吗?这个时候我们前去拜访,倒是有些不合时宜。”

小岛山谷之中。

苏寒山盘膝而坐,浑身的皮肤小幅度起伏不定,像是有无数鲜红的虫子,在皮肤之下爬行。

他连日以来,诱魔有成,已经进入“采大药”这个阶段的后期,武道金丹的十层惰性元气,都已经可以调动。

不过,金陵王府的库存着实丰厚,苏寒山就准备,这几天把握势头,继续精修,让自己身躯踏入到降魔境。

那个时候,“天眼苍龙”另外涉足玄胎层面的元气,也能发挥一些效果,明暗两种层面的交织运转,将使妙用更多。

但是,就算他以金丹境界来参悟降魔武道,掌控这具躯体。

要从采大药,过渡到降魔境,这中间的一段路,也尤其诡谲艰难。

那是一个要把体内无形魔头的力量,全部提炼成真实异力的过程。

诸多魔头造成体感上千变万化,有无穷无尽的虚实诱惑。

常人在这个阶段,都要十年八年的,仔细消磨过去,苏寒山因为练得太快,导致了十年八年的诱惑,等于集中在这几天里面爆发。

那种种似真似幻,言语诉说不尽的折磨幻惑,都被他尽心镇压,耐心甄别。

智化这些日子里面,光在旁边看着,有时也能感到魔气扰动。

他也猜到,这位前辈只怕是借尸还魂。

但就算是借尸还魂之人,要重炼真身,像这么勇猛精进,果决贯彻的进度,也着实令人心惊肉跳。

“嗯?”

苏寒山心念一动,金丹在五脏间游走,连连吞吐三次,把身上的异状强行平复了下去,睁眼看向谷外。

“有个修为不俗的刀客,到了这座岛屿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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