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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的几条主道如朱雀大街在前一日就布好了诸卫帅仪仗,次第戒严。届时魏王亲迎的队伍会从魏王府出发,在城内绕上一大圈再经由朱雀大街转向,到东平侯府接他的新娘。

大婚前一日,秦崧临轩醮戒,于太庙祭祀祖宗,敬告先人尊长。

皇帝命之曰:“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

秦崧答曰:“臣谨奉制旨。”拜下。

大婚当日晡前三刻,亲迎的队伍整装出发。

秦崧服衮冕骑上马,掌畜者抱好一对大雁、傧相执烛、太乐鼓吹,一路热热闹闹按照既定路线绕过半城,至东平侯府大门外。

民间嫁娶新郎至新娘门前得经过一系列的叫门活动,与新娘娘家人你来我往,得让女婿作诗演武展尽才能,一道一道闯关杀威才能到新娘的闺房门前,这叫“弄女婿”。之后还要在新娘门前可劲儿地作催妆诗,把新娘哄出来同自己回家。

皇家的婚礼却与民间不同,热闹中带着一丝肃穆,以及君臣有别的分明等级。

秦崧到达东平侯府门外,东平侯府的主人、魏王妃之父林尊就着大礼服立与大门之内,魏王府东閤祭酒跪奏“请就位”,林尊面西,秦崧面东,傧者受命出请事,魏王府东閤祭酒承传跪奏。

秦崧道:“\&a;a;a;quot;以兹初昏,崧奉制承命。”

东閤祭酒俯伏,起身传于傧者,傧者入门内告知主人林尊。

林尊道:“尊谨敬具以须。”

傧者出来传话于东閤祭酒奏给秦崧。然后傧者再入门内,引主人林尊出门外立于东,面西拜秦崧,秦崧答再拜。

随后就是主人林尊请女婿秦崧入内,女婿秦崧推辞,再请在推,如此三次,掌畜者才将一对大雁交予东閤祭酒,东閤祭酒再交予秦崧,秦崧抱着一对大雁入门内。

与民间的婚礼真是好不一样。

入门后,林尊升坐,秦崧被引着往景明院走,前去催妆。

林福未时正开始上妆。

深青色的褕翟,饰以九行青底五彩摇翟纹,白色纱质中衣,领口装饰黼纹,大袖前端和衣裳边襟滚着深绯色的罗縠,蔽膝同下裳同色其上装饰二行翚翟纹,佩、绶随魏王爵级,头上饰花钗九树,配青色袜子,金饰舄鞋。

这一套礼服穿下来比五品官的祭服要重许多,林福就觉得自己的个子似乎都被压矮了。

先头全福妇人之前还用线绳给开脸,硬生生绞脸上细小的汗毛,痛得她嗷嗷叫,就觉得当初刀砍到身上都没有这么痛。然后妆娘就给她化了个大浓妆,刷墙一样刷了好几层铅粉。

等都装扮好后,林福就在席褥上正襟危坐,不太敢动,就怕一动头上的花钗就掉下来。

“结婚这么麻烦的哦。”坐得腰酸腿疼的林福小声嘟囔。

陪着她的送嫁的姐妹夫人太太们都发出善意的笑声。

天色渐暗,一直安静的景明院外头忽然起了喧哗声,林福下意识朝外看去,不过门窗都关着,她什么也看不到。

以林嘉芩为首的姐妹们闻声就去了外头阻门,可不能就这么让新郎把新娘接出来。

虽然什么都看不到,林福也还是好奇地探头,没一会儿就听到外头秦崧深情款款地念催妆诗:“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林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抬手撑着凭几要站起来,送嫁的妇人们见状赶紧让她再坐下,全福妇人道:“新妇子出门可不能这么着急,可得让郎君多催催。”

“不是,我腿坐麻了,站起来活动活动腿脚。”林福一脸囧地说。

照理说她这景明院里所有的家什都换成了高型的,可前几日李敏月带着仆妇们把她这里的家什又给换成了矮的,说是习俗规矩如此。明明有椅子,却只能坐席褥,还得是十分端庄地跽坐,她腿早坐麻了。

全福妇人愣了一下,忍着笑将她扶了起来,其他妇人亦是好笑,朱槿含笑赶紧过去扶着她在屋中走动。

腿脚活动得差不多了,外头的催妆诗也作了一首又一首,景明院的门终于有了动静,林福由全福妇人扶着,姑嫂姐妹婢女环绕着出来。

以为新娘出了门就能见到人?

美得你呢。

景明院到正堂这段路设了一重重的行障,一直通到正堂前庭西边设好的行障,林福走过去,坐在帐内放置的马鞍上。

正堂前庭灯火通明,软罗帷帐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林福就瞧着。

那身影似是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微微侧身偏头,林福就止不住脸上的笑意。

帐外头,东閤祭酒提溜着大雁,催促秦崧:“大王,快行奠雁礼,将来有得是时间看新妇子,不急在这一时,况且这隔着行障也看不出什么来呀。”

周围听到的人哄堂大笑,秦崧乜了东閤祭酒一眼,接过一只大雁,行礼过后大喝一声,隔着行障将大雁抛了过去。行障对面林昉林昕等兄弟早就准备好了,大雁一过来就眼疾手快地捉住,仆从立刻一个抖开红罗把大雁裹住,一个用五色红锦把大雁的嘴缠起来。

抛了大雁,秦崧深吸一口气,对着行障又念诗:“锦帐重重掩,罗衣队队香。为言侍娘道,去却有何妨?”

林福抿嘴笑,秦崧怕是有生之年念的诗都没有今天一天多。

话说他是武将来着,不会作诗很正常。

而她作诗也就打油诗的水准,每每作应制诗都需要林昉这个枪.手。

所以,他们果然是天生一对,都不会作诗。

秦崧又是十几首诗念下来,终于有一对可可爱爱的童男童女上前来将行障的帐帘打开,秦崧接过东閤祭酒再递来的一只大雁弯腰进帐。

林福面南坐在马鞍上,秦崧面北跪坐在卑位,把大雁放在林福面前。

“荣保。”林福倾身向前轻轻唤。

“阿福。”秦崧笑着看他的新娘,怎么也看不够,飞快地握了一下他的新娘的手,“真美。”

林福就用手指勾了一下她的新郎的下巴:“你才美,你最美,天下第一美人是我的了。”

“咳咳!”全福妇人在一旁清清嗓子,提醒一对新人,奠雁礼行完了,要去辞拜新娘父亲了。

林福秦崧听到这一声,对视一眼,一同无声笑了一下,秦崧就起身将林福扶起来走出行障。

正堂主位前已经放了两个蒲团,林尊高坐在主位上,看着秦崧扶着自家女儿跪下,然后才自己一撩衣摆跪在蒲团上,不禁在心中感叹:自家的白菜终于是把心仪的白菜拱到手了。

林尊曰:“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

林福应喏,深深三拜,再直起身抬头望向父亲时,发现他眼角隐隐有一丝泪光,她忽地鼻子一酸,眼泪就到了眼眶。

她的父亲,或许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是个典型的古代封建大家长,但对她始终是爱护的包容的。

他包容她惊世骇俗的想法,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全力支持她;她被欺负了,他就跳出来想尽办法帮她报复回去;她被人笑话婚事艰难,他会指着别人的鼻子骂“我一个女儿比你全部儿子都强”,转头还安慰她“那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我们阿福才不嫁,放心,阿爹养你”;她取得了功绩,他就尾巴翘到天上去,到处跟人花式自夸;她受伤了,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天一封信问她伤好得怎么样。

“阿爹……”林福轻唤了一声,有一丝哽咽。

林尊虎目大睁,很威严地又代母职命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命。”

林福再深深拜了三拜,低头时眼泪掉落在蒲团上。

婚姻大事,明明生母还在却不在高堂之上,林福知道是父亲顶着祖母的不赞同做的决定。

“阿娘,不管外头怎么说,说我薄情寡性也好,说咱们东平侯府没有规矩也好,阿福的终身大事,我不想阿福心里不痛快,更不想时时刻刻要提防聂氏发疯搅了婚礼。”林尊说的坚定,提起聂氏有许多愧疚,“聂氏……是我负了她,但阿福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我亏欠的我来还。”

老夫人听了,到底是应下了,没让聂氏从骊山的庄子回来,只让李敏月安排给那边送些喜饼过去。

叩拜了父亲,又前往家庙辞拜祖宗,全福妇人给林福盖上蔽膝,扶着她登上婚车。秦崧便上马,驭马围着婚车绕三圈,然后才让典军牵马,出东平侯府,乘辂还家,同牢合卺。

亲迎辂车出了东平侯府,后头跟着出来的是东平侯府送嫁之人,一抬抬的嫁妆鱼贯从侯府大门抬出,整一百二十八抬,绕过半个长安城走了一圈,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

朱雀大街两旁挤满了人,因是皇家婚礼,道两旁有诸卫帅守着,百姓们不敢障车,但是热闹和吉祥话是半点儿不少,秦崧骑在马上抱拳致谢,傧相们四散瓜果点心还有铜钱,长安百姓们欢呼,最开心的还要数孩子了。

绕了半个长安城,终于抵达魏王府,一群妇人从府中出来给新娘铺毡席,传毡一路到魏王府前庭西边,此处设有青庐。

先前头上盖的蔽膝在上婚车后就取下来了,待下车来,蔽膝不再用,改为却扇。

青庐里,秦崧坐西面东,林福坐东面西,在东閤祭酒的声令中行礼,随后来观礼的宗室子们念起了《去扇诗》,林福将手中团扇移开,大方让人看她的大浓妆。

接着东閤祭酒跪奏:“具牢馔。”

喜娘端上同牢盘来,吟诵着吉祥话,喂新郎新娘各吃三口掺了韭菹的饭、肉,那味道就不形容了,都凉了,好在一辈子也就吃这一次。

之后就是合卺,童子将匏瓜作得小瓢呈上来,里面浅浅一口酒液,在喜娘的吉祥话里,秦崧林福同时喝了一口合卺酒,差点儿没苦得皱眉,同时喜娘用五色丝绦将他们两人的脚趾系在一起,并念道:“系本从心系,心真系亦真。巧将心上系,付以系心人。”

林福放下小瓢,转头看向秦崧,正好秦崧也转头看了过来,两人视线对上,移都移不开。

喜娘们见状捂嘴轻笑,但该走的礼还没走完呢,遂分成两边给一对新人脱衣卸钗,边脱还要边念着相应的吉祥话,比如:“既见如花面,何须着绣衣。终为比翼鸟,他日会双飞。”

接着梳头合发,为结发。

终于,吟诵吉祥话的喜娘念着“四畔旁人总远去,从他夫妇一团新”退出了青庐,还打发走了全部来观礼的宾客,在他处设有宾客的宴席。

青庐里,只剩下了新婚夫妻二人,还是被喜娘脱得只剩中衣、头发结在一起、脚趾紧挨绑着的新婚夫妻二人。

一盏小小的烛火,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林福心想:这可真是我的人生巅峰,终于把美人儿给娶回家了。

“娶?”秦崧疑惑反问,林福这才发现自己把心声给说了出来。

林福下巴一抬,理直气壮道:“本官有爵位有诰命,职事官正五品,散官从四品,有田庄、商铺、工厂、船队,前途无量,娶你,你难道很吃亏?”

“不,是我的荣幸。”秦崧说着牵住林福的手,“那你可要好好待我,不可三心二意。”

林福笑弯了眼,回握住秦崧的大手,靠近了说:“我会好好待你,你亦不可三心二意。无论将来是坦途还是崎岖,我不放开你的手,你也不要放开我,我们一起走下去。”走到生命的尽头。

“一言为定。”秦崧伸臂揽住林福,低头亲吻他的新娘。

满心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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