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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身形高大的原定野相比,躲在他身后的小姑娘瘦瘦小小的,揪着爹爹的衣角藏在他的阴影里,模样小心翼翼,又瞧着有些可怜兮兮的。
先前来的信中已经说明了妙妙的情况,他们的小孙女流落乡野,过尽了苦日子。这会儿这样怕生,也是在先前遭了太多恶事。
老夫人一点也不介意,她脸上是和蔼慈祥的笑脸,朝着妙妙伸出了手:“妙妙,到奶奶这儿来。”
“……”妙妙有些不敢去,犹豫半晌,仰头先问爹爹的意思。
原定野摸了摸她的脑袋,轻轻推了她一把:“去吧。”
妙妙这才磨磨蹭蹭地爹爹身后走出来了。
她好奇地打量着祖父祖母,与张家的长辈不同,两人皆是笑眯眯的模样,眼神热切,没有半分张家人的冷漠与嫌恶,妙妙试探着伸出手,她的小手刚放到老夫人手中,就被紧紧握住。老夫人的手暖乎乎的,就像是娘亲一样。
她小小喊了一声:“奶奶。”
“哎。”老夫人心里疼得不行,连着应了好几声,稀罕地拉着妙妙看来看去。
这些日子原定野精心养着,从前面黄肌瘦的小丫头胖了不少,也白了不少,脸圆圆的,模样瞧着乖巧,可招人喜欢。她的眼睛像极了他们原家人,又黑又亮又有神,在原定野脸上是坚毅,到小姑娘这儿就成了可爱。
老夫人越看越是喜欢,她年轻时便想要一个姑娘,可接连两个都是儿子,大儿子去的早,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府中人少,空荡荡的,尤其是战事起时,就只有她和吴氏两人,若是有一个孩子,府中也能热闹不少。
老夫人爱怜地摸摸她的脑袋,捏捏她的脸蛋,又是唉声叹气:“你爹是怎么养你的?怎么瘦成这样?瞧瞧你身上穿的,他也不知道用个好料子。奶奶有不少好料子,颜色亮,正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改日就让人给你多做几件衣裳。还有这手……”
掌心里的小手比她想象中还粗糙不少,虎口关节处都是茧子,是从小干活留下的,老夫人握在手中,只觉得比自己手心还糙。
老夫人骂道:“你爹是个粗人,别的也就罢了,怎么连孩子都不会养。”
原定野摸了摸鼻子,却说不得什么。
老将军眼热地靠了过来:“这孩子是叫妙妙吧?”
妙妙抬起头,老将军身上有与原定野相似的气质,哪怕头发半白,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他勤于锻炼,身子骨硬朗,前不久还从战场归来,瞧着与大将军爹爹一样威武。妙妙眼睛亮了亮,乖乖叫了一声:“爷爷。”
老将军笑眯起了眼,大手一捞,直接将小孙女抱了起来。妙妙人小,还不如他常使的重,老将军单手就可以轻松抱起,他本以为小姑娘会吓一跳,不成想立刻有两只小手抱住自己,柔嫩的小脸蛋高兴地凑过来蹭了蹭他的胡子:“爷爷!”
老将军大喜。他从前还吓哭过老友家的小孙孙,先前还担忧自己会不会吓到小孙女,哪知道小孙女这样亲近他!老将军心中畅快,哈哈大笑道:“走,爷爷带你去骑大马去!”
“骑什么马?”老夫人连忙把人拦住:“他们赶了这么久的路,不得让人坐下来好好歇歇?”
“对对对,是我给忘了。”
老将军也舍不得把人放下,就直接抱着往府中走。妙妙回头看去,见爹爹跟上了,大黄也跟上了,这才安心了。
一行人陆陆续续进了府中,才有丫鬟后知后觉地去扶吴氏。
吴氏脸色青白,可见一行人走得飞快,看也不看她一眼,她勉强堆起笑脸,连忙也跟了进去。
妙妙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气派的大房子!
她方才在门口就看见了,那大门好高好大,门口还站着两个人守着,看着威风极了。等被祖父抱进去,只看着祖父绕了一圈又一圈,绕得她眼都快花了,竟是还没有走到地方!
她看不出什么好坏,只知道爹爹家特别特别大,比她张家大了不知道多少倍,除了祖父祖母外,这个家里还有好多人,一见着他们,就喊一声“老太爷,老夫人,二爷,大夫人,小姐……”这一长串的称呼喊下来,把妙妙喊得晕乎乎的。
等好不容易坐下,她便不禁叹出长长一口气。
“这房子可真大呀!”妙妙疲惫地说:“打扫起来一定很麻烦吧!”
老将军哈哈大笑,“那些事情自然有其他人动手,哪用得着你来操心?”
老夫人也跟着笑,吴氏慢了一步走进来,在心中道了一句:没见识的野丫头。
管家忙让人端上点心茶水,老夫人拿起一个小兔子形状的点心递到她手中,妙妙睡了大半天,这会儿也开始觉得饥肠辘辘,她咬了一口,忽然咦了一声:“这味道,我好像尝过。”
吴氏面上跟着笑,心中腹诽:原府的厨子可是皇上赏赐的御厨,这点心做的也是宫里的味道,外头哪里吃得着。难不成,她还是在宫里头尝过?
她见妙妙吃了半块点心,又将剩下半块递出去。那只大黄狗凑了过去,舌头一卷,吧唧吧唧,吃得和主人一样香甜。
吴氏见着,眉头便皱了起来。
她轻轻柔柔地出声:“我这小侄女从前在乡下长大,应当也没人教过什么规矩,只是既然来了将军府了,也该找一个人教教,省的日后失了颜面,还让别人看轻了我们原家。”
此话一出,其他人的说话声停了下来。
原定野收敛去面上笑意,眸光极其冷淡。
老将军语气淡淡地说:“妙妙才刚来,哪需要注意这些。”
“我这也是好心提醒一声。”吴氏低眉顺目,柔和地道:“她从乡下来,不懂这些也是应当的。”
妙妙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爷爷怀里:“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吴氏掩着唇笑道:“进了原家,你可不能将从前乡下的习惯带到这儿来,畜生就是畜生,人怎么能与畜生同食?”
妙妙看看她,又低头看看大黄。大黄缩了脑袋,呜咽一声,趴了下来。
先前爹爹给她介绍过,眼前这位漂亮姨姨是她的伯娘。她从未见过像大伯娘这样的人,说话的语气轻轻的,听起来像是关心的话,可又让她难堪的很。
妙妙想不明白,明明大伯娘不是像舅娘一样骂她,可为何她听着却比被舅娘骂还不舒服呢?
“大黄很好的。”她小声辩驳:“大黄是我的朋友,我们还一起睡觉呢。”
“一起睡觉?”吴氏惊讶道:“你怎么能和畜生一起睡觉?这畜生平日里什么旮沓都爱钻,哪知道身上沾了什么。”
妙妙急忙解释:“大黄不脏的,我有经常给大黄洗澡,它可爱干净了。”大黄眼睛湿漉漉的,跟着汪呜叫了一声。
吴氏面上更加不赞同,忙招呼丫鬟准备热水,要给她洗一个澡。她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到了京城,这些乡下的习惯就该改改,若是让人知道了,要被人笑话的。人是人,畜生是畜生,哪能相提并论?”
妙妙不敢吭声了。
她才刚到这儿,最害怕会有哪里做得不好,会让新的家人不高兴,怕让祖父祖母讨厌她。她喜欢祖父祖母,也喜欢大黄,不想让他们讨厌大黄狗,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伯娘的话,只能怯怯地解释:“大黄真的很好的……”
原定野冷冰冰地出声:“原来大嫂心中一直在笑话我。”
吴氏面色一僵,连忙道:“小弟误会了,我哪会这样想小弟。”
“我在外行军打仗时,常与那些战马同吃同住,偶尔埋伏潜行,往往十天半个月也洗不了澡,钻过泥潭,饮过浑水。在大嫂眼中,恐怕还不如畜生干净。”原定野冷声道:“若是大嫂容不得我,直接明说就是,不必拐弯抹角。”
吴氏哪里敢说他的不是,急忙解释:“小弟出生入死,保家卫国,我心中最是敬重,怎么会容不得你!”
原定野却指黄狗:“从青州到京城,这一路我也与大黄同住。让大嫂来说,我也是畜生了?”
“我这……唉!”吴氏拧着帕子,强颜欢笑道:“是我嘴巴笨拙,连话也说不清,只是关心小侄女儿,情急之下说错了话。小弟莫要放在心上,妙妙好不容易回来,我这也是关心则乱,小弟可千万别误会。”
“不会说话,那你就少说点。”老将军摆手,道:“我看这狗挺好,瞧着就精神,寻常可养不出这样的好狗。你瞧这毛,这么亮,看着可比人干净多了。”
他乐呵呵地问妙妙:“这狗是你养的?”
妙妙眼睛一亮,立刻骄傲地坐直了,“是我和娘养的!大黄是我娘以前捡回来的,以前只有那么小小一只,它长得可快了,一下就变得现在这样大啦!”
她瞅瞅爷爷奶奶,见两人脸上没露出不满意,立刻安下了心,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和大黄的事情来。大黄趴在老将军的脚边,偶尔甩一下尾巴,狗眼里流露出单纯的喜悦,显然是听懂了夸奖。
吴氏捏着帕子,梗在心口的那口气咽了又咽,费了好大的劲,才总算是咽了下去。
她垂首坐在旁边,不敢再插一句话。
屋中一派和谐,小孩儿叽叽喳喳说话,老将军和老夫人被逗得直笑,老将军笑声洪亮,让原府的下人也纷纷侧目。
老将军平日里不苟言笑,板起脸时面相还有些凶,从前吓哭过好几个老友家的小孙孙,虽是战功赫赫,却也是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连着养大的两个儿子也学了他七八成的严肃,就是在原家待了几十年的老人,也鲜少见到老将军笑得这样畅快过。
妙妙可一点也不怕他哩。
虽然爷爷长得有点凶,可抱她的动作却是轻轻的,还会亲切地叫她“妙妙”。从前她在张家的时候,张父张母从来都不愿意抱她,只亲近两个表哥,和她说话时都带着厌恶,偶尔发起火,也会和舅娘一样对她又打又骂。
爷爷既不会打她也不会骂她,还答应下次带她骑大马,最重要的是,爷爷也喜欢大黄,妙妙可喜欢爷爷啦!
老夫人笑吟吟地看着祖孙俩,见那边说的高兴,才悄声问原定野:“你把妙妙带回来,打算日后如何安置她?”
吴氏立刻竖起了耳朵。
“妙妙是我的女儿,既然把她接回来了,当然是要好好待她。”原定野淡淡地道:“挑个黄道吉日,把她写进族谱里吧。”
老夫人颔首,正要开口,吴氏便已经先惊叫出声:“这怎么行!?”
她猛然出声,把妙妙都吓了一跳,说到一半的话咕咚咽回了肚子里。
妙妙茫然地看了过来,看到大伯娘一脸慌张的模样,她眨了眨眼,又抬头看看爷爷,就见方才还在笑的爷爷也忽然板起了脸。妙妙张了张口,敏锐地闭上了嘴巴。
原定野神色无波无澜,唯独语气冰冷,反问她:“为何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