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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问者的问题很简单,只是东南西北的方向问题。可是无论男子如何选择,答案都是错的。男子已经神志不清,一丝涎水从嘴角一直拖到胸前。每次恍恍惚惚地听到提问,总是疯狂地乱按一气,然后,在全身剧烈的抽搐中高声惨呼。
“南是哪个方向?三、二……”
“求求你……放了我吧……”男子终于哭出声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最后一秒早已过去,电击却没有发生。
良久,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却又重新变得低沉:
“你什么都给不了我。我只是让你知道,方向……是多么重要。”
男子急促的呼吸骤然停止,他抬起头,周围虽然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但是他的眼前似乎浮现起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失声叫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
突如其来的痉挛把余下的几个字生生地憋在了他的喉咙里,奇怪的是,这一次他感受到的并不是疼痛,而是贯穿全身的巨大快感。在剧烈的抽搐中,他看到眼前不断迸发的火花,如果他能多坚持一会,他会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封闭的房间中,四周都被厚厚的隔音板包围着。可惜他没有。火花是他看见的最后一样东西,他的心底似乎回忆起某件事情。可是很快,那点残存的意识就彻底淹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良久,四面墙上的扩音器里同时传来一丝奇怪的声音,既像哭泣,又像叹息。
第七章审判
方木注视着眼前的杯子,碧绿的茶叶在水中慢慢地旋转、伸展,看似自由自在,其实无依无靠。
就像人的命运。
一个小时之前,姜德先给方木打来电话,请求跟他面谈一次。方木考虑了一下,没有拒绝。
面谈地点选在这家茶室,这是个谈事的好地方,安静,不受打扰。
方木看看手表,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5分钟。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姜德先沿着过道匆匆走了过来。
“让你久等了。”姜德先疾步走到桌前,伸出手来。
方木站起来,伸出手来跟他握了握。
“龙井。”姜德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也没看服务员拿过来的茶单。他走得气喘吁吁,额头上满是亮晶晶的汗水。
“我叫姜德先,恒大律师所的执业律师,这是我的律师证……”姜德先伸手在公文包里摸索着。
“不用了,我们见过面的。”
“那好,我们就开门见山吧。”姜德先扶扶眼镜,它在汗湿的鼻梁上一次次滑下来,“我是罗家海的辩护律师。我约您出来,是有几件事想向您求证一下。您反对我录音么?”
“不。”方木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反对。”
“那太好了。”姜德先拿出一支录音笔,打开后,小心地放在桌面上。
整个谈话都围绕着9月10日那起故意杀人案,从姜德先所提的问题来看,他想证明罗家海属于自动投降,并且确有悔罪表现。在几个问题上,姜德先问得尤为详细,例如“您是否觉得罗家海当时已不具备侵害他人的想法”、“罗家海当时是否主动放下武器”等等。方木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始终在观察姜德先。他看起来比上次要憔悴得多,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疲态。
会谈即将结束的时候,姜德先试探地问道:“方警官,如果您方便的话,您是否愿意出庭作证,并且从您的专业角度,证明罗家海再犯的可能性很小?”
方木考虑了一会,点了点头,“可以。”
“太好了。”姜德先顿时喜形于色,“非常感谢您的帮助。”他站起身来,弓着身子握住方木的手,不住地摇晃着。
方木感到那只手的力度,忍不住开口说道:“其实你作为律师,应该很清楚这些证据……”他斟酌了一下说,“……作用非常有限。”
“我知道。”姜德先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一些,“可是任何可能帮助我的当事人减轻刑事责任的证据,我都要收集啊。”
方木看了他几秒钟,“我能知道你为什么对罗家海的案子这么认真么?”
姜德先稍稍站直了一些,“这是一个律师应尽的职责。”
两个人隔着桌子对视着,彼此心里都清楚,这不是一句真话。
星期四,上午九点,c市中级人民法院,罗家海故意杀人案一审。
方木赶到法院的时候,已经快要开庭了。审判庭里座无虚席,本市几家媒体的记者早早占据了有利的地形,各种型号的相机长枪短炮一般对着被告席。方木可以想象罗家海面对耀眼的闪光灯时的心态,苦笑了一下,转身去了证人休息室。
路过楼梯口的时候,方木看到一个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靠在楼梯扶手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楼上,身边有几个人扶着她的左右臂,似乎怕她瘫倒。其实这毫无必要,中年妇女的目光中有一种可怕的东西,这让她的整个身体都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
方木在休息室里坐了5分钟,忽然非常想吸烟,就起身来到走廊里。一根烟还没吸完,就听见二楼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其中还混杂着脚镣拖在地面上的刺耳的摩擦声。方木抬头看去,却看见一个身影在楼梯口一闪就不见了,身后是几个目瞪口呆,作搀扶状的人。
方木扔下烟头,疾步走过去。还没走到楼梯口,就听见一阵哭喊伴随着噼噼啪啪的抽打声:
“王八蛋……你还我女儿……打死你……”
罗家海用手护着脑袋,竭力躲避着那中年妇女劈头盖脸的抽打。四个负责押送的法警倒是不着急,抓着罗家海的肩膀慢慢地下楼,没有人去阻止中年妇女。
方木跑上前去,一把拉住那中年妇女的手腕,没想到她竟一下子挣脱了,扑到罗家海身上张口就咬。此时审判庭里的记者们听到动静,纷纷跑出来拍照,四个负责押送的法警看见照相机的闪光,才伸手把中年妇女拉到一边。在一片哭喊声、快门声中,罗家海嘴角淌着血,踉踉跄跄地撞进了审判庭。
隔着审判庭厚重的大门,方木仍然能听到里面一片嘈杂,法槌连续敲击后,审判庭里才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开庭。法庭调查阶段。
分局的几个同事今天也被要求出庭作证,陆续有人被传进法庭证明抓捕过程和取证程序。有认识方木的,就凑过来抽烟、聊天。
有人好奇地问公诉方让方木证明什么,方木想了想,说自己是辩方的证人。大家听了面面相觑,言辞间骤然冷淡了许多,有几个人还特意坐远些,似乎要跟他划清界限。
方木虽然能理解同事们的反应,但是仍然感到尴尬。好在法庭很快传唤自己出庭,算是摆脱窘境。
作为辩方证人,方木报出自己的身份和职业后,旁听席上还是引起了小小的骚动。不用看,方木就知道桑楠楠的妈妈正用仇恨的目光盯着自己。
交叉询问开始。作为辩护人,姜德先首先对方木提问:
“方警官,你是否参与了对被告人罗家海的抓捕?”
“是。”
“你的任务是什么?”
“谈判。”
“谈判持续了多久?”
“大约15分钟。”
“也就是说,整个谈判时间很短,对么?”
方木犹豫了一下,“可以这么说。”
“被告人曾提及,你要求他不要捂住女孩的嘴,他照做了么?”
“是的。”
“你为什么这么要求他呢?”
“因为那女孩当时在哭泣,捂住她的嘴会造成窒息。”
“你向被告人说明这一点了?”
“是的。”
“被告人立刻照做了?”
“是的。”
“你觉得他当时是否还打算侵害那个女孩?”
“我觉得没有。”
“后来他是自愿放下凶器、释放人质,并向警方投降么?”
“是的。”
“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由于被告人的积极配合,这次谈判是非常成功的?”
方木想了想,“可以。”
“很好。我刚才向法庭讲述了被告人罗家海的作案动机,我相信这件事你也知道,对么?”
“对。”
“那么请你告诉我,以一个普通公民的身份,你对被告人罗家海是否同情?”
整个审判庭忽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方木身上。
方木盯着姜德先看了几秒钟,又看了罗家海一眼,“是的。”
旁听席突然开始骚动。
“我再问一句―――从你的专业角度来看,被告人罗家海是否具备再犯的可能性?”
“我认为罗家海的行为属于激情杀人。”方木顿了一下,“从心理学角度来讲,再犯的可能性很小。”
话音未落,审判庭里已是一片哗然,方木强令自己保持镇定,不要回头。可是眼前的姜德先忽然脸色一变,方木心知不好,可是已经来不及躲避了―――一只皮鞋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后脑上。
桑楠楠的妈妈操起另一只鞋,跳着脚哭骂:“你有没有良心啊?帮坏人说话……你算什么警察!”
旁听者也群情激奋,几十只手指向方木的鼻尖:
“你对得起死者么?”
“你他妈还是不是人?”
“说,你收了多少黑钱!”
审判长拼命敲击着法槌,“肃静!肃静!”
庭内法警开始制止情绪激动的旁听者,几分钟后,法庭终于恢复了平静。
审判长提示公诉人可以询问,一脸幸灾乐祸的公诉人摆摆手,表示没有问题。
审判长想了想,开口问道:
“证人,你是否觉得被告人没有再犯的可能性?”
方木响亮而清晰地答道:“是的。”
审判长凝视了方木几秒钟,说道:“证人,你可以下去了。”
方木刚走出审判庭,还没等喘口气,就感觉衣袋里的手机在振动。
“喂,边处?”
“你在哪儿?”
“中法。”
“去万岩山嘉年华,那出了一桩命案。现场很有意思,你去看看。”
很有意思?方木挂断电话,边往停车场走边琢磨,什么叫很有意思?
第八章地下迷宫
万岩山地处本市市郊,说是万岩,其实只是一座小小的石头山而已。几年前,一家公司承包了山脚下的一大片空地,建起了一座大型户外游乐城,取名为万岩山嘉年华,里面跳楼机、过山车、摩天轮等等惊险刺激的游戏应有尽有。开业至今,生意火暴,每日游客如织,似乎每个人都想尝试一下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比如跳楼,比如撞车。
娱乐城门前停放着几辆警车,红蓝相间的警灯在无声地闪烁。售票处门前,一大群游客围着一名满脸油汗的工作人员大声责问着,他苦着脸,有气无力地解释着什么。
方木把警官证别在胸前,一名打算拦住他的警察放下了手。
方木冲他点点头,“你好,现场在哪里?”
“里面不远。”他用手往园区里指了指,“看见那堵红砖墙了么,就在那后面。”
方木抬腿要走,又被那警察叫住了:“等等,我还是找个人带着你去吧。”
方木刚要问为什么,他就朝售票处那边一挥手,“哎,你,过来。”那个工作人员应了一声,如获赦令一般挤出人群,跑了过来。
“有什么事?”
“你带这位警官去一下现场。”那警察的语气不容回绝。
他忙不迭地点头,“好的好的。”看起来,跑腿比跟无法进园的游客解释要轻松得多。
方木有些纳闷,现场并不算远,为什么还要人带着去呢?
嘴里客气了一句:“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还是我领你去吧。”那个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往园区里走了,“要不你一时半会也找不着。”
方木见状,只能跟着他往里走。绕过那堵红墙,眼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门洞,还没等走到门前,就能感到洞口里扑面而来的阵阵凉气。走进门洞,脚下是一段延伸至地下的水泥阶梯,越往下走,光线越暗,好在墙壁上有一些红色的小灯,能让周围的事物依稀可辨。
向下走了十几米后,眼前又是一堵墙,一扇漆成黑色的铁门半开半闭,工作人员扭过脸来小声说:“跟着我。”
说罢,他就拉开那扇铁门,走了进去。
方木穿过那扇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四方形的小房间里,四面墙上各有一扇铁门,看起来诡异无比。
方木立刻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地下迷宫。
工作人员已经拉开左面那扇门,回过头来说:“跟紧点,刚才就有一个警察跟丢了,半个小时都没走出去。”
迷宫里的路都是窄窄的通道,在红色灯泡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十分危险,似乎两边的墙随时都可能挤压过来。方木和那个工作人员一前一后地走着,不时拐上一条岔路或者掉头向回走。最初方木还想拼命记住路线,可是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只能紧紧地跟着那个工作人员,心里盘算着回来怎么办。
六七分钟后,前方渐渐传来了声响,拐了一个弯后,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堵墙,墙上同样是一扇漆成黑色的铁门。那工作人员停下了脚步。
“你去吧,拉开那扇门就是。”他心有余悸地盯着那扇门看了一眼,“我可不想再看一遍了。”
方木点点头,“方便的话,给我一份迷宫的地图。”
“我请示一下领导吧,”他犹豫了一下,“你知道,这属于商业秘密。”说完,他就转身匆匆走掉了。
方木站在那堵墙前,忽然感到莫名地心慌,他看看周围的红色灯泡,皱皱眉头,伸手拉开了门。
这是一个跟刚才那间一模一样的小房间,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味道。房间的正中央,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俯卧在地。周围站着几个戴着透明头套和手套、脚套的人,他们在昏暗的红光中显得面容模糊,似乎眼白都是淡淡的红色。听到开门的声音,他们都扭过头来看着方木。在这样一群怪异的人的注视下,方木感到很不舒服,好在马上就有人打了招呼:“你来了?”
方木认得他是市局刑警队的郑霖副支队长,点点头,“照完了?”
“照完了。”郑霖递过一套头套、手套和脚套,示意方木穿戴好,“痕迹组已经开始干活了。我觉得这现场有点意思,就给老边打了电话。”
方木看看房间里几个四肢着地,小心勘验的警察,又把目光投向地上的尸体。
“死因是什么?”
“现在还不能肯定,法医的初步结论是电击。”
“电击?”方木环视四周,“这么说第一现场不是这里?”
“是啊。他是死后被人带到这里的。”
“那就有点奇怪了。”方木若有所思地说。
郑霖呵呵地笑起来,“就是因为奇怪,才把你们叫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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