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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检表明,其中一个女性被害人左手的指甲断裂,而断离的指甲就落在尸体仰卧的位置附近。奇怪的是,在所有被害人中,这名死者身上的伤痕最少。这说明死者对于强奸并没有进行过分激烈的反抗,结合指甲就在尸体不远处找到的情况,指甲可能是在凶手强暴被害人之后,在动手勒杀她的过程中,由于被害人的拼命挣扎造成的。在断离的指甲中发现了不属于被害人的皮肤组织(血型为a型),那么死者的指甲很可能是在和凶手的身体接触后被撕裂的。由于凶手采用的是背后勒杀的方式,所以被害人的双手能够接触到的部位有限,最大的可能就是凶手的双手。方木注意到指甲是被撕裂而不是折断。这就意味着指甲在划破凶手皮肤的时候,肯定与某种物品接触后发生撕裂。手上的什么东西能够把指甲撕裂呢?方木首先想到的就是手表,而且极有可能是金属质地。一个在建筑工地从业的人,戴一块金属质地的手表,这本身就有点不同寻常。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想表现出他的与众不同。

那他就应该是一个具备一定文化水平的人。

在建筑工地打工――具有一定文化――有人生挫败的经历――年龄不超过25岁。

最贴切的答案是:一个来自农村的高考落榜生。

如果是这样一个人,那他一定还有其他的方式来表现他与其他在工地打工的农民工的差别。例如,与农民工们油腻的长发不同的干净利落的短发,表明他“知识分子”身份的眼镜,也有可能是一件区别于沾满水泥的工作服的白衬衫。

那么,他就是一个短发、偏瘦、戴眼镜、有一件白衬衫、左手腕戴块金属手表的人(左手腕应该有被害人留下的抓痕。而把表戴在左手上的人,习惯手通常是右手)。

方木陈述完自己的理由之后,专案组的干警们一片沉默,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复杂的表情。的确,当推理的过程被一步步抽丝剥茧般再现以后,破案似乎是一件水到渠成、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而这个过程,又有几人能准确地迈出第一步呢?

还是邢至森打破了沉默:“嗨,你当初把黄永孝的名字告诉我们不就完了,也省得我们费事了。”

大家哄的一声笑开了。

方木没有笑,始终盯着自己脚下的那块地板出神。

案件顺利送交检察院起诉。c市市民也纷纷交口称赞警方破案神速。邢至森想给方木一定的物质奖励(之前邢至森委婉地向方木解释,警方不可能向公众宣布本案是在一个22岁的大学生帮助下破获的,方木表示理解),方木拒绝了。邢至森问方木有什么要求,方木的回答很简单:在黄永孝上法庭之前和他单独面谈一次。

尽管很多人对这次面谈充满好奇,不过在方木的坚持下,局里还是安排方木和黄永孝进行了一次不受打扰的面谈。整个谈话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方木整整记了半个笔记本和两盘录音带。丁树成曾经听过一段录音,从谈话的内容来看,涉及本案的很少,方木似乎更关心的是黄永孝从记事起到21岁之间的人生经历。

黄永孝5岁的时候,父母离异,妈妈带着比他大一岁的姐姐改嫁到外地。从此,黄永孝就跟父亲生活在一起。黄从小就性格内向,不爱与人交谈,但是学习刻苦,一直被所有人认为是本村最有可能考上大学的人。8岁的时候,黄永孝无意间撞见父亲与本村的一个有夫之妇偷情,还因为这件事被父亲暴打一顿。14岁的时候,当时在读初中的黄永孝被一个高年级的女生带到山上。当那个女生将黄永孝的手直接按到自己的乳房上的时候,他被吓坏了,连滚带爬地跑下了山。可是两年后,16岁的黄永孝在一次下田劳动的时候,突然把身边一个一直与他关系不错的女生(与黄永孝是同班同学)按倒在田地里,在她身上乱摸乱亲。那个女孩吓得大声哭叫,引来了村人,才将女孩解救下来。后来在父亲赔了一头驴以及村里长辈的调解下,此事才算平息。黄永孝的学习成绩却自此一落千丈。两次高考失利后,黄永孝就随叔父进城打工。一年多里,黄永孝一共辗转了五个工地,历尽城里人的白眼和排斥。由于性格内向,又比较孤傲,所以在每个工地待的时间都不长。闲极无聊的时候,黄永孝就去街边的录像厅看武打片。也正是在这里,黄永孝第一次看到了a片。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整日脑子里都是a片里女性充满诱惑的胴体,直到他在一天深夜跟上了一个晚归的白领女性……

之后方木几乎成了c市公安局的“顾问”。在他的协助下,一共破获了一起绑架案、一起敲诈勒索案、两起杀人案。在上述案件中,方木对犯罪嫌疑人特征的描述对案件的侦破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第二章有记号的人

听完方木离奇得近乎荒谬的故事,邰伟有些将信将疑。

“他,那个叫方木的学生,”邰伟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词句,“他在给犯罪嫌疑人画像?”

丁树成点点头。

“真的有这么厉害么?”

丁树成笑笑,他凑过来,表情神秘地问:“你知道罗纳尔多为什么是世界第一前锋么?”

“唔?你说什么?”邰伟有点莫名其妙。

“为什么郝海东不能成为世界第一前锋?”

邰伟目瞪口呆地看着丁树成。

“天赋。这家伙有察觉犯罪的天赋。”

邰伟在j大研究生处查得方木住在南苑五舍b座313寝室,可是到宿舍楼却扑了个空,同他住一个寝室的男生说方木去打篮球了。邰伟问方木长什么样。男生笑笑说:“你不用问他的长相。你只要看见一个独自在球场上练罚球的人,那就肯定是方木。”

天气很好。到处是微微吹过的暖风和好闻的花粉味道。人们大多脱下了厚重的冬装,穿着轻便地在校园内穿梭,偶尔还能看见几个急不可待地穿上短裙的女孩子。邰伟拉住一个抱着篮球的小个子男生,问他篮球场怎么走,小个子男生非常热心地给他带路。

篮球场位于校园的西南角,是一大块用铁丝网围成的水泥场地,一共有八块完整的篮球场。邰伟依次走过这些聚集着生龙活虎的小伙子的场地,留心寻找着那个独自练习罚球的男孩。

他并不难找。在场地最边缘的一块球场上,有一个男孩站在罚球线上,扬起手,篮球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准确地落在篮圈中。

邰伟走到场地边,看着男孩一遍遍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扬手、投篮、入筐、捡球、走回罚球线、扬手、投篮、入筐……男孩的动作标准、优美,出手的篮球几乎无一落空。

“有事么?”突然,男孩目不斜视地冷冷抛过来一句。

“哦?”邰伟有些猝不及防。他尴尬地清清嗓子,“咳咳,你叫方木吧?”男孩扬起的手略略停顿了一下,然后手指一拨,篮球飞出后没有直落篮圈,而是撞在篮圈上,又弹回他的手中。

男孩捧着篮球,转过身。他的脸色潮红,鼻尖上有细密的汗珠,脸颊凹陷,下巴显得尖尖的,浓密的眉毛此刻紧锁在一起,而他的眼神――

冷漠、疲倦,却又锐利无比,仿佛能够刺破午后强烈的光线直钻进对方的身体里。

邰伟在这样的目光下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躲开对方的视线,刚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为与方木的初次见面准备一个合适的开场白。

“你……你认识丁树成吧?”

方木的眉头皱得更紧,他盯着邰伟说:“你是警察?”

说完,不等邰伟回答,就径自走向球场边的长椅。邰伟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走过去坐下。

长椅上放着一个很旧的书包,方木从里面拿出一包面巾纸,抽出一张擦擦脸,又掏出眼镜戴上。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脸上仍然毫无表情。

邰伟感到一丝不快,但是想想此行的目的,还是从皮包里拿出一沓资料,递给了方木。

“我是市局刑警队的,我叫邰伟。今年三月份以来,我市连续发生了三起入室杀人案。这是这三起案子的一些资料。我听说你……”说到这里,邰伟发现方木并没有听他说话,而是全神贯注地看手中的资料,就悻悻地闭上嘴,拿出来准备表明身份的警官证也悄悄地塞回了口袋。

没有比和这样的家伙坐一下午更让人厌烦的事了。方木始终一言不发地坐着看资料。邰伟最初还耐心地摆出随时准备倾听的姿势,时间久了,肩膀酸得厉害,也开始不耐烦起来。他伸四肢,向后舒服地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着。

刚才方木投篮的那块场地已经被几个男生占据了。这些二十出头的男孩子在球场上不惜体力地奔跑着,争抢着,不时发出兴奋的尖叫,时而为一个动作是否犯规、一次得分是否有效大声争论着。邰伟看着这些精力充沛的男孩子,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在警校读书时的日子,嘴边渐渐浮现出一丝微笑。

猛地,他意识到身边的这个人其实就是这些男孩子中的一员,而他,和这些没心没肺的男生多么不同!仿佛有什么记号,使他与周围的人物泾渭分明。他不由得再次转过头来看着方木。

方木看得很慢。他低垂着脑袋,眼睛始终盯着手中的图片和现场报告及尸检报告。有几次抬起头来,邰伟以为他要说什么,忙凑过头去。可是方木只是凝望着远处的风景,并不说话,少顷,又低下头仔细地看资料。邰伟注意到他对几张现场图片格外关注。

终于,他站起身来,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把资料递给一直盯着他的邰伟。

“这个人,男性,年龄在25岁至35岁之间,身高不会超过175厘米,应该比较瘦。”

邰伟盯着方木,几秒钟后,他忍不住开口问:“就这些?”

“对,就这些。”方木干脆地回答。

邰伟感到大失所望。他原以为方木会像丁树成所讲述的那样,具体、详细地描述出凶手的外貌、生活环境、家庭背景。可是方木只给出了这样一点模棱两可的结论。老实说,方木所判断的,并不是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采用如此残忍手段的,多是男性,而且,大多数连环杀人犯的年龄都不会超过40岁。至于身高和体重,根据现场发现的犯罪嫌疑人的脚印,也能够推断得出来。另外,现场遗留的痕迹表明凶手曾和被害妇女有过激烈的搏斗,这意味着凶手不会太强壮。

“根据这些资料和现场照片,我只能看出这些。”方木好像看穿了邰伟的心思。不过他随后又补充道:“另外,我感觉这个人精神上有点问题,至于什么问题,我不能肯定。”

哼,邰伟在心里说,傻子也能看出这凶手是个变态!

“变态和精神障碍是两回事。”

邰伟不由得一惊,他意识到方木已经在几秒钟之内两次窥破他的心事。为了掩饰自己的惊讶,他站起身来,向方木伸出手去。

“好吧,谢谢你,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向你请教的,我们会再联系你。再见。”

方木握住邰伟的手。邰伟感觉到那只手冷冷的,没有一丝热度。

“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再见。”

“哦?”邰伟扬起眉毛。

“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就意味着又有人死了。”

邰伟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好点点头,转身走了。

走出篮球场的时候,邰伟忍不住回过头来,却发现方木已经不在长椅边了。向旁边一看,方木正背对着他孤独地投篮。此时已暮色深沉,篮球场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方木的身影在越来越黑的天色中愈发模糊,只能辨别他不断扬起的手和篮球在空中断续的轨迹。

第三章恐惧

今天是刑事诉讼法学的第一次课。这门课的主讲教师宋耀杨教授刚从日本交流访问归来,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才开课。

方木照旧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宋教授虽然耽误了一个多月的课,可是他并不着急讲课,而是大谈特谈了日本的经济发达和生活舒适,以及他和几个日本刑事诉讼法学专家“不得不说的故事”。正吹得起劲,一个学生敲敲门走了进来。宋老师正志得意满之时,也就大度地挥挥手让这个男生进去了。

男生脚步轻快地走到最后一排,一屁股坐在了方木的旁边,还友好地向他点了点头。方木认得他,他叫孟凡哲,民法学专业研究生。

大学课堂上,迟到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而大多数,都会得到教师的原谅。让方木感到略略疑惑的是:孟凡哲的脸上,似乎有着过分的如释重负的表情。就好像――

就好像逃过了一次严峻的考验。

宋老师终于完成了他的“日本之旅感想报告会”。他拿起点名册,故作亲热地向学生们眨眨眼睛:“讲课之前,先让我们互相认识一下吧。”

刚才还昏昏欲睡的学生们此刻都打起精神来,这是必修课,谁也不想拿不到学分。随着宋老师的嘴里念出一个个人名,教室的各个角落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到”。方木无意间瞥了孟凡哲一眼,却吃了一惊。

刚才还轻松无比的他此刻却紧张得如临大敌:双手死死地抓住桌角,关节处都已经发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教授,紧咬着嘴唇,好像宋教授嘴里吐出的不是人名,而是一颗颗子弹似的。

“孟凡哲。”

大颗的汗珠从孟哲脸上流下来,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宋老师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又念了一遍:“孟凡哲。”

许多相识的同学小声叫他,孟凡哲却像听不到一样,死死地盯着宋老师,上身前倾,嘴唇半张,好像急于说话却又无能为力。

“没来么?第一次就旷课?”宋老师一脸怒气地掏出钢笔,准备在点名册上做标记。孟凡哲此时一跃而起,虽然仍然说不出话,却把手高高地举起来。

“哦,你是孟凡哲?”

“是我。”终于有两个字从他的嘴里蹦出来。

“坐下吧,下次注意力集中点。”

好像刚才那两个字耗尽了他的全部体力一般,孟凡哲无力地“扑通”一声坐下。教室里有几个人在掩嘴偷笑,更多的人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

孟凡哲仿佛在躲避那些目光,整整一堂课都在闷头记笔记。不过看得出他已经不那么紧张了。

他究竟在害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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