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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带回的消息改变了唐成的行程,在焦躁了很长时间t|线光明后,唐成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迅改向锁阳关扑去。

相较于来时平稳的车,现在正驶向锁阳关的马车简直就是在飞奔,这时的马车又没个减震,在崎岖的山路上一跑起来之后其颠簸程度可想而知。坐在马车里紧紧抓住唐成的胳膊,郑凌意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被摇散了,当高的马车硌上一块石子猛的弹起时,从不曾有过这种经历的郑凌意再也忍不住的惊呼出声。

这番颠簸直让唐成也是脸色白,后世里从没晕过车的他现在只觉胸中呕的往上翻腾,没有减震就是不行啊,这见鬼的马车一旦跑快些之后简直比坐拖拉机还颠人。

郑凌意的失声惊呼让唐成再也忍不住了,脚下重重一踩车厢内的踏板,车夫“吁”的控马声随即响起,待马车渐渐停稳之后,唐成揽着郑凌意的手紧了紧,“路况太差,我先骑马走,你坐马车缓缓跟上来就是”。

唐成说完之后安抚的拍了拍郑凌意的肩膀,自忖耽误不起时间的他下马车换上郑五的健马后,便带着来福向锁阳光狂奔而去。

这一路上若非必须要花时间停下来休息以蓄养马力,来福看唐成的架势真恨不得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的赶路,大官人都拼了命,他这贴身长随即便是再疲惫不堪也只能咬牙忍着。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十一月初的龙门寒意冷然,在这倾尽马力的飞驰中,搅起的北风就如同千百把小刀子迎面剐来,唐成黑色的大氅如一面旗帜被朔风平托起来烈烈作响。

脸上早已被风的吹的麻木,进德冠下整整齐齐的头也散出了几绺在额头上凌乱的飘飞,紧紧抓着缰绳的双手早已冻僵,而夹着马腹的双腿也如同被上了螺丝一样僵化的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这一切唐成都感觉不到了,脸上虽被烈风严寒侵蚀,但他那双眼睛却亮的可怕,直直的盯着前方的道路,除了快些,再快些之外,他现在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迎面而来的冷冽寒风就如同燥热夏日的一盆冰水,吹冷了身体的同时也浇熄了唐成压抑多日的郁闷与焦躁,还有那份无法与人言说的耻辱——当日迫使呼梁海做顶缸人的耻辱,虽然清楚知道自己当日的做法是最现实的,他耻辱的甚至也不是对呼梁海所用的逼迫手段,而是那种无能为力后不得不逃避的感觉。

不管是那种无力感,还是逃避本身都令他深恶痛绝,那怕这种逃避本身有一万个可以自我开脱的理由。

前面郁闷焦躁地时候越难受。现在心里地火烧地就越旺。唐成在严寒里如此拼命地赶路已不仅仅是了赶时间。他还是在跟自己较劲儿。耻辱从哪里来地就要从哪里还回去。唯有如此才能展眉吐尽当日地那口闷气。此前是没有办法。没有找到希望。所以他只能忍着憋着。现如今既然看到了光亮。那怕仅仅只是一线微弱地希望。唐成都不惮于付出百分之百地努力。

那怕为此受再多地苦。他也心甘情愿。

一定要赶在贾子兴与牛祖德达成协议前见到他。绝不能任由这一线希望就此白白溜走。

前面马车走了五天地路这次只用了两天不到地时间。终于。锁阳关到了。

当来福从马上艰难地爬下来时。他地脸上跟唐成一样苍白地吓人。嘴唇上满布着一个个裂口儿。整个人看来几乎没了人形儿。

大腿内侧地皮肤磨破后。下马每走一步都疼地难受。来福是以一种特异地螃蟹步“横行”到当值地军士面前地。

没过多久,他就又横行了回来,一脸苦色的对硬板板扎在马上的唐成道:“贾子兴不在这儿”。

“上马”,唐成的腰已经僵的弯不下去了,这使得他现在在马上的坐姿看来异常挺拔,“去白阳镇!”。

听见这话来福猛的一愣,随即伸出手去抓住了唐成的马缰,“一过锁阳关可就出了龙门县界”。

唐朝跟后世不一样,身为一地主官非特定时间及上官召见不得擅离辖境,否则便是渎职的重错,而这样的错误对于三年一次的吏部考功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来福的拦阻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明摆着那个牛祖德对大官人不感冒,这个时候实在不能不谨慎哪。

孰料在来福眼中素来沉稳的唐成根本不为所动,抬手用马鞭拨开他的手后当先向前驰去。

贾子兴真就这么重要?嘴里嘟囓了一句后,来福只能再艰难的爬上马背紧跟上去。

摊上这么个抽起疯来就不要命的主子,实在是苦哇!

行百里而半九十,这最后一段路真是要了来福的命,细数数从小到现在他就从没吃过这样的苦,也就是这趟路走下来,来福对于唐成又有了新的认识。

要说享福,这个主子可是比谁都不差。谁能想到他这样会享福的人还有对自己这么狠的一面!

紧赶慢赶终于在天色彻底黑定前赶到了白阳镇,当唐成听打探消息的来福回报说贾子兴就在广边军大营中后,在寒风中紧绷了两天的他总算放松了下来。

捡镇中最好的客栈上房住下,脸色苍白的唐成没吃晚饭,甚至连来福找来的那两个侍候沐浴的女子都没拒绝。

脱了衣服跨进齐腰高的吕风里,唐成泡进滚热的水里时再也忍不住的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呻吟过后全身骨头就如同有无数蚂蚁爬着一样,痛苦的极点,也舒爽到了极点。等这股猛劲过去之后,温热的水汽中一股浓浓的睡意从全身各处不可抑制的升腾上来,在四只白嫩细手的搓捏着,体力严重透支的唐成泡在水中沉沉睡去。

他如此的表现只让两个侍浴女失望不已。在这满地大头兵的白阳镇上,像唐成这样好货色的客人好不好碰。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唐成强忍着身上的酸疼爬起身,梳洗停当后毫无半点耽搁的往镇中心的折冲都尉府而去。

昨天到时天已经黑了,镇中的景象根本看不到,此时左右看去,整个白阳镇就是一个大兵营,粗笨的镇子里来来往往的几乎都是穿着粗麻布老棉祅的军士,在这河北道最北的地面上通用着的

关中方音。

“贾子兴没什么背景,是一步步熬起来的带兵将领,他在这白阳镇折冲都尉的位子上已经六年没动窝了,不过他待手下军士着实不错,广边军也都服他”,来福一边带路,一边小声的说着贾子兴的一些基本情况。

白阳镇不大,边说边走,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已到了折冲都尉府。

趁着来福去递名刺的时候,唐成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贾子兴住处,说实话眼前这院房子实在不像是一个五品武将应有的住处,严格来说这根本就不能称作是“府”,充其量也就一个乡下土财主的住房水平。

五品武将,一军领,又是在白阳镇呆了六七年,贾子兴怎么还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没钱?看他恶狠狠找牛祖德分红的架势,实在是不像;又或者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个?

从很多外在的事情上也能看出一个人的许多东西来,正在唐成揣测的时候,来福回来了,随他一起过来的是个瘸了一条腿的苍老兵。

瘸腿老兵一走一拐的到唐成面前,也不说话的将他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遍,随后又从脚到头来了一遍,他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好奇里带着不加掩饰的鄙夷。

从动作到脸上的神情,他这举动都实在是无礼的很了,就不说唐成,来福都看的火大,不就是个死瘸子的穷措大嘛,跩你二大爷的,只是大官人既没话,他心中就算再不满也只能忍着。

急如星火的赶来,好歹也是一县主官却被一个残废老兵如此轻视,要说唐成不恼那是假的,然则越是恼怒,他越是提醒着让自己冷静下来,眼前的这一幕太反常了。此来干系太大,再没弄清楚这个老家伙为何竟会有如此表现之前,以唐成今时今日的阅历还不至于冲动到跟个残疾的老货当街计较。

瘸腿老兵眼神无礼的打量唐成,而唐成则是一眼之后瞅都不再瞅他一下儿,顾自思虑着,浑似眼前就是一团空气,根本没这个人一样,来福见状,有意无意的出了一声很响亮的嘿嘿嘲笑,个老措大,就凭你那脑袋想跟我家大官人斗心眼,找不要脸吧你!

反正刚才里边传见的吩咐来福听的清清楚楚,还怕这瘸腿老门子搞鬼不成。

见他脸色猛然变的难看,大感解气的来福刻意的又是两声更响亮的嘿嘿讥笑。

“找死”,这瘸腿老门子甚是火爆,被笑的不堪之后转身之间一把住了来福的胸前衣裳,老是老劲道可不小,来福一个不防备之下竟被他单手举的脚离了地。

唐成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这个老门子在抽什么疯,他此前从未跟天成军接触过,自然更不可能得罪他们,这老家伙对他的恶感到底从何而来?这个虽然想不明白,但唐成知道的是做为一个门子若非得了主子示意的话,这老货绝不敢如此放肆,即便没有示意,至少他也知道贾子兴肯定是对自己充满了恶感,二者必居其一。

唐成既然这么匆忙的赶过来,肯定不是为了来找别扭的。只不过眼前的一切实在太出人意料,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原本的打算就只能是应机而变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唐朝的这些边镇丘八们都是贱货,他硬的时候你越是客气他还就越瞧不起你。

莫名其妙的遭遇了这么一出儿,现在要是再忍的话就没任何意义了,事情搞不成再忍也没用,实在不行想别的办法就是,活人还能叫尿给憋死不成。

“怎么,这就是天成军和贾都尉的待客之道?”,唐成瞥着瘸腿门子冷冷一笑,展动毒蛇般的口舌道:“在自家门口对以礼而来的客人耍蛮动粗,天成军果然勇武!来福别动,让他打”。

就此一句,来福顿时停止了动作,不过嘴里可半点不饶人,高声道:“打,打不死老子你是孬种,打死了老子你更是孬种!有本事跟奚人干去,在自家门口冲老子耍横,欺软怕硬,天成军有个球勇武”。

跟着唐成的时间长了,两人之间实已有了默契,来福一开口就紧扣着天成军三字,声音也惟恐不大,听到这话都尉府门口当班值守的军士都看了过来,那老瘸子脸上更是红的紫,一时打又不能打,放又不甘心,整个人气的满头苍不断颤,说不出的尴尬。

“老莫,让他们过来”,随着府门口当班校尉一声喊,老瘸子咬牙松了手,恶狠狠道:“都尉府可不是只凭几句口舌卖弄就能进去的”。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贾都尉若是跟你一样无礼,这都尉府就是敲锣打鼓的迎着也没人愿意进。来福,跟他计较倒显得咱们也不知礼了,走”,嘴里说着,唐成已当先迈步而去。

你来横的,老子就跟你讲礼,闻言,来福抖了抖被那老瘸子抓皱的衣裳嘿嘿笑着大步跟上。

在都尉府门口当值的是八个全身披挂的军士,左边四个,右边四个对应着排的整整齐齐,单从这门禁上军士们严整的姿态上来看,至少在带兵上贾子兴还是有些水平的。

当唐成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既没人说话也没人引领,那校尉只是冷冷的站在一边抬手向大门内指了指,示意唐成进去。

就在唐成刚走到第一对军士中间时,蓦然便听“唰”的一响,四队八个军士手中的制式单钩矛齐唰唰举了起来,两两交叉成一个矛阵。这几个丘八刻意把矛的很低,矛身上向后弯曲的明晃晃钩尖距离唐成头顶最多不过一小指的距离。

这时代到任何一个陌生的府第,只要主人叫进就没有无人引领的道理,校尉刚才的举动实在是反常,唐成本是早就存了心思的,此时见他们摆的是这么一出后世电视剧里看的烂俗的戏码,一时竟忍不住的嗤笑出声来。借贾子兴一个胆儿他也不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把朝廷任命的龙门县令给咔嚓在府门前,有这个底气在,眼前这分明是想让唐成出丑的布置不仅没吓着他,反而成了一个让人忍俊不禁的闹剧。

没想到啊没想到,后世历史剧中看的恶俗无比的场面竟然让自己亲身经历到了。

“这招是从胡人手里学来的吧?听说他们对咱们朝廷使节倒是常用这个,天成军还真是好学的很”,唐成在矛阵中转身过来看着那校尉说

话后,也不等他答话便哈哈大笑的转身继续向前。

最终他堪堪在最后一对单钩矛下停住了脚步,也不看那脸色跟死了亲人一样的校尉,顾自朗声道:“半柱香之内再见不到贾子兴,异日天成军家属迁到龙门县时,可就别怪本县照顾不周了”。

他这突兀的一句猛然出口,那校尉并八个军士顿时色变,虽然不确信唐成怎么这么肯定天成军意欲随军的家属会给安排到龙门县,但他这句话本身实在是重重的打在了他们的软肋上。

唐成说完这句之后,既不再开口也不往前走,就站在正门门槛外一步之遥的单钩矛下安安闲闲的等着。

这样的状况远出校尉的预料之外,他的脸上先是有了狐疑,继而又是迟疑,犹豫了片刻之后,这厮终于忍不住从一边儿的侧门快步向里面跑去。

可怜来福何曾经过这样的阵势?他又不跟唐成一样看过后世的电视剧,明白但凡是这样的东西都是虚张声势,真要有心杀人的话,举刀咔嚓了就是,还用搞这华而不实的东西?刚才矛阵突然亮起的时候,来福就觉腿上一软,差点没瘫在地上,承平年月长大的人,谁他娘经过这个?

即便终究是跟着唐成进了矛阵,来福那也是强撑的,就好比现在,他脸上虽然咬牙绷的死紧,但外衫下裤子里的腿到底抖的有多厉害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么个时刻他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前面的矛尖,只是眼光平视的紧紧盯着唐成的背上,这一刻唐成不仅是他的主子,也是他精神的全部支撑与依靠。

等待的时间并不太久,当唐成看见一个身穿锁子甲的高大汉子跟着刚才那校尉走过来时,特意左右扭头看了看两边的军士后微笑道:“你二人的手握紧喽,贾都尉的军令只是要吓吓本官,你们万一要是失了手,这擅杀朝廷命官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收了吧”,随着贾子兴一句吩咐,八支单钩矛瞬间收了回去,随即便听到唐成左右那两个军士粗重的抑制不住的喘息声。

“好胆,难怪能干出卖主求荣的事儿来”,贾子兴一挥手,八个军士顿时向两边退去,“长安城中万人喊杀的局面都经历过,这小小的矛阵对于唐县令而言的确是不值一晒了,哈哈”。

这是唐成心中的一道伤疤,刚才在单钩矛下神情自若的他终于忍不住变了脸色,“贾都尉好辞锋,倒不像个统兵将军了!只不过当某在长安城中为诛除韦逆不计生死的时候,却不知贾都尉又干了什么?”,言至此处,唐成盯着贾子兴冷笑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论有功于朝廷天下,某之功过,贾都尉你这抄手站在一边儿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评说?”。

作为天下第一军,万骑的一举一动自然为诸军注目,何况宫变那晚万骑满城追搜唐成的动静也实在闹的太大,作为边军中层将领的贾子兴知道这些并不奇怪,而这也是今天唐成遭遇如此无礼冷遇的根源,同为带兵将领,贾子兴对听说来的唐成在万骑军中的举动有一种自内心的厌恶。

贾子兴本就对州这些贪得无厌的文官厌恶不已,更何况是有着光辉劣迹的唐成主动撞上门来。他收拾他一下,因为牛祖德而起的那股子无名火怎么泄的出去呦。

但是他知道的一切都是毕竟听说的,长安城万骑军中生的细节并不清楚,是以唐成此言一出即被噎的说不出话来,顿了顿之后才放声笑道:“好大的口气!难怪一个小小的县令都敢言之凿凿的安排我万骑军家属迁移之事”。

“不是口气大,只是贾都尉有脑子不知道用”,唐成寸步不让的嘲讽笑道:“仅是天成军就有八千人,一人按四个家属算,这个数儿不多吧!那也是三万两千人,即便不是所有的家属都随军,打个对折也有一万六千人。贾都尉觉得州除了龙门之外还有哪个县能有这么多空置的土地安置这一万六千人?”。

数据总是最有说服力的,至此,贾子兴脸上的笑容已经保持不下去了。

他不笑,唐成却笑的灿烂,“当然,这一万六千人也可以不放在一个地方安置,打散分到各个地方未必不行,只是这样怕不合军士们的本意吧,千里迢迢颠沛流离的跑两千多里地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又都是老弱妇孺的,大家好歹住在一起才算有个照应,贾都尉,我说的是人之常情吧?”。

“可惜呀可惜,若某没记错的话,作为府兵户的边军家属是不用缴纳税赋的,这么多不向地方缴纳税赋的老弱妇孺却要来抢土地,而且一准儿还想要好地,且不说当地百姓们的反应如何,贾都尉觉得有那个地方官会心甘情愿的接收?地方官都不舒服了,广边军家属的日子又能好过到那儿去?”。

至此,贾子兴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唐县令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吧,一手遮天,你还没那本事”。

闻言,唐成脸色一点儿都没变化,蓦然转了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贾都尉难倒一点儿也不好奇帝都宫变的当夜,为什么几千个万骑军都找不到我一个人?”,顿了顿之后,他才用刻意放缓的声音道:“原因很简单,某当晚就呆在当今圣上的潜邸里”。

“某成事的本事或许没有,败事的能力嘛倒也不敢妄自菲薄,譬如呈文兵、户两部三思天成军家属的迁移之事?”,看着身子猛然一抖的贾子兴,唐成笑眯眯的轻声道:“贾都尉若是不信我有这本事,咱们便打了这个赌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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