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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的烛泪大量流淌,纵横交错。
所有的蜡烛已经燃烧过半。
属于江舫的3号蜡烛的火光不住跳动,在他淡色的瞳仁里进行着一场小型的熔冶工作。
到目前为止,大家选择的次序并不超出江舫的预料。
而江舫本人又不是第一次和高维人做交易。
一回生,二回熟,他的神态相当轻松。
面对着许愿台和无数隐形的摄像头,他展露出了一个漂亮的笑颜:“亲爱的《万有引力》主办方们,你们好。”
和前两人一样,江舫不厌其烦地预设了大量的前提。
这是必走的环节,毕竟谁也不知道高维人会抓住什么漏洞,给他们的愿望偷工减料。
而江舫真正的愿望是——
“《万有引力》的幕后主持者们,和一切与主持者们具有共同生存形式的生命族群,在《万有引力》彻底终结、将所有玩家送回c城体育场后,不得再以该生命族群理解范围内、能力范围内的任何方式,对地球内一切生命体、非生命体的物质进行观测和干扰。”
同样是复杂而有效的愿望,目的是杜绝这无休止的高维游戏。
江舫曾想过,要许愿让高维人们失忆。
但地球的发展已经到了这一步。
就算高维人们集体忘却了宇宙的角落中还存在这样一个被祂们荒弃的副本,总有一日,地球人也会在打破科技壁垒的同时,再次面对高维的单向侵略。
除非地球人放弃一切发展,安于现状,再也不在科技上寸进分毫。
江舫觉得那样没有趣味。
江舫也想过,干脆签订一个让高维人来保护地球人的条约好了。
但借别人的手保护自己,本质上还是把原本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未来主导权让渡给别人的愚蠢行为。
“保护”,也是个太宽泛的词汇。
在高维人看来,圈禁也可以是一种保护。
所以,他择定了这样一个方式,让地球彻底消失在高维人的观测视野中。
两者各自失落在茫茫宇宙中,切断一切联系,再不相见。
李银航挽救和保存了所有游戏玩家们的生命。
江舫则一刀斩去了束缚着他们的锁链。
当然,他也不是毫无私心的。
这条高维人缔结的锁链,既系在人类的颈上,也系在江舫的颈上。
当初,为了救回南舟,他的代价是“一直做测试,直到《万有引力》不再需要我”。
他为李银航的愿望补上了“《万有引力》彻底终结”的条件后,游戏终结后,自然就不再需要他了。
他和高维人先前的契约就此解除。
而他也将作为李银航愿望中“存活至今的、存在于现有榜单上的所有《万有引力》游戏玩家”中的一员,和南舟一道重返现世。
他要还给南舟一个完全自由的江舫。
当江舫和李银航完成了这一场愿望接力后,便轮到下一位了。
……四度敞开的等候室大门内,走出了南舟。
他一步步走到了许愿台前,仿佛当初一步步走向“锈都”的许愿水池。
过去是水,现在是火。
南舟面对着4号蜡烛,再次重申:“我当初许下的愿望,是想要带着南极星,一起变成人类。”
细细盘算起来,他许下的愿望其实是很轻易草率的。
因为那时的南舟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要变成人。
彼时,他以为自己想要自由。
后来他知道,他想要的,只有江舫。
江舫微微翘起嘴角。
想也知道,听到南舟的许愿,现在他们脚下的安全区会是怎样一番天翻地覆。
然而,南舟没了下文。
女声:“……许愿的话,请您吹熄蜡烛。”
南舟说:“可我想先知道,我的彩蛋具体能怎么使用?”
起先,南舟认为“带南极星一起变成人”这个条件就算是“幸运加成”。
但后来他细想了想,觉得把“幸运加成”这样理解,不大妥帖。
当时他们的引领员钢铁兔子对金币作用的解释也相当浮皮潦草,心不在焉。
南舟想,它可能是把生活中的糟糕情绪带到了工作中。
这样不好。
他需要再明确一下。
高台上一片沉寂。
显然,如果南舟不提这茬事,高维人压根儿没打算提,只想要把这一章草草揭过。
“提示——”女音开始变得不大耐烦起来,“因为玩家南舟曾获得彩蛋【幸运女神的金币】,愿望可以进行部分幸运加成……”
南舟锲而不舍:“幸运加成是指?”
女声死样活气地解说道:“总共有三种加成方式。”
“第一,调整愿望的优先级。您的愿望会最优先实现。”
“第二,调整愿望实现的难易度。您的愿望会比其他人更容易达成。”
“第三,在原有的愿望上,增添不与先前愿望相矛盾的条件。”
说话间,当初被池水吞没的幸运币,出现在了许愿台上。
“请通过抛掷硬币选择幸运加成的方式。”
“硬币正面是字,是第一种加成方式。”
“正面是生命树绘像,是第二种加成方式。”
“硬币立起来,是第三种加成方式。”
……这不想让南舟调整愿望的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
南舟低头研究了片刻硬币,果断回头:“舫哥。”
“在呢。”江舫越过他的身体,从他手中接过硬币,一手撑住南舟的肩膀,另一手指腹抵住硬币略厚的边缘,绕中心法线旋转数圈、熟悉过手感后,问道,“想要哪种方式?”
南舟:“第三种。”
江舫用大拇指轻挑住边缘,下压手腕,在女声出言制止不许有人代投币前,就将硬币抛上了半空。
硬币侧棱着桌,轻跳了一跳,旋即开始在满桌凝固的蜡泪间转着圈穿行。
江舫的手劲使得极巧。
当它停止滚动时,硬币的侧棱面仍是稳稳朝上,竖立在了桌面上。
在三支尚燃烧的蜡烛映照下,硬币的双面均是流光泛泛。
南舟知道,自己先前的愿望过于简易。
如果不增添一些新的条件,他很容易被钻空子。
在同样叠加了相当的前提条件后,南舟宣布了自己的新愿望:“我希望,我和我的朋友南极星,在保有自己身体基础特性、拥有正当社会身份的前提下,成为和李银航同一种类的生命形式。”
闻言,一旁化成了蜜袋鼯形、从等候室内就扒在李银航丸子头上的南极星开心地偷偷甩了两下尾巴。
女声:“……”
她麻木道:“恭喜南舟先生许愿成功。您的愿望会实现的。”
许愿推进到现在,已经只剩下两个名额。
南舟退出空气泡后,目光便对准了两个还未开启的等候室。
下一个许愿的人,会是谁?
他也很好奇,谁的手速那样快,选择了最后一名。
第5扇门仿佛碾着人心一样,吱吱嘎嘎地打开了。
麦丁森先生迈出了门槛。
看到那一头的金发,李银航略开心地一握拳。
第5位是他,那第6位就是陈夙峰!
再怎么说,他们也有人保底了!
陈夙峰肯选最后一位,说明他的确稳重了不少。
陈夙峰知道,李银航想要复活所有死去的玩家,那么,虞哥就能回来。
这样一来,他的愿望就只剩下了“复活哥哥陈夙夜”。
这是一个附加条件。
所以,他在第一时间抢占了末位、确保之前所有人的愿望不出问题后,才肯谨慎地许下自己的愿望。
他虽然年轻,已经先后从哥哥和虞退思的死亡上,习得了沉稳和盘算。
陈夙峰盘腿坐在地上,交握着汗津津的双手,充满希望地酝酿着自己的愿望。
要怎么才能完整无缺地带回哥哥?
高维人是否拥有哥哥还活着时的存档呢?
谁想,外界久久没有传来任何声息。
久到让陈夙峰抬起头来,满怀诧异地看向了封闭的四面墙壁。
……外面发生了什么了?
麦丁森为什么不说话?
此时的麦丁森先生,面对着许愿台上仅剩的两根蜡烛,伫立良久,不发一言。
他的左手搭在台面上,一敲一敲,震得桌上的瘦弱的灯火摇落。
两根蜡烛眼看就要燃到尽头。
李银航被他的小动作看得无端火大:“……”干什么呢?
可她强制按捺下了心中的躁郁,并不想打扰麦丁森先生的思考进程。
他要复活他的一双子女。
这在《猴爪》的故事里,也是相当困难的。
谁也不能保证高维人跨越时空,为他带回来的是怎样的一双儿女。
麦丁森先生有权进行深思熟虑。
可等着等着,李银航又觉得不对劲了。
她之前许的愿望,也包括了“死人复生”的内容。
尽管不算尽善尽美,但再怎么说,也能有一点参考价值吧?
他用得着思考这么久吗?
李银航往空气泡的方向靠近了几步,踮脚张望。
情况未明,她也没有在第一时间轻举妄动。
他们之所以在许愿完毕后,第一时间内离开空气泡,就是怕自己的某个动作过大,掀起一点风,不慎吹熄了自己或是旁人的蜡烛,导致自己的愿望全盘作废。
再说,他的心愿可是复活自己的儿女,这难得的机会,他们如果过分催促,未免不近人情。
可蜡烛的燃烧时间毕竟有限。
如果他这样延宕下去,陈夙峰又该怎么许愿?
李银航替他焦躁万分时,等候室内的陈夙峰早已起身。
他判断了许愿台的方位,抚摸着朝向许愿台的那面墙壁,试图寻出那扇隐形的门和墙壁的接缝。
陈夙峰知道这是无用功。
但他可以通过这样的动作,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良久过后,麦丁森终于开口了。
有些奇怪的是,明明精通中文的他,是用拉丁语许的愿。
不过这也不算特别奇特。
人在要精确表达时,往往是会采用自己更熟悉的语言的。
若是换高中时的叛逆版陈夙峰,连英语都常年在及格线上下徘徊的他,必然如闻天书。
然而,和虞退思住到一起后,为了生活,他必须要以五花八门的方式挣钱。
可巧,陈夙峰在网上接过人工翻译的单子,曾尝试自学过一段时间的拉丁语。
……因为每篇拉丁语单子的单位价格更高。
陈夙峰的拉丁语水平其实非常一般,顶多停留在“勉强看懂”和“勉强能听”。
可是,陈夙峰听出,麦丁森先生的表达也非常初级。
……这并不是他擅长的语言啊。
他有口难言,只能凝神细听,拾起早被自己荒废了一段时日的拉丁语记忆。
不大娴熟地报出一长串的前提后,麦丁森吸了一口长气。
“我的愿望是李小姐的愿望的延伸……”
这句话,他是用英语讲的。
但正式许愿的内容,他还是用了拉丁语。
因为他只会拉丁语中最简单的词汇,所以他的语速很慢。
“我希望……以《万有》……游戏正式运行后的时间计算……不要让第10个月后死亡的玩家……活过来。除了他们,玩家都可以活。”
女声总算是打起了精神。
她含笑道:“只是增加了部分时间条件限定,和前面的愿望没有本质矛盾。”
“恭喜麦丁森先生许愿成功。您的愿望会实现的。”
陈夙峰抵在墙上的双手倏然间僵住了。
……他在干什么?
他刚才,说了什么?
……
同一时刻,南舟也在用目光问江舫:他说了什么?
江舫轻轻摇头。
江舫是个语言通没错,可仅限实际应用。
早就没有国家用拉丁语进行日常的交流沟通了。
这是一门只残存在书页间的、已死的语言。
既然从江舫这里得不到答案,南舟便径直去问当事人。
在麦丁森先生离开许愿台,动作优雅地打算离开空气泡时,重新进入空气泡的南舟拦住了他。
他单刀直入:“你许了什么愿望?”
麦丁森对答如流:“希望我的儿女复活啊。”
南舟:“太短了。”
麦丁森:“唔?”
南舟:“你的愿望太短了。不像是要许愿你的儿女复活。”
麦丁森望着南舟年轻的面容,嘴角含笑。
他想到,自己在游戏后期,是怎么为了获取某个副本的大量积分,设计害死一大批玩家的。
身处等候室的麦丁森把李银航他们许的愿望统统听入了耳。
他不得不放弃了要发大财的愿望。
麦丁森不可能让这些玩家带着记忆,活着返回现世来找他麻烦。
麦丁森觉得自己已经很克制了。
毕竟副本推进到后期时,早已是大浪淘沙,容易死的人早死了,真正死在副本中的人已经很少了。
骗“立方舟”自己要复活儿女,也不过是他的计谋罢了。
他们有五个人,自己孤身一人,不打些感情牌博得他们的同情,委实很难。
尤其是那个最年轻的、姓陈的小男生,望着自己的眼神,可真是共情满满啊。
麦丁森回过神来,轻声笑道:“我的语言是这样的,可以用很精炼的形式表达精确的内容。您放心,我的愿望和你们没有太大关系。”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而且,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小的心愿罢了。”
说罢,麦丁森先生笑着对南舟点一点头,从南舟右肩绕过,便要向外走去。
谁想,下一瞬,麦丁森的脸颊就发出了一声让人骨刺牙酸的闷响。
从等候室冲出的6号陈夙峰一拳砸中了他的下巴。
麦丁森吃痛,身体往后一跌,仰面倒去,眼看后脑勺就要砸翻许愿台,一侧的南舟抬脚一勾,托住了麦丁森的后背,再狠狠照他脊骨一踹,麦丁森先生顿时像一团狼狈的垃圾一样,朝空气泡外横飞而去!
陈夙峰紧追上去,自后抓住摔得头破血流的麦丁森的头发,将他的脑袋狠狠磕向地面。
鲜血四溅!
在极致的沉默中,陈夙峰陷入了极端的疯狂。
他无声地痛打着麦丁森,拳头上沾着凝干的瘀血。
他每一拳怒砸下来时,都像是在问,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麦丁森口唇破裂,面颊肿起,口角接连不断地淌下黏连的鲜血。
事发突然,他连喊也喊不出来,只能用肿得只剩下一条缝隙的眼睛,求助地看向了远处的蘑菇。
可蘑菇抱着一双小短手,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高维人让他们不痛快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一半。
麦丁森先生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南舟在他泄愤到一定程度后,从后压住了陈夙峰的肩膀,指向了许愿台的方向。
那里只剩下一丁蜡烛,在孤独地燃烧着它仅剩的生命。
不要打。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理由要打他,留给你的许愿时间都不够了。
陈夙峰什么也没有说。
他用发红的眼睛盯准了南舟,睫毛细细地发着抖,连带着攥住麦丁森衣领的手也跟着哆嗦不停,喉头不住发出轻而细的哽咽,仿佛无声的哀求。
南舟:“好的,我明白了。”
他半跪下身,从陈夙峰发颤的双手中,解救出了可怜的麦丁森先生。
麦丁森先生如获大赦,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了南舟的衣襟。
南舟用双手温柔地托住了他的头颅。
他用口型问麦丁森:你许了什么愿?
麦丁森在疼痛难忍间,还在思考要怎么应对,就看南舟再次用口型说:算了,我不在乎。
咔嚓一声,麦丁森的脖子被干净利落地扭转了120度。
李银航讶然:“……哎。”
南舟将麦丁森的尸身放下,单膝跪地,看向李银航,满不在乎地一耸肩。
——如果你的愿望能实现,那死在游戏中的他一定能复活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