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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韫听着顾楚生的话,许久没有言语。顾楚生上前一步,继续道:“苏查自大暴戾,喜听谗言。我绑了你献给他,再同谈判,救兵来之前,尽量稳住他,不要出现屠城之事。”

卫韫没说话,顾楚生有些着急:“这件事谁做都不适合,只有我适合,大家都知道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可之后呢?”

卫韫突然开口,顾楚生愣了愣,卫韫定定看着他:“华京早晚要回来,等到时候,你作为一个降臣,你知道要面对什么吗?你要面对史官辱骂,要遗臭万年,大家会比对待北狄人更残忍对待你,他们会辱骂你、折辱你,甚至于杀了你。”

顾楚生听着他说这些,眼神慢慢镇定下,等他说完,顾楚生转头看向外面等待着的铁骑,笑着道:“那又怎么样呢?总有人要做这件事,我总不能看着高文那些人,带着这满城百姓去死。他们成全了忠君爱国之名,可百姓呢?”

“我敬佩他们的气节,”顾楚生收回眼神,平静道:“可是卫韫,我经过太多了,我有不起他们那份信仰和执着,于我而言,我只想让百姓好好活着,能多活一个是一个。我在青州时,曾看过许多人死在我面前,天灾我管不了,至少这次人祸,我得挡住。”

“你同我想的一样,你说降那一瞬间,不就是这个意思吗?”顾楚生笑起来:“可是卫韫,你是卫韫,你怎么能降?我降了,那是理所应当。你若降了,对于这天下、这百姓而言,就意味着大楚完了。”

“如果那个被称为大楚战神,江北卫七郎的那个男人都降了,你觉得,还有多少人能有战意?有多少人能撑住不降?”

卫韫静静看着顾楚生,许久之后,他抬起手来,顾楚生落在他抬起的手掌上,听他道:“顾楚生,不知道这时候来交你这个兄弟,晚不晚。”

顾楚生两辈子混迹于文臣,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片刻后,他笑起来,抬手握住卫韫的手:“也不晚。”

“顾楚生,”卫韫朗笑出声:“来年春日,我请你喝酒。”

顾楚生应声:“好。”

“来年春日,与君共饮。”

两人商议了一会儿,卫韫给顾楚生简短部署了后续的事宜。

“北狄苦寒,其实没经过什么奢靡,到时候你极尽阿谀奉承之力,乱了他们的心智。他们常年以鹰传信,用一种引鹰香做为训练,到时候你可以让人在城外用这香将鹰引下来,篡改了他们的消息内容,让他们以为赵玥让他们等着消息。”

“北狄人好酒豪爽,你让几个会说话的士兵专门去和守城门的士兵套近乎,等援兵来的时候,最好将守城的士兵给换成我们的人。要是换不了,就暗中布置军队,直接杀了。”

“北狄不擅长巷战,一旦援军入城,他们肯定四处逃窜,你要让百姓准备好,一旦发现北狄兵千万不怕,巷战之中,他们未必有平民百姓强。”

……

卫韫语速极快,他对北狄十分了解,顾楚生迅速记下来,没多久,旁边传来了战鼓声,顾楚生神色冷下来,他拍了拍卫韫的肩道:“我下去了。”

卫韫应了声,顾楚生匆匆下了城楼,外面传来喊杀之声,卫韫手提长枪,静候在城楼之上。

顾楚生跑到城楼下,高文领着数百臣子,手持笏板,梗着脖子等着城破的时刻。

顾楚生冲下去,朝着旁边守城的侍卫大声道:“开城门!”

“什么?”

侍卫愣了愣,顾楚生大吼道:“开城门,降了北狄!”

“顾楚生?!”

高文闻言,猛地站起来,怒道:“你这竖子说什么?!”

“我说,”顾楚生转过身来,死死盯着高文:“开城门,降北狄。”

“混账!”

高文举着笏板冲上前来,扬手就要打,顾楚生一手抓着他的手,神色哀切:“高大人,城守不住的!”

说着,他转过头去,同旁边人吩咐到:“将百姓都叫出来,要活命的,全都跪到这里来!”

旁边没有人敢动,顾楚生闭了闭眼,睁开眼睛,静静看着高文,开口道:“高大人,此刻打到最后,还是躲不过城破,城破之后你以为是什么?北狄对抵抗的城池从来妇孺不留,你不知道吗?!”

“那又如何!”

高文嘶吼出声:“我等与华京共生死!”

“你要死你问过百姓要死吗?!”

“高大人,”顾楚生咬着牙:“我不惧死,在座大楚臣子,哪一位惧死?若是惧死,方才跟着长公主出城不就可以了吗?!可是我们死了,有任何意义吗?!人活着才有未来,我们今日降了,等日后卫韫的军队来救华京,里应外合才是正道!你今日带着大家一起死,死有任何价值吗?”

“我们是臣子,我们由百姓供养,为国而生为国而亡是我们责任,可国不是一座城一个帝王,千万百姓,这才是国啊!如今百姓还活着,国还未亡,我们不好好护着他们,一心求死做什么?”

这话让许多人露出茫然神色来,顾楚生放开高文,转头同所有人,大吼道:“大家为臣做什么,为官做什么?不就是求盛世清明四海太平,不就是求百姓安居乐业吗?!可如今你们在做什么?你们在为了你们的气节,你们青史留名,拖着所有人一起死!”

“你们死了,你们的名字到时记在了史册上,可这满城百万百姓呢?他们用性命成全你们的大义,可你们问过他们想死吗?!”

有百姓陆陆续续从房中走出来,被士兵唤来。

城门一次次被撞击,外面仿若地狱一样的喊杀之声,顾楚生死死盯着在场被骂呆了的臣子,咬牙道:“谁又给你们的权利,带着满城百姓去赴死的?你们想死吗?”

说着,顾楚生抬起头,看向那些面露胆怯的百姓,提高了声音道:“你们谁想死?!”

“我……我不想……”

终于有一个孩子,怯生生举起手。他母亲面露惊恐之色,赶忙捂住了他的嘴。孩子却是再控制不住,哇哇大哭起来。那女子赶紧跪在地上,拼命口头道:“大人,您饶过他,他还是个孩子,他不懂事的!”

“我不想死,我不要死,能活为什么要死?我害怕……”

孩子的声音一直回荡,顾楚生走过去,他半蹲下身子,盯着那孩子道:“孩子,你同我说,如果今日要你向北狄人跪下,要叫他陛下,你就不是大楚人了吗?”

“我为什么不是大楚人?”

那孩子有些迷茫,顾楚生却是笑了,他站起来,抚着孩子的头,同众人道:“今日我等降了又如何?降了,我等就不是大楚人了吗?!”

没有人说话,顾楚生从旁边猛地抽出剑来,指着众位臣子,压低了声音道:“我今日就说明白,谁不降,谁就是拿别人的性命不当事,那就休怪我拿他的性命不当事。我最后问一次——

顾楚生猛地提高了声音:“降不降?!”

没有人说话,顾楚生转过身去,抬手道:“同我上楼挂降旗!”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大汉咬了咬牙,突然道:“顾大人说得没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跟顾大人走!”

有人出了头,许多士兵便跟着顾楚生上去,顾楚生冲上楼去,急急来到了军旗旁边,有士兵震惊道:“顾大人,你做什么?!”

“降!”

顾楚生将白色旗帜从藏好的地方取出来,挂上之后,升起了白旗,扭头大喊:“苏查陛下!我们愿降!”

这一声大喊出来,周边人面面相觑,金鼓之声响起,大家陆续停了手。顾楚生领着人走到卫韫身前,他静静看着卫韫,冷声道:“绑起来。”

没有人敢上前,顾楚生咬着牙,自己拖了绳子,干脆利落将卫韫绑了起来。

卫韫没有反抗,被顾楚生帮住手,顾楚生牵着卫韫走下城来,所有人都看着他,就看见这平日素来清贵的公子,拉着大楚肱股之臣来到了城门前,大声道:“开城门!”

城门缓缓大开,顾楚生和卫韫一红一白站在前方,卫韫身上还带着血,面色极其平静,顾楚生神色镇定,看着铁骑出现在城门之外,苏查骑在战马之上,顾楚生在看见苏查的第一瞬间,当即行了个大礼,恭敬跪了下去,深深叩首,以极其激动的声音大喊出声:“奴才顾楚生,恭迎陛下入京!”

这样谄媚的姿态,看的北狄人都愣了愣,而顾楚生身后人臣子,俱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苏查愣神了片刻后,大笑起来:“一直听说大楚人极有风骨,没想到出了这样的软骨头。顾楚生,我入华京,你怎么这么高兴?”

“陛下乃天命之子,圣明之君,”顾楚生抬起头来,面上带笑,眼里全是仰慕:“我等受赵玥蹂躏,渴盼陛下入京久矣!自此之后,我等便是北狄的臣民,在圣君庇佑下,必得光明前程!陛下万岁!”

“哦,你说我是你们的圣君?”苏查抬头看向站着的众人,眼中带了狠意:“我看你身后的百姓,不这么想吧?”

“陛下,”顾楚生笑着道:“他们在等您答应成为您的臣民呢,您来了华京,那就是解救我们于危难,我们为奴为仆,都愿意效忠于陛下!”

苏查沉默着,他盯着顾楚生。片刻后,他笑起来,翻身下马,身后赶紧有人给他送了椅子过来,苏查坐下之后,拍了拍自己的左腿,笑着道:“我们北狄人向来大度,你们愿意降,我可以给你们这个机会,只是我不知道,你说的为奴为仆,有几分诚意?不知顾大学士,可愿过来,为本王擦鞋?”

听得这话,众人都咬紧了牙关,然而顾楚生面色不变,他脸上的笑容甚至更甚,他赶紧磕了个头道:“这是奴才的荣幸啊!”

说着,他想站起来,苏查却立刻道:“爬过来。”

顾楚生僵硬了片刻,卫韫目光落在顾楚生身上,他看见这个素来高傲的男人在众人注视下,含着笑,一步一步爬到了苏查面前,用自己的官袍擦上了苏查的鞋面。

卫韫闭上眼睛,不忍再看。苏查大笑出声,而百姓之中,有人红了眼睛,看着顾楚生在那人脚下擦鞋。

“好,好得很,”苏查一脚踹开顾楚生:“大楚人果然有一套,伺候得本王十分畅快!那本王就给你们一个机会,跪下的就活下,站着的……”

苏查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已经明白。在一片沉默间,顾楚生大喊出声:“跪下!统统跪下!”

得了这一声喊,首先从百姓开始,一个接一个,如浪潮一般,就跪了下来。

等百姓跪完了,官员之中也开始有人跪下。直到最后,黑压压的人群中,就剩下了卫韫一个人,他一身白衣染血,站立于人群之中,风姿翩然。

他手上被麻绳绑着,面上却是沉静如水,带了无畏生死的从容和桀骜,仿佛谁都奈何不了他。

所有人目光落在他身上,苏查冷笑出声来:“怎么,卫王爷是不想活了吗?”

卫韫没有看他,他静静看着城门外,似乎是没有听见一般。

苏查被卫韫的态度激怒,猛地抽刀架在卫韫脖颈上:“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那你就杀。”

卫韫目光落在他脸上,冷静道:“动手。”

“陛下!”

顾楚生着急上前来:“您中圈套了!”

苏查转头看向顾楚生,顾楚生叹了口气:“陛下,死是很简单的,卫王爷正求着您杀他呢。”

苏查愣了愣,他看了看卫韫,又看了看顾楚生,片刻后,他笑起来:“你说得是。死很容易,可是活着,”苏查拍了拍他的脸:“才是最难。”

“是啊,”顾楚生上前来,跟在苏查身后,谄媚道:“按照奴才的意思,您不必杀了卫王爷,您该将他留下来,让他好好活着,再一点一点折磨他。”

“对!”苏查大笑,他转头看向卫韫:“我不杀你,卫韫。”他冷笑出声来:“我要让你活着,好好活着,我要羞辱你,折磨你,让你看一看,你这些年的信仰,你保护的,都是些什么狗东西!”

苏查走到卫韫身前,猛地抓起卫韫的头发,冷着声道:“我要你跪着求我,像狗一样活着。”

说着,他猛地一脚踢在卫韫腿骨之上,怒道:“跪下!”

卫韫踉跄了一下,然而他却没有跪下。苏查退到一边,他看向大楚站着的百姓,冷着声道:“让他跪下!把这些孩子女人抓过来!”

苏查指了旁边一排的百姓,北狄士兵冲上去,抓着旁边最近的女人和孩子,就拖了过来,站成一排。苏查坐在位置上,撑着下巴看着卫韫道:“一刻钟后,他若跪不下来,我就开始数数,数一声,我杀一个人。”

一听这话,旁边的孩子和女人都哭了起来。人群中一片慌乱,不断有人磕头,求着苏查、求着卫韫。

苏查静静看着卫韫:“怎么,卫王爷这一跪,比人命重要这么多?”

卫韫没说话,他闭上眼睛。

那些女人和孩子的家眷都冲了上来,他们围在卫韫身边,他们哭泣、叩首,拉扯着卫韫的衣角。

“卫将军,求求您了。”

“七公子,求您了,我以前给您卖过花,我儿才七岁啊……”

“卫王爷,卫大人……”

周边人的声音仿佛利刃一样凌迟着他,然而卫韫却依旧傲然挺立,没有倒下。

“卫韫!”

终于有人尖锐叫出声来:“在你心里,人命还不如这一跪吗!”

听到这话,卫韫颤了颤,他慢慢睁开眼睛,艰难道:“对不起……”

可是他不能跪。

这满华京的人都已经跪了,所以他不能跪。

他与这些百姓不同,他与这些普通臣子不同,他是大楚的气节、大楚的脊梁,他若是跪了,后面的仗便再也打不下去了。

人人都畏死,这本无错。可沙场将士若也畏死,那又有谁能护住身后山河?

所以谁都能跪,他不能跪。

哪怕是死,他卫韫也得让天下看着,他没有认输,大楚没有输。

“唔,只剩一半的时间了。”

苏查提醒那些在地上苦求卫韫的百姓:“看来你们是劝不动你们的卫将军了,是了,他这样有骨气的人,怎么会将你们这些贱民的性命放在眼里?”

这话激得跪着的人红了眼,一个瘦弱的男人突然站起身来。

“卫王爷,”他咬着牙:“我妻儿都在那里,对不住了。”

卫韫听到这话,他睁开眼睛,静静看着对方。

对方似乎是个病人,他很消瘦,卫韫的神色平静中带着几分歉意,他什么都没说,甚至于,他眼中似乎已经带了原谅。

那男人不敢再看卫韫,他冲上前去,一脚踹在卫韫腿上,大声道:“跪下!”

卫韫咬着牙没动,旁边人陆续加入了这场暴行。

他们拖拽他,他们踹他,他们厮打他。

他们一次又一次将他按到地上,卫韫又一次又一次站起来。

随着时间的临近,那些人动作越发疯狂,哭声、骂声,许许多多声音混在一起,卫韫耳边嗡嗡一片。

他感觉有雨落在他脸上来,他被人推攮在地上,他感觉血从自己额头流下来,他蜷着身子,用手护着自己。那些人对于他来说其实都是极其柔弱的人,可他却没有还手,他努力保护着自己,抗拒着他们的拉扯。

他隐约听到有人哭着叫喊。

“跪啊!”

“卫韫,跪下啊!”

他的身子轻轻颤抖,隐约之间,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他的哥哥,他的父亲,乃至于他的叔叔们都站在他前方,横刀立马,红缨缠枪。

“我卫家从来没有逃兵,也从来不做降臣。”

“我卫家为国为民,马革裹尸,亦无憾矣。”

“每个人都有他的责任,生为卫家子,当做护国人。”

许多声音缠绕在他耳边,那些金戈铁马,那些热血激荡中,剧痛从他身上传来,他却隐约觉得,似乎有人在拥抱他、陪伴她。

那样熟悉的感觉,似乎是在很多年前。

那年他从宫门走出来,她跪在宫门前,身后是上百牌位,大雨浸透了她的衣衫,她神色平静又坚韧,那时候,他静静看着她,便觉得有人为他撑起了天幕,遮挡了风雨。

从那以后,她陪着他,每一次都及时出现在他最艰难的时刻。凤陵城他死死抱住她,北狄她背他一路横穿荒漠,回归后她同他一起谋反……

她说,这条路,我陪你。

这条路,千难万难,万人唾骂,白骨成堆,我都陪着你。

他记得那时候,记得他们无数次拥抱的时刻,这些他人生中最温暖的点滴,在这一刻汇聚,成为这巨大绝望中,抵御阴暗的那微薄又坚韧的光芒。

“河关九百里……”

百姓将他抓起来,他低喃出声。

“烽火十二台……”

“扶起来!腿压下去!”

“宁拆骨作刃……”

“按住!将头按下去!”

“白马化青苔……”

“陛下!”一个大汉扑在苏查脚下,含泪道:“跪下了!跪下了!”

苏查没说话,所有人静静看着那似乎早已经失去了神智,满身是血的男人。

他似乎被人折断了骨头,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跪在苏查面前。然而在场没有任何人觉得,这一跪是羞辱,是屈服。

他虽然跪下,可是众人却清醒的察觉,这个人的内心,从未跪过。

哪怕被他所守护的臣民背叛,哪怕是被人强行折断腿骨,似乎都不损他风采半分。

苏查静静看着他,一时之间,竟失去了几分趣味。

他烦躁摆了摆手,起身道:“罢了,将他拖下去,别弄死了。”

说着,他转过头去,同顾楚生道:“顾楚生,要不,我就封你当丞相,我也当个大楚皇帝试试?”

“谢陛下!”

顾楚生赶忙再跪,谄媚道:“陛下气宇轩昂,既又北方之豪情,又具南方之风流,无论北狄大楚,陛下皆乃天下之主!”

这一番吹捧让苏查极为高兴,他大笑着,领着顾楚生离开。

苏查离开,压着卫韫的百姓纷纷冲向了自己的家人,卫韫倒在地上,他微微睁开眼,雨水落在他眼里。

“阿瑜……”

他低喃出声。

阿瑜,你已出城,应当,安好吧?

楚瑜跟着长公主出了城,他们刚到了军前,张辉便领兵上来,在龙撵前方,恭敬道:“陛下,娘娘,我们先退回云城吧?”

云城是赵玥距离华京最近的管辖地区,长公主梳理着赵玥的发,平静道:“可。”

军队迅速朝云城赶去,楚瑜在马车里,慢慢冷静了下来。她哆嗦着自己抱着自己,片刻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擦了擦眼泪,卷起帘子,看了一眼坐在车外的长月晚月,平静道:“这是去哪里?”

晚月压低了声:“张辉说去云城。”

“你下去,说我要求见梅妃。”

楚瑜吩咐下去,长月应了声,立刻下了马车,往前去通报。过了片刻后,便有侍女请楚瑜去了龙撵。

楚瑜上龙撵时,长公主似乎在思索做什么,赵玥搭在她腿上,她正给赵玥梳理着头发。

楚瑜到她身前,压低了声道:“公主,我不能落道张辉手里。”

“我知晓。”长公主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着冷意:“咱们得走。”

“公主如何打算?”

“张辉手下,有一个我的人。”

长公主慢慢道:“我方才已经让人去问过,今夜丑时,我们扎营休息时,由他值班护卫,届时我们就逃。”

“那赵玥怎么办?”

楚瑜看了一眼赵玥,长公主抿了抿唇,随后果断道:“杀了!”

楚瑜静静看着长公主,长公主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抬眼看着楚瑜,冷静道:“既然他已经算着将北狄引入了华京以解自己的围困,那么如今他这个样子,怕也不是真的。张辉用这样大的代价将他这个活死人捞出来,怕是另有打算。我纵使想留住他,也不敢留。”

“公主能下决心,”楚瑜点了点头:“那自是再好不过。”

两人就着逃跑一事商议了一会儿,张辉便出现在了龙撵外:“娘娘,您贵体保重,是否该休息了?”

“谢过张公公。”长公主平静道:“本宫这就让楚大小姐回马车。”

楚瑜回了马车,等到夜里,军队安营扎寨,楚瑜和晚月长月单独一个帐篷,她们收拾好了东西后,便悄悄等着丑时。

而长公主安顿下来后没多久,张辉便走了进来。

长公主一步不敢离开赵玥,守着赵玥的身体,冷静道:“张公公深夜前来是,所谓何事?”

“陛下龙体欠安,奴才特意过来送药。”

听得张辉的话,长公主目光落在张辉手里的药碗上。

她神色平静,这一刻间她已经确定,这一切果然是赵玥商议好的。

她抱着赵玥,面露警惕之色:“你这药是谁开的方子?要做什么的?”

见长公主这副模样,张辉沉默了片刻,他端着药碗,慢慢开口道:“其实奴才不喜欢殿下。”

长公主愣了愣,听见张辉慢慢道:“打从陛下还是世子起,奴才就觉得,对于陛下而言,长公主您便是场灾祸。”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长公主皱起眉头,张辉静静看着她:“其实我知道,陛下并不是一位好皇帝,可是平心而论,陛下是一个好丈夫。陛下辜负了天下人,却未曾辜负您,所以,长公主,”张辉轻叹:“谁都能辜负陛下,但您不能。”

长公主没有说话,片刻后,她苦笑起来:“张公公多虑了,陛下便是我的天,我这样的奸佞宠妃,”长公主抬起手,将发丝挽在耳后:“陛下去了,我又能依仗谁?”

张辉沉默了,许久后,他走上前来,恭敬道:“请公主给陛下喂药吧。”

长公主看着那汤药,其实她不想喂,然而此时此刻,她不能让张辉看出端倪,于是她端了药,给赵玥喂了下去。喂完药后,长公主看了一眼张辉,淡道:“本宫要侍奉陛下安寝,你退下吧。”

张辉观察了赵玥片刻,恭敬退了下去。

等他走后,长公主让侍女熄了灯,便同赵玥一起躺在床上,静静算着时辰。

她听到外面交接班的声音,便起身来,同外面侍女道:“海棠,去把我之前让你备着的甜汤送给楚小姐,喝那个助眠。”

按照计划,以送甜汤这件事为由,甜汤送过去后,楚瑜便会知道一切准备好,到时候楚瑜会去投马,他们在营地前碰面。

侍女脚步声远去,长公主立刻从床上下来,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后,简单挽发,将剑和匕首配到腰间,又带上了药瓶。

就在她准备一切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一声虚弱的呼唤:“阿姐?”

长公主豁然回头,就看见赵玥撑着自己从床上直起身来。长公主立刻扑了上去,刀锋逼近赵玥脖颈,冷着声道:“别出声。”

赵玥冷下神色来,他明显还很虚弱,目光里却带着不让人的冷静:“你这是要做什么?”

外面吵闹起来,长公主从身后抓了绳子,就将赵玥的手迅速绑了起来,随后跑到门边,发现外面却是楚瑜的人惊动了士兵。

楚瑜偷马这件事毕竟动静太大,还是惊醒了人,长公主想了想,将赵玥一抓,刀抵在他脖子上,就拖着他往外走。

赵玥才刚醒来,有些摸不清局势,他也就不开口,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现在的情况。等他被绑着出去,长公主一声大喝:“全部停下!”

赵玥看见被人围着的楚瑜等人,立刻便反应过来计划已经进行到了哪一步。

“梅妃,”他声音平静:“我知道你是要放楚瑜出去,你放开朕,朕让她走。”

“陛下,”长公主轻笑出声:“你以为我会信你?”

“我何曾骗过你?”

“你骗我还少吗?”

这话让赵玥沉默下来,长公主挟持着他往前,张辉着急往前:“陛下!”

赵玥抬起手,止住了张辉的动作,冷静道:“你先别闹,小心孩子。”

长公主没说话,她逼着赵玥走到马前,冷着声道:“上马。”

赵玥没说话,他被长公主用剑抵着腰乖乖上了马,长公主翻身上马,对着楚瑜吼了一声:“走!”

“你想做什么,你同我说,”赵玥平静出声:“你这样对孩子不好。”

“你给我闭嘴!”

长公主一耳光扇在他脸上,怒道:“轮到你说话吗?!”

赵玥抿了抿唇,长公主将他揽在怀中,拼命打着马。赵玥直接折了自己的手骨,悄无声息将手从绳子里挣脱出来。

他向来是什么都做得出的狠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饶是这样的剧痛,他都面上不动神色。

他此刻还虚弱,根本反抗不了太多,于是他思索着要如何控制局势。

而看见他们远去,张辉记得不行,他领着追兵就冲了上来,咬着牙狠狠盯着长公主。

“将军,我就知道那个女人不是好货!”

一个副官怒喝出声:“看我这就斩了她!”

话音刚落,那副官拉弓引箭,箭矢便朝着长公主冲了过去!

张辉惊骇出声:“住手!”

一切已来不及,箭矢朝着长公主俯冲而去,长公主不过就是会些三脚猫功夫,根本来不及躲闪,楚瑜听得箭声,回头大骇:“殿下!”

然而也就是那瞬间,在长公主前方的赵玥猛地将长公主一把抱住,转了方向旁边摔了下去。

箭矢“噗嗤”扎入赵玥肉中。赵玥苍白着脸抬眼看她:“你没事吧?”

长公主来不得说话,将赵玥一把拽起来,抗在背上便重新上马。

如今赵玥还在他们都敢放箭,一旦没了赵玥这块保命符,她们怕是真的跑不出去了。

赵玥本就虚弱,受了这一箭,又被马这么颠着,他觉得五脏六腑翻滚着疼,他根本没了力气,只能伸出手,努力抱紧长公主,艰难道:“往密林里跑,我不行了,张辉不会放过你。”

他来不及问她为什么要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觉得抱着这个人,感觉风凛冽而过,竟有了一种亡命天涯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身体开始冰冷,无端端就产生了命尽的宿命感,他想抱得更紧,却又怕伤到腹中胎儿,然而也就是想起这事的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不对。

六个多月的孩子……为什么长公主的腹部这样平坦。

他猛地意识到什么,一把抓紧了她的肩,疯了一般开口:“孩子呢?!”

“什么?”

长公主驾马窜在林中,赵玥怒道:“孩子呢?是不是有人害了你?是谁害了你?!”

长公主愣了愣,这次她终于反应过来赵玥在说什么。她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面色惨白,身上被鲜血浸染。她骤然生出一种惶恐,她不敢看他,转过头去,有些慌乱。

“是谁害了你……”

赵玥趴在她背上,激烈呼吸:“你别怕,你同我说,我去杀了他。谁都不能害你……”

他反反复复这么念叨,声音越来越虚弱。

长公主有些茫然,她预感到了什么,她背着他,听他叫嚣,最终,她终于开口:“阿玥,没有孩子。”

背后的人愣了愣,长公主再开口:“其实……”

“闭嘴……”赵玥激烈颤抖起来,长公主便知道,他这样聪明的人,其实你只要给一点蛛丝马迹,他就能窥探全局。然而她却想告诉他。

她不知道这是为了报复还是为了什么,她就是特别想告诉他,告诉他所有,一切。

“没有孩子。”

她笑着出声:“都是我骗你的。”

“闭嘴!闭嘴!”赵玥怒吼出来:“有孩子,你有!”

“我没有,”长公主声音平静:“我只是为了在毒杀你稳住局势,你死后,我会随便找个孩子说是你的孩子。”

赵玥愣住了,长公主接着道:“毒是我下的,局是我布的。你最大的敌人从来不是顾楚生更不是卫韫,而是我。”

“为什么……”赵玥干涩开口:“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赵玥,”长公主眨了眨眼,她觉得眼眶发酸:“我不是为了爱情放下一切的人。你杀了我哥哥,我丈夫,送走我女儿,毁了我的家国之后,你以为,我还会原谅你吗?”

“你当初不是原谅我了吗?”赵玥沙哑出声:“我杀了梅含雪之后……”

“我那时不知是你杀了他。”

长公主平静出声,赵玥沉默下来。

她笑起来:“赵玥,如果你能控制你的欲望,你我走不到今日。”

“控制欲望……”赵玥觉得有些昏沉,他缓缓闭上眼睛:“就什么都得不到。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看着自己家破人亡,一无所有,当你的面首,看你和其他男人调情却什么都做不到……”

“你以为我为什么当皇帝?”

“我要复仇,我要得到所有我想要的,我一辈子,都不需要经历过去的屈辱。”

长公主愣了愣,有那么一瞬间,她脑海里突然闪过赵玥小时候。那时候他文静又天真,善良得几乎有些奇怪。

他会一只一只送蚂蚁回家,会拦着她怕踩死一只虫子。

“可是,我没有其他面首。都是挣个面子而已。”

长公主愣愣开口:“我喜欢你,可我年纪比你大这么多,我怕你不喜欢我,每次都假装自己对你就是照看弟弟。其实我喜欢你,你来了公主府、我喜欢你之后,我再没碰过任何人。”

赵玥愣了愣,他想回话,可他已经没有了什么力气。

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就觉得有无数情绪涌上来。

后悔吗?

痛苦吗?

他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如果再有一次……再能有一次……

他的沉默让长公主有些害怕,她拼命打着马,开始说着从前。她说他的不好,他有多坏,然而后面的人却一点回应都没有。

她背着她,跟着楚瑜一路穿过密林,等天亮的时候,楚瑜才停下来,转头道:“休息一下吧。”

这时候她愣了,长公主就坐在马上,赵玥在她身后,他的下巴靠在她肩窝,手死死环住他的腰。

他的血染了她一身,她神色平静,然而满脸都是泪痕。

她听了楚瑜的话,特别冷静道:“好。”

说着,她翻身下马,赵玥便直接倒在了马上。

她没有回头,提着马鞭往前走。

楚瑜愣了愣,有些犹豫道:“殿下,赵玥……如何处置?”

长公主顿住步子,她张了张唇,想要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就站在原地,一直不敢回头,好久后,楚瑜才听见她仿佛挣扎了许久,挤出来的声音。

“埋了吧。”

说完这句,长公主就往前方走去,她挺直了腰背,走得特别骄傲,仿佛毫不在意。

楚瑜叹了口气,转头同旁边长月道:“埋了吧。”

趁着长公主和楚瑜休息的功夫,长月晚月用剑挖了个坑,将赵玥埋了进去。埋完之后,楚瑜带着水到长公主身边,犹豫道:“要立碑吗?”

长公主没说话,片刻后,她苦笑起来:“他这样的人,若是有了墓碑,怕是尸骨无存。”

“算了吧。”长公主目光落到远处:“能入土为安,已经很好了。”

大家休息了一会儿,一行人又重新赶路。

七日后,一行人终于赶到了白岭。

她们先发了信息给陶泉,等她到了白岭,刚一下马车,就看见陶泉带着沈佑、秦时月,柳雪阳带着王岚、以及六位公子站在门前等着她。她刚一出现,众人便跪了下去,扬声道:“恭迎大夫人归来!”

楚瑜愣了愣,片刻后,她扬起笑容,抬了抬手道:“起吧。”

见她没有拒绝,众人松了口气,楚瑜领着长公主下来,众人再次拜见后,这才入城。

入城时,楚瑜和柳雪阳王岚乘坐一驾马车,王岚细细同楚瑜说了蒋纯的事,楚瑜沉默听着,终于道:“那如今,她在太平城?”

“嗯,”王岚叹了口气:“也不知生死了。”

楚瑜没说话,气氛有些尴尬,许久后,柳雪阳慢慢开口:“阿瑜啊……”

楚瑜抬眼看她,柳雪阳似乎是苍老了许多,她静静看着她,有些踌躇道:“过往是我狭隘,对不住你。我若对你认错,你……可能既往不咎?”

楚瑜没想到柳雪阳会将态度摆得这样直接,愣了愣后,她倒也不扭捏,坦率道:“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小七能回来,经历这么多,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了。”

柳雪阳被这话说红了眼,她连连点头:“小七最重要。”

入了府中,楚瑜同柳雪阳等人拜别,便将陶泉等人召集过来,了解了情况。

“如今楚王爷被陈国绊住,但七日之内应该能拿下此战。但华京有十万大军,仅凭楚王爷一个人的军力,怕是不敌。”

“那我们这边可有余力?”

“没有,”沈佑皱着眉头:“有将近十万北狄军压在边境已经很吃力了,更何况还有赵玥六万燕州军和秦将军纠缠,我们这边根本没有余力再去华京作战了。甚至于,如果再这样拖下去……”

沈佑看了一眼陶泉:“加上瘟疫的情况,我们可能撑不住了。”

“那瘟疫的方子出来没?”

“清平郡主说快了,但还差很关键的一味药没试出来。”

楚瑜点点头,她想了想,起身道:“我先去想想,大家先休息,明日再议吧。”

大家应声下去,陶泉看了一眼楚瑜的肚子,忧心道:“小世子……还好吧?”

“挺好的。”

楚瑜听得人问及孩子,不自己觉将手放在了肚子上,含着笑道:“也没有给我添太多麻烦。”

陶泉舒了口气:“王爷一直盼着他出生,等他出生的时候,王爷一定很高兴吧?”

楚瑜抿了抿唇,站起身来,由晚月扶着,同陶泉闲聊了一会儿,便出门去。

她先去韩秀的兵器所去,还在路上时,她就思索着。

这一次局面的核心其实在于宋世澜,如果宋家出兵,便会好办许多。可如果要宋世澜出兵,那就得先解决瘟疫,让宋世澜活下来。

而这场瘟疫……

楚瑜皱起眉头。

其实上辈子地震后也是有了瘟疫,当时似乎也是魏清平找出的方子。

这方子里的确有一味很特殊的药,那时候因为能治瘟疫,都被卖脱销了去。她记得那一味药很常见,当时她就是想用那药,去济世堂开药却给告知了脱销。想了想,她叫住了马车,探出头的道:“去药铺。”

到了药铺里,楚瑜开始扫视药匣子,她一个一个名字扫过去。

那时候是什么时候?

当时好像她似乎怀着顾颜青,她每天要喝的就是安胎药,那时候她体质偏阴,用药也特殊很多。她招手将药堂的大夫叫了过来,将自己当年病情给描述了一遍,开始让大夫开方子。

大夫开了一个又一个方子,楚瑜一眼一眼扫过去。

她有印象。

她一定有印象。

她拼命回想着,来来回回扫了十几次,她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那个名字和记忆里少了那位药对应起来,楚瑜猛地站起身来,着急道:“去,告诉清平郡主,让她试试将白芷加进去!”

虽然这个世界改变了很多,可是什么灾难,什么瘟疫,应该不会因为他们的出现而发生根本改变。

楚瑜找到了药,休息了一夜之后,大清早便往韩秀的兵器所赶过去。

如果魏清平如计划能有药方,并且能让宋世澜活下来,那么宋家就可以出兵,宋家的兵力联合上楚临阳,攻下华京也就不难。

可如果宋世澜死了,那她就要想办法,让卫家以少打多,尽量保存实力,再同楚临阳联手攻入华京,才能有五五的胜算。

而如何保存兵力,核心就在于韩秀如今做了多少武器出来。

楚瑜规划着后续调兵,终于来了兵器所。

如今正是战时,韩秀忙得不停打转。楚瑜来了,他才急急忙忙从冶铁室出来,行礼道:“大夫人。”

“我来看看如今兵器的库存。”

楚瑜跟着韩秀进去,韩秀报了改良羽箭、弩、盔甲等装备,最后推开了密室门,让楚瑜看到了火/药的数量,他站在门边,有些不好意思道:“火/药制造成本高,时间长,您上次用完后,如今也就只来得及准备这些。不过它们都是经过改良的,比以前威力大很多。”

“怎么个大法?”

“我给您打个比方,就同样这么多的火/药”韩秀比划道:“以前的放到雪山去,也就炸出几个坑来,现在的,不仅能炸出坑,还能引起雪崩。”

楚瑜本在看那些火/药,听到韩秀的话,楚瑜脑子里有什么猛地闪过,她抬起头来,皱眉道:“你方才说什么?”

“雪……雪崩?”

韩秀有些发蒙,楚瑜愣了愣,随后猛地反应过来。

“是了!”

她赶忙道:“你确认这个能引起雪崩?”

韩秀觉得莫名其妙,楚瑜赶紧拖着他出去,领着他到地图面前,给他划了块地:“就这个地方,你认识吗?”

韩秀认真看了看,随后满不在意道:“雪岭嘛,认识。”

“这地方,能炸崩吗?”

韩秀见楚瑜问得认真,也不敢贸然作答,抬手道:“稍等,我先算一下。”

说完,韩秀便转身去,找了另一个人来,两人一起算了许久,随后点头道:“全用上,能。”

楚瑜击掌道:“好!”

说完,楚瑜便道:“你们近日先准备好,这些东西我可能随时会用。”

吩咐之后,楚瑜便赶紧回了卫府,将人都叫了过来,冷静道:“我有一计。”

所有人都等着楚瑜开口,楚瑜走到沙盘面前,比划着道:“如今沈佑手里有八万人马,时月手中有五万,我们还要尽量抽出人手去华京,如果像现在一样胶着打根本没有胜算,我想兵行险着。我想将沈佑手中人马抽调六万去昆州,协助时月一起围剿了赵玥六万兵马,届时时月手中一共有十一万,接近赵玥两倍之数,哪怕是苦战之后,也应当还剩一半。然后与我大哥兵马汇合,直接夺回华京。”

“那白州怎么办?”

沈佑皱起眉头,楚瑜冷静道:“我们立刻传信去,和图索借两万人马,白州你有四万人马,你用小部分人马,将北狄人引到雪岭,那里我会让提前埋下火/药,火/药引爆后,会引起雪崩。雪岭两头长条形,你让图索的人埋伏在去北狄的门口,你自己剩下的人埋伏在来大楚的门口,他们经历雪崩,哪怕死里逃生,也已军心混乱,出来一个杀一个,剿干净为止。”

众人听着愣了愣,秦时月最先道:“那去雪岭的人,岂不是都会死?”

楚瑜没说话,她垂下眼眸,继续道:所以你们得尽量减少去雪岭的人。”

“没有一个足够有分量的人,北狄军不会上当的。”

秦时月皱着眉头,他静静看着楚瑜:“大夫人,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如果有其他的办法,”楚瑜抬眼看他:“我还会将这个办法说出口吗?”

全场再次沉默下来,秦时月皱着眉头,便就是这个时候,一个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去吧。”

楚瑜抬起头,站在一旁的沈佑,他神色很平静:“北狄对我这个‘叛徒’恨之入骨,我对他们也很了解,到时候我可以带着小队人马伪装溃败,将他们引进雪岭。”

楚瑜静静看着他,秦时月开口道:“沈兄……”

“我什么都没有,”沈佑平静出声:“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更没有妻子孩子,孑然一身,无所牵挂,我去,最合适了。”

“可是……”

“好。”

楚瑜定下来,她垂下眼眸,平静道:“仅凭你还不够,军中你们可有监控着的北狄探子?”

“有一个,一直在盯着。”

陶泉开口。楚瑜点点头:“故意给他们传个消息,就说沈佑到时候打算兵分两路,正面六万军,背面四万军,到时候沈佑会从梅子林偷袭他们。到时候北狄军一定会先去梅子林拦截沈佑,梅子林距离雪岭很近,沈佑你就当他们引到雪岭去,再点燃炸药吧。”

沈佑点头:“明白。”

“就定在半月后吧。”

楚瑜平静道:“明日将兵力调到昆州去,动静要小,别被人发现。半个月后,沈佑即刻行动,时月同时围剿赵军,战线同时进行,保证等围剿华京时苏查反应不过来。”

“是。”

众人听命,楚瑜觉得有些累了,摆了摆手道:“去吧,先去休息。”

说着,楚瑜扶着肚子起了身。

当天晚上,大家各自去做准备。

秦时月坐在书房里,一张一张临摹魏清平写的字。

魏清平以前一直嫌弃他字写的丑,嫌弃他闷,他被嫌弃,心里还不大高兴。然而如今临摹着魏清平的字,他居然觉得,其实她就连骂人,也是极好的。如果她回来,他愿意被她骂一辈子。

如果她回来,就算他会被魏王打死,他也要上门提亲。

这样想着,字也打了颤,秦时月抬起头来,看向远处。

魏清平。

他心里默念着那个名字,他想,他们都会好好活着。

而百里之外,魏清平正观察着刚用了新药的病人。

早上她接到了楚瑜的传书,立刻尝试了这个法子,等到了现在,病人明显有了好转。她站起身来,着急道:“赶紧将方子带到太平城去!”

楚瑜的信里,已经描述了如今的情况,宋世澜是此战关键,因此无论如何,最优先的抢救的就是宋世澜。

当鸽子扑腾飞往太平城的方向时,沈佑则是继续站到了王岚的门口。

他每次出征都会站在王岚门口,以往他一贯就是站一夜就走了,从不说话,从不出声。然而这一晚上,他却站在门口,低低的叫了一声:“王岚。”

王岚坐在里面,手里绣着花,听着沈佑说话,她的手抖了一下。针扎在食指上,她赶紧吮着食指,然后听见外面沈佑的声音道:“我要去战场了。”

王岚垂下眼眸。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其实我也不知道见到你该怎么办。”

“我一直在想,这辈子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和你在一起。可我怎么想,似乎做错的都没办法清晰。一个人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是一辈子。无论这个错是有意还是无意,这辈子,都洗不干净。”

王岚静静听着他的话,整个人都颓了下去。沈佑坐在她院子门前的坎子上,声音里带着笑意:“其实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时候我觉得你这姑娘真的太可爱了。”

沈佑低笑着,说着他们的过往。

其实他们的焦急很少,这么多年,更多的时候,就是一个在门外等,一个在门里等。他们之间有一条长河,永远跨不过去。

“你记不记得你当时还送了我一块暖玉?我觉得你真的特别有钱,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出手就是暖玉的姑娘。”

“王岚,”天亮起来,沈佑叹息出声:“你说,要是过去那一切都没发生过,多好。”

要么不要有恩怨纠葛,要么不要有爱恨牵扯。

王岚没说话,她已经习惯这么多年,在门内静静与他一起等天明了。

沈佑叹了口气,他站起身来,温和道:“王岚,保重。”

王岚愣了愣。

这是他第一次同她说保重。

过往的时候,他一直说的都是,再会。

然而她也不这两个词有什么区别,她就是在石桌面前呆呆坐了很久,才终于站了起来。

白岭离边境不远,沈佑一天就到了白城,然后开始整军。

而这时候,蒋纯在太平城接到了魏清平写下来的方子。她赶忙让人配了药,冲到了宋世澜房门前。

宋世澜已经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了。

他的病情开始恶化,这时候他拒绝蒋纯再靠近他,他每天就自己房间里,从小窗户里拿药、领饭。

蒋纯拿着药和方子,在门外拍着宋世澜的房门:“世澜,魏清平给方子了,你有救了,你开门,开门啊!”

宋世澜在房间里,他愣了愣。

他此刻很狼狈,身上全是溃烂的脓包。

他不愿意蒋纯看见自己这个样子,这些时日,他看见太多人死去,死得面目狰狞,痛苦不堪。他预感到自己马上要走到这一步,他不愿让蒋纯看到,他希望蒋纯记忆里,自己一直是那个同她玩笑的翩翩佳公子。

如今骤然听到这话,他还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他轻咳了两声,同她道:“将药放在小窗上吧。”

蒋纯知道他这样骄傲的人,决计不会让自己看到他如今的样子,尽管她早已偷偷看了好几次。

她先去给他熬药,然后端到他的窗前。

她偷偷躲到角落后,看见一只全是脓疮的手伸了出来,将药喝了下去。

她开始每天给他熬药,每天都喝。药见效快,几乎第一天宋世澜就明显感觉体力好转,他声音也清朗起来,他和蒋纯就隔着门,轻轻说着未来。

“我到时候想从琼州一路铺红毯扑倒白岭去接你。”

“不太好吧?”蒋纯坐在门口,抿着唇道:“是不是太铺张浪费了?”

“怎么会……”

到了第四天,宋世澜停止了发烧、咳嗽、腹泻,所有伤口开始结痂。

他终于从门里走出来。当时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蒋纯站在门口,笑意盈盈。

而这一日正是沈佑与北狄开战的日子,也是秦时月与赵军开战的时间。

此时的苏查被顾楚生哄的服服帖帖,顾楚生带他流连于华京的青楼赌坊,从北狄来的君王,头一次见到华京这样的风流盛京,根本无法克制。整个北狄军队都处于彻夜狂欢之中,而顾楚生就是他们最好的引路人。

他与北狄迅速打好了关系,得到了苏查的信任,所有人活得战战兢兢时,顾楚生却是如鱼得水。楚瑜迅速同他联系上,顾楚生心里便有了底,他将华京的事情迅速给楚瑜梳理了一遍,随后道:“我会护住卫韫,尽管攻城。”

楚瑜收到顾楚生的话那日,她就静静坐在庭院里。

她手边堆了一堆的信报,来自于天南海北,都是最新的消息,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所有事自然而然的发生。

她坐在庭院里,整个大楚都是喊杀之声。

沈佑领着人冲进了雪岭,秦时月领着军队和赵军拼死挥砍,宋世澜和蒋纯领着人冲进琼州王府,将宋四踩在地上。

“哥哥让你好好配合卫世子,为什么就不听话呢?”

宋世澜将剑悬在宋四头上,温和道:“哥哥还没死呢。”

而后雪岭埋好的火/药骤然炸开,雪山上的雪倾崩而下,沈佑翻身卷进一个角落里,死死捂住了心口。那里是当年王岚送给他的暖玉,也是这一辈子,王岚唯一送过他的东西。

巨大的雪崩让白城都有了震感,王岚心跳得莫名有些快了,她直起身来,赶紧冲出院子里去,寻了楚瑜道:“阿瑜,发生了什么?”

楚瑜喝着茶,愣了愣,片刻后,她慢慢道:“沈佑在雪岭引爆了火/药,大概,和北狄军同归于尽了吧?”

听到这话,王岚猛地睁大了眼。片刻后,她毫不犹豫冲了出去,楚瑜只听“砰”的一声响,就听外面传来焦急的声音:“六夫人……”

王岚一路冲到雪岭,雪岭常年埋雪,她赶到时,已经经历了将近一天时间,战争已经结束了,大雪埋葬了所有人,有手臂从雪中伸出来,看上去十分可怖。

王岚踩在雪里,大声喊着沈佑的名字。

“沈佑!”

“沈佑!”

她一面喊,一面哭,整个雪岭安静得有些诡异,她在地上试图搜寻着踪迹,走到火药的引爆点,她突然看见了一片衣角。

她认出来,那是沈佑军服的颜色,他是将军,本就有不同色的军装,王岚愣了愣,随后赶忙蹲下身来,开始拼命刨着大雪。

雪冻得她满手通红,兵刃划破手指,血混杂在雪里,然后她开始看到头发,接着那个人的面容也露了出来。

他在一个独特的空间里,雪堆在他上方,他周边仿佛是一个茧子一样,将他保护在了中间。王岚不敢停,哪怕她的手上犬是血迹,她仍旧在努力挖着对方。

等到最后,她终于把他挖出来的时候,她双手一直在抖,她拖着他出来,将他背在背上。一步一步走出去。

她感受到他心窝的温度,听着他薄弱的心跳。

“沈佑,”她这辈子没做过这样的活儿,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可她还是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前:“这一次,你干净了。”

她沙哑着嗓音:“你睁开眼,你睁开眼睛,这一次,所有过往,我们都当他不存在了。我们好好过,只要你活过来,好不好?”

沈佑没有应答,王岚咬着牙。

那天在风雪里,背着那个男人一步一步往前走的时候,王岚终于觉得。

人这一辈子,没有什么走不过去的坎,没有什么赎不清的罪。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沈佑的捷报早一步来了楚瑜手里,北狄十万军尽数灭于雪岭,她重重舒了口气,缓了好久后,她才站起身来,平静道:“通知长公主准备,备好马车,今夜出发去华京。”

她身子开始有些重了,准备的东西也多,没了一会儿,长公主带着她的假肚子急急出现,克制不住激动道:“可是华京得救了?”

楚瑜神色平静,点头道:“如今北方已无患,秦时月以近两倍军力剿灭赵军应无大碍,我哥昨日发信于我,西宁偷袭陈国,他也只留了一部分军力在边上,正赶往华京,我与他约定好,”楚瑜神色冷峻:“三日之后,两军交汇,共取华京!”

“好!”

长公主高兴击掌,起身道:“我们启程吧!”

楚瑜应了声,两人一起入了马车。

一路上,楚瑜都有些困顿,长公主帮忙照顾着,看上去虽然是两个孕妇,但实际上只有楚瑜要令人担忧些。

两日后,楚瑜和长公主赶到了天守关,此时秦时月已经扎营在天守关上,眺望华京。

楚瑜和长公主站在城门上,看着远处华京灯火通明。

“你说,”长公主感觉风声猎猎:“他们此刻在做什么?”

“这四周都已经被围了,”楚瑜声音平淡:“除了守在这里,他们又能做什么?”

“北狄这一次倾国之力而来,”长公主叹了口气:“这一次,怕是再也没有北狄一国了吧?”

“是啊。”

楚瑜声音散在风里:“我们赢了。”

“明日入京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长公主扭头看她,有些好奇,楚瑜愣了愣,随后却是笑了:“能怎么办?”

楚瑜抬起手,一手护着肚子,一手将头发挽到耳后:“将他带回来,他在身边,做什么都好。”

她没说名字,长公主却已经知道是谁,她静静看着楚瑜,目光落在楚瑜肚子上。

“那孩子呢?”

楚瑜沉默下来,长公主平静道:“我需要一个孩子,你知道。”

楚瑜还是没有说话,长公主叹了口气,她转头看着远处:“我知道,你不愿将这个孩子送进宫来。可是说句实话,为君为臣,总是不一样的。日后我若为太后,我私心里,始终还是提防着卫韫。这把刀太锋利,你明白吗?”

卫韫这样的人,有声望,有兵权,有实力。

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会成为所有帝王睡觉都在担忧的利刃。

卫家当年热血忠诚尚且如此,一个反了两次的卫韫,又如何让高座安枕?

“你同我说这话,”楚瑜平静看着长公主:“便不怕你当不成太后?”

“那不正好吗?”长公主笑起来:“你以为我又想当?”

她叹了口气:“只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得不当罢了。”

楚瑜抿唇不予,长公主继续道:“我需要一个筹码,确认卫韫日后不会反。我随便找一个孩子,无论哪一个孩子,都会让我害怕,卫韫服不服。我知道你的心思,楚瑜,你想让你孩子平平安安长大,可是你以为,卫家当年,不是这么想着对卫韫的吗?”

让卫韫平平安安、高高兴兴长大,所以十四岁的卫韫,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卫家以为只要安分为臣子,卫家以为只要没有私心,那就不会有人害他们。

可是手握重兵,走在那一步上,除了握紧更多的权力,又能怎样?

“人之所以拼命握住权力,其实就是为了过得更好。”长公主声音平淡:“说只恨生在帝王家的人,大多是没苦过的。他们没经历过人世里更多的无能为力,越没有权力的人,越没有自由。如果能衣食无忧安安稳稳,我一辈子也不会争不会抢。只是有时候命运是生来的,楚瑜,你这个孩子只要是卫韫的孩子,就注定了从他出生开始,所谓安稳,就是幻想了。你难道就不害怕,他再当一次卫韫?”

楚瑜听着长公主的话,一言不发。她好久,她轻轻笑了:“你不过就是想要同我要这个孩子罢了。”

“我可以将他给你,”楚瑜神色平静:“可我有个条件。”

“嗯?”

“等他十五岁那年,他有机会选一次自己的人生。如果他要当皇帝,那他就当下去,如果他不当皇帝,”楚瑜抬眼看她:“那你不能逼他。”

“好。”长公主果断开口。

楚瑜垂下眼眸,手摸着肚子:“到时候虽然他在宫里,但我和小七会一手教导他,他是陛下,但是也是我们的孩子。”

“我知道。”长公主点头:“到时候他会拜卫韫为亚父,你们可以随时随地入宫探望。”

楚瑜叹了口气:“那便这样吧。”

所有路她给了这个孩子,是成九五之尊,或是普通臣子,她都愿意给这个孩子选择。

她曾经也在卫韫有这个想法时愤怒不已,然而走过太多路,看过太多人,这世上又哪里来真正的安稳?不过是有另一个人为你撑起一片天,你当无风无雨罢了。可他们没办法给这个孩子撑一辈子,早晚有一日,这个孩子要自己爬出来,那与其让他趴在泥泞里,不如让他坐在皇位上。

两人在天守关上眺望华京时,华京城中正在举行一场盛宴。

顾楚生亲自举行这场盛宴,宴会上摆上了华京最好的美酒,有华京最美丽的女人。她们想尽了法子勾着那些军官将士,整个场面仿佛纣王酒池肉林,奢靡不堪。

从四天前开始,顾楚生就断了华京外所有来的信息。北狄与大楚不同,以鹰为通讯,于是顾楚生让人埋伏在城郊,凡是看见鹰来,都以特制的诱饵哄下来,然后将信息偷换,制造出一片太平盛世的模样。

时至今日,北狄还军还在等着赵军的命令,等着里应外合,却完全不知道,外面早已是被楚瑜和楚临阳的人彻底围住了。

顾楚生在一片醉生梦死之间,静静看着众人,一个太监疾步走进来,小声道:“宫外传来消息,楚大小姐的信来了,明日清晨攻城。”

顾楚生应了声,抬了抬眼,他低声道:“酒再抬多些。”

北狄特意带了军医和试毒的人,每坛酒都要单独验过,没有任何下毒的机会,只能从酒本身的纯度上下功夫。

太监应声下去,顾楚生抬手端起酒杯,随后露出醉态,到了苏查面前,面带谄笑道:“陛下,今日安排,可还满意?”

苏查躺在女人身下,女人在他身上耸动着,他喘着粗气,大声道:“你说什么?到朕耳边来说!”

近来顾楚生教着苏查当“大楚”的皇帝,苏查已经学会了用“朕”来说话,甚至还会像模像样穿上龙袍,带上冠冕。

顾楚生跪到苏查旁边去,躬下身来,贴在苏查耳边,谄媚道:“陛下,可还满意?”

“陛下,陛下,”旁边女人跟着出声:“您还满意吗?”

苏查被女人勾住,点头道:“好,朕喜欢!顾楚生,朕要给你加官进爵!”

“能为陛下做事,本来就是臣的福气。”

顾楚生赶忙道:“陛下,臣有些头疼,能不能先去休息?”

苏查本就已经不耐烦和顾楚生说话,他一心一意沉溺于温柔乡中,点着头道:“去吧。”

顾楚生站起身来,仿佛是醉了一般,摇摇晃晃出了大殿。出去之后,他立刻冷下神色,平静道:“等会儿把大殿关起来,酒和女人多往里面送,同张公子说,别玩得太收敛,能玩得多荒唐就多荒唐,别让这些人停下来。”

张公子原本就是华京中一位纨绔,以能玩荒唐出名。顾楚生知道他的能耐,特意让他来招待北狄人。

喝不完的美酒,数不清的女人,新鲜的玩法,还有顾楚生日夜不停的吹捧,一贯高高在上的大楚被践踏在脚下,北狄高官在这样的刺激下,根本分不出心想其他事。

顾楚生走在长廊上,同旁边人低声道:“所有人安排下去,明天清晨,让守城门的人和北狄人换个班,他们不换就让人全埋伏在城门口,卫军一来就开门,百姓全都准备好武器,老弱妇孺都躲起来,通知高大人这些高官,全部藏好,不要被北狄军抓到当人质。”

顾楚生一面说,一面让人取了两瓶酒,朝着关押卫韫的牢房走去。

看守牢房的北狄人正百无聊赖喝着酒,顾楚生走上前去,给侍卫送了钱和酒。

如今他是苏查身边的红人,士兵也不太好得罪,加上顾楚生又送了东西,便摆了摆手,让他进去。

顾楚生到了牢房前,看见被关在里面的卫韫。

他身上也已经没一处完好,整个人许多骨头都呈现出扭曲的姿态,也看不出生死。顾楚生克制着自己,冷静道:“卫韫。”

没有反应,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了士兵到地的声音,顾楚生的侍卫疾步进来,小声道:“大人,人都倒了。”

顾楚生点点头,从侍卫手中拿了钥匙,开了牢门,开始急切拍打卫韫的脸:“卫韫!卫韫你醒醒!”

卫韫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顾楚生。

“没死。”

顾楚生断定开口,他从兜里塞了几颗药给卫韫含在嘴里,开始将卫韫的衣服刮下来,让侍卫穿上,接着道:“你在这里装成卫王爷,等会让他们扒了北狄人的衣服,装成北狄人,别让他们太早发现现在的状况,能拖到清晨最好,看见情况不对赶紧跑,保命最重要。”

“是!”

侍卫应声道:“那您去哪里?”

“我自有去处。”

说完,顾楚生给卫韫换上侍卫的衣服,背着卫韫就冲了出去。

等明日攻城,北狄人肯定会拿卫韫去当人质,他要带着他在今夜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顾楚生左思右想,想起当初赵玥关押楚瑜的地牢,他赶紧冲了过去,他打开层层机关,终于来了地牢之中,他从牢房外的箱子里翻找出了蜡烛和火折子,然后打开了地牢的门,进去之后,他点上蜡烛,一回头,他就愣了。

他看见一个干瘦的人抱着自己蹲在原地,那人死死盯着他,仿佛是一只受过极大伤害的小兽。

顾楚生背着卫韫,与那人静静对视,他总觉得那人的眼睛有那么几分熟悉,许久之后,他猛地反应过来:“沈无双?!”

沈无双愣了愣,他的思绪似乎被这个名字惊扰。

顾楚生放下卫韫,激动走过去,握住沈无双的手道:“沈无双,是我,顾楚生!”

“顾……楚……生……”

沈无双干涩发出音来,他嗓子似乎是受过什么伤害,声音极其难听。顾楚生愣了愣,随后他猛地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里?是赵玥把你关在这里的?他对你做了什么?!”

沈无双听见赵玥的名字,神色动了动,顾楚生见他的模样,便知他在这里受过太大的刺激,他看着沈无双发白开裂的唇,和他身后一坛又一坛的药酒,便知道他是依靠着这些活下来的。

他站起身来,走出房门外,去倒了一壶茶,打了水,然后回到地牢中,先将石门关起来,然后从内部上了栅,接着他将水递给沈无双,又放了几颗药在沈无双手里,叹息道:“先吃点吧。等出去带你去吃好的。”

说完,他走到到卫韫面前,背对着沈无双,开始清理卫韫的伤口。

他知晓今夜要将卫韫救出来,药、绷带、酒这些东西都准备得齐全。他开始给卫韫清洗伤口,然后擦药,一面擦一面道:“也不知道你现在情况怎么样,还能不能帮忙他看一看,我毕竟不是的大夫。”

“大夫……”

沈无双听到这个词,似乎是想起什么来,他放下手中的茶碗,站起身来,到了卫韫面前。

他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是蹲下身子,机械性开始给卫韫包扎伤口。

顾楚生观察了一会儿,确认沈无双并不是乱来,终于歇在了一边。

等伤口包扎好了,没有多久,卫韫在药的作用下悠悠醒了过来。

他缓了一下光线,随后转过头去,看见一旁的顾楚生:“顾兄?”

叫出声后,他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个人,他转过头去,愣了片刻后,他惊诧出声来:“无双?!”

沈无双没说话,他呆滞看着他,卫韫艰难撑起自己,紧盯着沈无双:“无双,”他放柔了声音:“白裳还在等你回家。”

听到白裳的名字,沈无双终于动了动眼珠。

卫韫知晓他有反应,接着道:“白裳她在等你,你哥已经走了,你再没了,她怎么办?”

沈无双慢慢缓过神来,机械性念出了那个名字。

“白裳。”

一夜疯狂之后,启明星亮起时,楚临阳的队伍终于到了天守关。楚瑜看见楚临阳风尘仆仆而来,兄妹静静对视片刻,楚临阳目光落在楚瑜肚子上,平静道:“我会将卫韫安全带回来。我开路,你之后再跟上。”

“好。”

楚瑜神色笑了:“大哥保重。”

楚临阳点点头,他转过身去,同秦时月打了招呼,两只军队便汇聚在一起,朝着华京急奔而去。

楚瑜穿上翟衣,让人备了华贵的轿撵,然后让人去请长公主。

长公主也已经穿上了她身为长公主时的宫装,两个女人相视一笑之后,楚瑜抬手,温和道:“殿下请。”

清晨第一缕阳光破开云雾,楚临阳和秦时月的军队就到了华京门口。他们分成两边散开,包抄华京四个城门。

铁蹄轰隆之声惊醒了北狄军的好梦,守在城楼上的北狄军急促敲响了警钟,大声道:“敌袭!敌袭!”

北狄高官从酒醉后清醒,还来不及穿上军甲,就听士兵道:“攻城了!他们攻城了!”

“卫韫呢?!”

苏查穿上铠甲,怒道:“将卫韫和顾楚生给我挂到城楼去!”

说着,苏查就带着人冲出去迎战。然而这时顾楚生安排在城楼处的人已经冲上去打开了城门。

“杀进去!”

大楚士兵大吼出声,苏查来到城门口,提刀迎战,怒道:“和他们拼了!出城迎战!!”

有苏查在,北狄总算找到了支柱,迅速集结起来。

他们本来也是在草原上征战惯了的骑兵,根本不依靠城池,十万大军冲出去,和大楚的士兵纠缠成了一片。

于是华京城外,那杨柳依依之地成了一片战场,杀伐之声震天作响。

这是华京百姓头一遭这么近看见战争的残酷,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千里之外的白城,每一年所面临的,是这样的猛兽,原来华京这百年平和,是以这样的血肉铸成。

楚瑜和长公主的轿撵从天守关慢慢走来,她们到时,战局正显胶着姿态,北狄士兵凶猛,两军数量差不多,而楚军又都是刚刚经历了大战而来,因此哪怕打了北狄一个措手不及,在短暂的优势后,却也纠缠起来。

楚瑜掀了帘子,静静看着战局,片刻后,她将长月招手过来,吩咐道:“去将城里的百姓组织一下,一起参战。”

“是。”

长月应了声,随后便单骑提剑,横跨过整个战场,冲到华京城中,大声道:“我乃卫家家仆,家中主人请诸位父老,若有一战之力,提刀带锄,与我等一同出战!”

这一声大喊之后,其中一位大汉提着一把长刀,怒道:“老子想要杀敌许久了!”

“对!”有人应和:“他们作威作福这么久,是该让他们知道厉害!”

大家群情激愤,人越来越多,外面本就已经杀成了一片,长月跨马提剑,领着数万百姓,就从城门中冲了出来。

华京中有上百万人,哪怕只有一些青年冲出来,也是黑压压的一片,他们加入战局,打得毫无章法,却是从人数上占了绝对优势,两三个百姓帮着一位楚军,一时之间,战况瞬间逆转。

楚瑜远远观望着,看着战场之上奋战的将士和百姓,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太阳从东方彻底升起来,阳光洒满了整个华京,铁骑从东边日出之处轰隆而来,楚瑜迅速回头,而后便看见一个“宋”字旗飞扬而起,从山头慢慢升了起来。没多久,两骑枣红色骏马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蒋纯和宋世澜并驾齐驱,领着士兵从山坡之上俯冲而下。

“宋世澜来了。”

长公主声音有些克制不住,带了激动之意。

如果是百姓的加入是扭转了战局,那宋世澜军队到后,这一场胜负就已经是碾压性的。

楚瑜静静看着宋世澜身边的蒋纯,她一身青衣长裙,身上带了几分过去没有的张扬锐气,似乎是察觉到楚瑜的目光,蒋纯扬起头来。

阳光之下,蒋纯展颜一笑,朝楚瑜点了点头。

而后她便同宋世澜一起,令人俯冲入战局之中。

“我们可以入京了吧?”

长公主观察着战局,楚瑜沉默着,片刻后,她平静道:“入城吧。”

说完之后,楚瑜上了车撵,长公主也上了自己的凤撵。

楚瑜的车撵跟在长公主之后,两辆华贵的车撵一前一后,从战场上缓缓往华京大门前去。

她们身边是横飞血肉,车下是尸骨成堆,这一路踩过白骨鲜血,冷了热血心肠,终于才走到华京前。

而地牢之中,顾楚生听着外面有百姓欢呼叫骂之声,他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说着,顾楚生出门去,没过多久,他高兴回来,开了门道:“阿瑜领兵入城了!卫韫,来,我背你去见她。”

卫韫听到楚瑜的名字,他愣了愣。顾楚生背起他来,随后招呼一旁呆呆傻傻的沈无双道:“沈无双,快!走了。”

沈无双目光落到卫韫身上,卫韫笑了笑:“无双,走吧。”

沈无双垂下眼眸,顾楚生高兴道:“算了,我们回来接你。”

说着,他便跑了出去,然而沈无双在原地站了片刻后,还是跟着跑了出去。

卫韫被顾楚生背着,等走出地牢,光照耀到他身上,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要去见谁。

他紧张得突然抓住了顾楚生的肩膀:“顾兄。”

“嗯?”

“我不能这样去见她。”

顾楚生愣了愣,卫韫笑了笑:“你我这个样子,怎么适合见心上人?”

顾楚生终于反应过来,他想了想,笑出声来:“是了。”

说着,他背着卫韫道:“我们先去换套衣服吧。”

如今宫里已经是一片混乱,北狄人几乎全出城去,顾楚生一冒头,赶紧找了个太监,找了个偏殿,准备好了洗漱衣物。

三个人在偏殿简单洗漱后,换上华衣玉冠,佩上香囊玉佩,而后顾楚生为卫韫找了轮椅,推着他往宫门去。

楚瑜和长公主要入宫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外面战局已定,楚瑜和长公主的车撵在百姓欢呼簇拥之下,一路行往宫城。

顾楚生领了宫中的臣子奴仆,带着卫韫,守在宫门之后,宫门一点点敞开,两边人的面容从门缝之中逐渐展现,仿佛铺画卷徐徐铺开。

楚瑜和长公主并肩站在门外,她们身着华衣,挺直腰背,姿态优雅而美丽,仿佛是大楚那美丽的山河,温柔高贵。她们身后站着浑身染血的将士,秦时月、楚临阳、宋世澜、蒋纯、长月、晚月……

这些人一字排开,身上战衣染血,手中剑露锋芒。

再往后,是士兵,是百姓,是芸芸众生,是大楚这一场新生和未来。

而宫城之内,卫韫和顾楚生一站一坐,卫韫白衣玉冠,顾楚生红衣金冠。卫韫整个人瘦得可怕,除了脸以外,身体所有漏出的部位都带着伤痕,可见遭遇过怎样残忍的对待。

他们踏过最艰辛的路途,却仍旧在此刻从容迎接着所有人的到来。

楚瑜目光一直落在卫韫身上,他的笑容温柔平和,仿佛是春日那一抹阳光落在午后窗沿,映得桃花都带了暖意。

城门发出沉闷声响,终于彻底打开。两队人马静静而望,片刻后,顾楚生压抑着激动,领着众人,慢慢叩首下去。

“臣,顾楚生,”他声音中带着哭腔:“恭迎公主殿下回京!”

顾楚生带头,所有人跪了一片。长公主神色平静,她转头看着呆呆看着卫韫的楚瑜,推了一把她道:“怕什么!”

楚瑜回过神来,她艰难笑了笑。然后众人注视之下,她往前走去,停在了卫韫身前。

她许多话要说,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卫韫仰头瞧她,却是轻轻笑开。

“我知道你会来接我。”

他温和开口:“十四岁那年你从这里接我回家,你看,今日你也来了。”

听到这话,楚瑜终于再也克制不住,她半蹲下去,猛地抱紧了他。

那么久以来是所有的害怕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她咬紧牙关,含着眼泪,却不敢出声。

卫韫抬手梳在她的头发之上,眼中带了温柔。

“阿瑜,”他轻声开口:“我们可以回家了。”

“好。”

楚瑜沙哑开口:“我们回家。”

从十四岁到二十一岁,这一路,他们相扶相伴,于黑暗中扒拉出光明,于绝境之中溯流而上。

千难万难,火海刀山,万人唾弃,白骨成堆。她陪他一世,他护她一生。

未负此诺,不负此生。

元和五年秋末,因苛捐重税、战乱不断,民不聊生,镇国候卫韫被逼举事,自立为平王。以“问罪十书”问罪于帝,天下震动,诸侯响应。

一时间,琼州宋氏、洛州楚氏、华州王氏纷纷自立,举事者近百人,天下始乱。

元和六年春,北狄陈国联手来犯,白、琼、华州大疫,北狄勾结内贼赵玥,直入华京,内阁大学士顾楚生叛国称臣,献出华京,平王卫韫宁死不降,天下感于卫王之气节,殊死奋战。卫大夫人楚瑜以代孕之身坐镇于沙场,指挥右将军沈佑引北狄敌军于雪岭以火药震至雪崩而葬,又令左将军秦时月大破赵军,而后与洛州楚氏、琼州宋氏结盟,三军取下华州,护长公主入京,因长公主乃淳德帝之女、又孕赵氏嫡子,因而被举为女帝,由卫、顾二人辅佐,代天子摄政,改年号顺平。

顺平元年,六月。

卫韫终于东拼西凑,凑足了聘礼上门下聘。

下完聘后,双方家里定下了婚期,六月十六,便是两人成亲的日子。

那天早上,卫韫梳好了头发,早早去了楚家。楚瑜站在镜子前梳头,她肚子已经大起来,嫁衣特意改动了许多。楚锦在她身后给她梳头发,谢韵在她背后低声哭着。

“也不知道你是什么命,怎么就这么苦。你这么大个肚子嫁过去,也不知道要受多少欺负……”

“好了,母亲,”楚锦有些不耐烦了,她提了声道:“卫韫对姐姐一片深情,这天下人都知道着呢,母亲,您就别再说这些无所谓的事了。”

“无所谓?”谢韵抬起头来:“你还好意思同我说?你看看你的脸,你那名声,当年闲着没事跑去凤陵做什么?如今谁还肯娶你?你总不至于让韩闵那毛头小子娶你。哦,他要愿意娶你,我还谢天谢地了!可你就算对别人有恩,人家也不至于把一辈子搭上吧?”

“至于,”韩闵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了出来,高兴道:“我不介意的!”

“滚!”

楚锦将梳子砸了出去,怒道:“关你什么事,出去!”

韩闵笑了笑,摆了摆手,赶紧缩头假装消失。

谢韵没想到韩闵就在外面,一时也有些尴尬,楚锦给楚瑜簪上了凤钗,就听外面传来了侍女见礼的声音,随后便看见蒋纯走了进来。

蒋纯来了屋中,将楚瑜上下一打量,楚瑜笑着道:“你来做什么?”

“来瞧瞧新娘子。”

蒋纯坦荡道:“本来阿岚和魏郡主也想来,但怕过来人太多,就没过来。”

“魏郡主如何了?”

“挺好的啊,”蒋纯笑起来:“仗一打完,秦时月那二愣子就去了魏王府,跪在魏王府门口求娶郡主。郡主听着就慌了,一路从白州狂奔到青州,听说差点一把火烧了魏王府,然后两人就在那边定亲了。”

“今日来了?”

“来了啊。”

楚瑜近来肚子大了,不能乱走,知道的消息倒不如蒋纯多,便接着道:“沈佑好些了?”

沈佑被王岚从雪山里挖了出来后,说是腿不能走了,就一直赖在床上,王岚天天去照顾着,看着倒有些奇妙。

蒋纯说着沈佑就笑起来:“他早就好了,窜通着沈无双哄阿岚呢,不过阿岚又不傻,早就知道了,只是不说而已。我估摸着吧,”蒋纯想了想:“再过一阵子,阿岚的喜事也近了。”

“沈无双好了?”

楚瑜是知道沈无双刚被救出来的样子的,蒋纯叹了口气,点头道:“白裳天天照顾着,一个字儿一个字儿教着读。我听说那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白裳在房间里哭了一晚上,然后去跳了河,沈无双去河里把人拉上来后,两人就好了。”

这个“两人就好了”一句话用得意味深长,楚瑜便明了了,沈无双不但好了,可能还很快就要办亲事了。

楚瑜听着蒋纯零零散散讲着每个人的事,心里带了暖意。

没多久,外面传来了喧闹声,侍女急急忙忙冲进来道:“不,不好了,韩公子和卫公子打起来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愣了愣,蒋纯最先反应过来,赶紧道:“和卫家哪位公子?”

“大……大公子……”

话没说完,蒋纯就奔了出去,楚瑜赶紧带着楚锦等人上去,就看见卫陵春和韩闵在屋檐上打得难舍难分。

韩闵手上功夫不如卫陵春,但他极其擅长暗器,眼见着他打急了眼,撩了袖子就要放暗器,楚锦着急出声:“别乱来!”

也就是那瞬间,一袭红衣突然掠上屋檐,一手一个揪住领子,就直接往两边扔了下去,那青年面冠如玉,含着笑道:“我大喜的日子,打什么打?”

说着,对方转过头来,就看见在一旁看着戏的楚瑜。楚瑜喜袍凤冠,双手环胸,正斜斜靠在门边仰头看着热闹,那青年目光看过来一瞬间,楚瑜就愣了。

时光百转千回,一瞬之间,她仿佛就看到了七年前那个黑衣少年,他也是站在那个位置,冷眼扫了过来。

两人静静对视了片刻,俱都是笑了。卫韫抿了抿唇,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跳了下去。顾楚生冷眼看着他道:“大喜的日子跳来跳去,你当你是猴子?”

卫韫笑了笑,不好意思道:“我……我不以为阿瑜看不见吗?”

顾楚生轻嗤出声,转头看向楚家。

这一次卫韫领了他来充场子,他本来想拒绝。然而在最后一刻,他却突然觉得。

如果是要告别,那至少是该彻彻底底的、干干净净的、心无芥蒂的,和过去告别。

他和宋世澜就站在卫韫后面,再之后是沈佑、沈无双、秦时月等人。

吉时到后,鞭炮想起来,大门打开,新娘子手持红绸,被人领着走了出来。卫韫有些紧张,被人领着走上前去,握住了红绸的一端。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想,如果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如果当年和她定亲的是他,这一段姻缘,是不是会更好?

他这一辈子没叫过她楚姑娘,似乎他们从第一次相遇,就有着重重身份。

他突然特别想叫她一声楚姑娘,特别希望,他能在她少女时,就同她相遇。

于是他握着红绸,温柔出声。

“楚姑娘,”他说:“小心脚下。”

楚瑜听到这声呼唤,轻轻笑开。

她明了他在唤这一声是为什么,她抿了抿唇,温柔出声。

“卫韫,其实我觉得,能在喜欢你后嫁给你,再好不过了。”

卫韫微微一愣,那一声“喜欢”冲淡了所有的苦涩和不甘。

他静静抬头,看向所有含笑看着他们人,沈佑高兴得吹了口哨,顾楚生眼中带着温和,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祝福和喜悦。

每一种相遇都很美丽。

能在最好的时光里遇见你很美好。

能在时光里遇见最好的你,更无遗憾。

于楚瑜而言,她很感激。

感激拥有这一场感情,它细腻如夜雨润早春,又洒脱似清风行千里。

天地为席,山河作枕,你在之处,便是漫漫余生。

“卫韫,”她轻声呼唤:“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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