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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单回来了。
冬天的雨持续不停,雨水漫过窗台,顺着冰凉的墙壁流淌,在亲到地面时发出滴滴答答声响,台灯亮着,光依旧温暖。
黄单人坐在桌前,手里拿着2b的铅笔,右手靠近小手指的位置沾的铅笔灰还在,他在椅子上坐着,没有动过,却已经在分秒里过了十年。
这种体验不能拿出来与人分享,势必会收到异样的目光,也会被当成精神分裂者,用可怜又同情的态度提议去看医生,越早看越早,还会安慰两句,别担心,坚持配合治疗,会好起来的。
黄单的眼脸动了动,眼球有些干涩,不太舒服。
桌上的速写本摊开,纸上画着半身像,轮廓细化了三分之二,棱角分明。
黄单把铅笔随意一丢,也不顾手上的铅笔灰,就抹了抹脸,身子后仰着靠向椅背,眼皮阖上了,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难言的寂寞。
一切都是从莫名其妙的穿越开始的。
起初黄单只当是一个小插曲,一个梦,微不足道,完成任务回来就行了,不用花费心思去在意,他掌控着自己的人生,是个喜欢把前面的路都规划好的人,就像笔下的设计图,透着严谨和苛刻,决不允许哪根线条有一丝的偏差。
即便在无意间留下一点痕迹,黄单也会很快发现,毫不犹豫的将其擦掉。
所以黄单认为,他在回来后,生活会按部就班,不会有半点的变化,可他估错了,生平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人的情感是一次一次往上累加的。
等到黄单反应过来,累加的高度已经把他压住了,他会永远都被压着,推不开,动不了,唯有去拥抱。
黄单踢掉拖鞋,腿放上来,曲着抱在怀里,他耷拉着脑袋,没什么精神,却不想睡。
还能不能见到?是不是不会再穿越了?
黄单不知道,关于这个穿越的故事,开始和结束一直都不在他的控制当中,对他而言,每次的重逢,都是意外的惊喜。
至于每次的死别,黄单的心情都无法形容,他并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的再见。
过了许久,黄单重新拿起铅笔,他看一眼速写本上的画,男人的眉头微微皱着,眉眼凌厉,一副要教训他的样子,眼睛被他画成了双眼皮,是他在穿越前出现的一个小失误。
黄单记得,他就是在找橡皮擦的时候看到了周娇娇的手。
理了理思绪,黄单在旁边拿了橡皮擦,把男人眼皮上多出来的两条线擦掉,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认真专心的继续画了起来。
半身像完成时,已经快零点了。
黄单把速写本合上收进抽屉里,没有他的吩咐,管家不会乱动他的东西,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子。
离开书房回了卧室,黄单没有立即躺到床上,他去卫生间打香皂洗手,流进水池里的水混着铅笔灰,溅的周围都是。
黄单抬头看面前的宽镜子,他的唇角微翘,镜子里的人在笑。
不需要模拟参照物就能笑了,尽管还不能流露的自然些,但跟以前相比,已经不会那么生硬,虚假的让人一眼就能看的出来。
黄单抬起湿答答的手,把额前的黑色发丝往后捋,他看着自己这张脸,跟年纪不太相符,明天的同学聚会上,免不了会被拿来说上一番。
在镜子前站了一会儿,黄单把水池清理干净了出去,他准备去客厅的酒柜里那瓶酒,结果刚走到客厅,就惊动了感官异常敏锐的管家。
客厅里的灯突然亮了起来,黄单眯了一下眼睛。
宋闵穿着黑色长衣长裤,衬的双鬓那两抹白越发明显,他诧异的问,“少爷,这么晚了,您还没睡?”
黄单说,“我失眠了。”
他浑然不觉自己声音里的低落,还有几分无奈跟委屈,像是一个遇到了让自己感到困扰的事情,怎么都办法解决,在跟家长哭诉的小孩。
宋闵眼底的诧异更浓,他走近些,把青年翻起来一块的袖口整理了一下,“牛奶没喝吗?”
黄单说,“喝了的,还是睡不着。”
宋闵皱皱眉头,那张五官深邃的脸因为这个动作,看起来会很严厉,而他说话时的语气却很平和,甚至听起来有着溺爱的味道,“那少爷是饿了,还是渴了?”
黄单说渴了,“你去酒柜里拿瓶拉菲给我。”
他想起来现在是什么时间,没工夫醒酒,“算了,还是给我到杯开水吧。”
宋闵什么也没说,只是卷起衣袖,露出的手臂肌||肉紧绷,他从冰箱里拿了个柠檬去厨房,等杯子里的水温度合适后,将柠檬切开,放两片进去。
黄单站在阳台,他将正对着自己的那扇玻璃拉开一半,一股湿冷扑面而来,在他的视野里,雨幕跟黑夜纠||缠在一起,短时间内是撕扯不开的。
肩上一沉,一件外套搭上来,黄单打了个喷嚏,人转身回了客厅。
宋闵把玻璃窗关严实,他看着窝在沙发里的黑发青年,眉间的纹路没消失的迹象,反而更深。
黄单喝了口柠檬水,身子压着外套,睡袍有点乱了,他也没管,百般无聊的拿着遥控器换台,总觉得今晚的时间过的很慢。
宋闵从卧室里拿了双灰色的棉袜过来,微弯下腰背,手握住青年的一只脚,掌心揉揉他冰凉的脚趾,为他穿上袜子,细心地把袜筒往上拉拉,又去握另一只。
整个过程中,宋闵都没有言语,似乎是在做着该做的事,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黄单也没说话,视线落在电视屏幕上,从头到尾的调了一遍,没找到感兴趣的频道,大多都是电视剧重播,“零点以后没有新闻吗?”
宋闵说,“可能是吧。”
黄单知道管家平时已经睡了,不清楚这时候的电视节目,他放下遥控器,沉默着喝水。
宋闵走到青年身后,手按揉他两侧的太阳穴。
到底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朝夕相处了几十年,宋闵对青年的习性了如指掌,手上的力道不轻不重,指腹一下一下按着揉动。
黄单的鼻息间多了舒服的声音,他放下水杯,眼皮渐渐往下坠。
迷迷糊糊的,黄单的耳边响起声音,在喊他少爷,他的意识浮不上来,没能给出回应。
早上六点半,宋闵来敲门。
黄单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的,又是什么时候被管家扶到了卧室的床上,他听到敲门声就醒了,头痛欲裂,说明睡眠时间严重不足。
这在现实世界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在床上躺了五分钟不到,黄单换掉睡袍去卫生间里洗漱。
客厅的那台留声机放着老歌,咿咿呀呀的,音质饱满而又动听,每个音里面都藏着那个年代独有的韵味。
黄单吐掉牙膏沫子,拧开水龙头冲冲,他听着老歌,听出了和以往不同的感觉,好像人生被放在巨大的器皿里面,杂质会往下沉淀,剩下的都是纯碎的东西。
等到黄单出去时,留声机的唱片换了,变成国外的抒情歌。
宋闵清晨去买菜,回来做早餐,中西都很拿手,他做好了手里的事情,会看一份当天的报纸,等上十来分钟就去喊人起来。
每天都是如此。
黄单从小就不喜欢吃蛋白,他的盘子里放着两个蛋黄,面前是碗小米粥,几盘可口的小菜,一叠冒着热气的蟹黄包。
宋闵发现青年的精气神不怎么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少爷,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黄单没遮掩,直白的承认,“有。”
宋闵摆出倾听的姿态。
黄单把小半碗粥往前推推,放下筷子问道,“你有没有喜欢过谁?”
宋闵怀疑自己听错,“嗯?”
黄单拿帕子擦嘴,他刚起了个头,就掐了换一个,“这么多年了,在我的记忆里,没见过你请朋友或亲人到家里来,也没看你跟外界有过多的联系,你总是一个人,会不会寂寞?”
宋闵说,“不会。”
黄单侧头看过去,“为什么?”
宋闵低眉垂眼,面容严肃刻板,“因为有少爷。”
黄单的视线落在男人发白的双鬓上面,“我读书的时候白天上学,回来吃个饭就去书房里待着,不是看书就是做题,毕业后白天上班,晚上还是吃个饭就去书房,周末也在处理自己的事,我们一天下来,可以交流的时间很少。”
宋闵说,“够了。”
如果是没有经历穿越的黄单,他连问都不会问,因为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叫寂寞,更不会去关心别人,可现在的他问了,对听到的答案也很不能理解。
宋闵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少爷有喜欢的人了?”
黄单这次还是没有遮掩,他点点头,“嗯,我有喜欢的人了。”
宋闵的眼皮撩了撩,又垂下去,他似乎是一个老父亲,担心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情窦初开,会被人欺骗,让自己受伤,“那她喜欢少爷吗?”
黄单说,“他也喜欢我。”
宋闵又一次撩起了眼皮,却没垂下去,而是停在青年的侧脸上,“两厢情愿是很难得的缘分,少爷可以找个时间把人约到家里来。”
黄单不说话了。
宋闵说,“如果女方不方便,少爷可以等一等,有合适的机会再提,不要让对方在与您交往的期间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女方?黄单的眉头动动,“他跟我一样。”
宋闵问,“少爷您说什么?”
黄单笑了笑,“我喜欢的是一个男人。”
宋闵的瞳孔缩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青年唇边的一抹笑,还是他喜欢男人这句话。
黄单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因为他发现意义不大。
这就像是在说一个梦,哪怕描述的再详细,也拖不到现实中来。
短暂的静默过后,宋闵已经恢复如常,他迈步走上前,欲要收拾餐桌,耳边是青年的声音,“我来吧。”
黄单发现男人没动,他感到新奇,“你在发呆?”
宋闵问道,“少爷从来没提起过喜欢谁,什么时候清楚了自己的性取向?”
黄单摩||挲几下手指,如果以现实世界来说,就是在从小区到家的这条路上,要以穿越过去的世界来算,几辈子前的事了。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不会错的。”
宋闵收着碗筷,“少爷,您去客厅歇着吧。”
黄单确定,管家在生气,他扫了一眼,却没说什么。
约人到家里来的前提,是知道人在哪里,有没有这个人,目前黄单一无所知。
同学聚会在下午三点,这才上午八点多,群里就聊的昏天暗地,化妆品,项目,地产,股票,奢饰品,家庭,宠物,孩子……什么都聊。
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把初恋这件小事给抛了出来,在各种表情包的空隙里,互相嘲笑为谁为谁狂的傻逼时光。
黄单打开群的时候,群里正聊的兴起,有两个女的正在肆无忌惮的谈他,丝毫不在意他这个当事人。
那些人都把群名片改成了自己的真名,黄单看了看,只有个别一两个对的上号,其他的都不知道谁是谁。
钱梦:少爷的情书都能论斤卖了,我要是他,就会把情书都拿麻袋装起来,毕业后拿去卖了,怎么着也能卖出一杯奶茶的钱吧。
陈燕:没写过情书的人不知道情书有多难写,真的,有个错别字就要丢掉重新写,写完了会检查好几遍,比写作文要认真多了,而且还会傻逼逼的念出来。
钱梦:可不是,当年谁没干过这事啊。
陈燕:少爷估计一封情书都没拆开看过,喜欢上他的人多可怜啊,长的没他好看,成绩没他厉害,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表白被拒绝,受打击是小事,搞不好能留下心理创伤,自卑到骨子里去,还好我有我家大宝。
钱梦:大宝?还天天见呢,也不知道当年谁把庄子孔子老子的脸都改成了少爷,上课的时候趴着看他的后脑勺,那叫一个望眼欲穿。
陈燕丢过去一个便便的表情包:我去,要死啊你,等着,下午不见不散!
群里出现几个深有感触的,她们不嘲陈燕,相互回忆回忆年少时期的那些梦,每个标点符号里面都是一股子“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味儿。
男的看不下去,酸溜溜的说小少爷有什么好的,动不动就哭,不就是长的漂亮一点,学习强了一点而已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有几个出人头地的,都称老总了,说下午看看小少爷在哪儿混,住哪个地段,座驾是什么,明摆着是想借机耍耍威风,仇倒是没有,怨肯定有,自己喜欢的人追在对方屁股后面跑,却被当做空气,能不怨吗?
同学聚会不是年年有,那小少爷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逮着他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不把他灌醉是不会罢休的。
群里被女生们的“我不说话,我就静静看你装逼”这个表情包刷屏了。
吴芳:少爷不会在窥频吧?
这回大家伙的想法都很一致,说那是不可能的事,放心好了。
他们打死也不会相信,当事人真在窥频。
黄单端起酒杯抿一口红酒,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他变了,现在竟然会看这种毫无营养的群聊,明明是在浪费时间,却还是看了。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黄单没接,第二次响才去接了,“喂。”
那头没有声音。
黄单看看手机屏幕,显示正在通话中,他又问,还是没有情绪的声音,“请问你找谁?”
嘟嘟声传入耳中,对方挂了。
黄单也没在意,只当是有人答错了,他习惯的清空通话记录,把手机丢在沙发上,人去了书房找本书窝在角落里翻看起来。
宋闵看看沙发上的手机,没去碰,他拿了吸尘器打扫卫生。
黄单正看着书,冷不丁的听到一声响,他立刻放下书走出书房,看到男人在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
宋闵说,“杯子碎了,少爷别过来。”
黄单没走,站一边看男人一片片的把碎片都扫进簸箕里面,奇怪,怎么觉得他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昨晚回来还没有。
宋闵收拾的很仔细,连沙发都搬开了,生怕有一小片没发现。
黄单的手机又响了,是事务所的同事,他往书房走,边走边跟那头商讨图纸的修改问题。
吃完饭后,黄单睡了半小时的午觉,他看看时间,洗把脸就准备出发。
昨晚回来到现在,黄单还在家里,他心想,穿越之旅应该已经结束了,生活还得继续,工作也忙,手里刚接了个项目,下个月恐怕还要出差一趟。
忙起来挺好的,没时间胡思乱想。
黄单的思绪回笼,一杯温水已经见底,他把杯子放在桌上,头有点疼,可能是感冒了。
宋闵拿出早就熨烫平整的西装递过去,“少爷,需要量一□□温吗?”
“没发热,我回来睡会儿就会好的。”
黄单换上西装,站在穿衣镜前一颗颗的扣着扣子,他扣完上面那颗,把衬衫领子整整,接过管家递的领带。
宋闵为他抚平领口的细微褶||皱,“少爷晚上回来吃饭?”
黄单说,“回来。”
老同学在电话里说晚上会玩通宵,他不行,疯不起来。
宋闵去阳台把皮鞋拿过来,将鞋垫放进去,确定都铺平了,就蹲下来给他穿上。
黄单看着男人弯下来的腰背,“我三四岁的时候,你把我抱在腿上帮我穿鞋,十几岁的时候,你蹲着帮我穿鞋,现在我差两个月就三十了,你还给我穿鞋,你一直在把我当小孩子,我会长不大的。”
宋闵不做任何回应,仿佛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黄单等男人站起来,身子拉直了,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时候,他抬手在对方一边的鬓角碰碰,“你老了。”
宋闵把大衣给青年穿上。
黄单看他给自己整理大衣,抿抿嘴说,“我以为人生只要明确目标,顺利完成就可以了,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很多地方做的不好,我每天早晚都会见到你,却连你是什么时候老的都不知道。”
宋闵听着青年反省的语气,额角轻微鼓动,那不是欣慰,是愤怒,像是在对那个教会对方成长的人极其反感,他一言不发的替对方打开门。
“路上开车慢点。”
黄单把下巴塞在围巾里面,手拿着车钥匙出门,“晚上我回来烧饭。”
门关了,宋闵还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半天都没回过来神。
就在黄单把车开出小区的时候,有个老同学的微博更新了,照片上是一大片的玫瑰园,后面是座城堡,配着三个字:我来了。
群里本来在汇报行程,出发了,到哪儿了,还有多久能到,你们到了没有之类的话,微博出来后就一下子炸开锅,都在聊国外回来的那位。
可能是少年时的友谊,跟工作后接触的会有不同,没那些顾虑和算计,他们一个个的还是那副视若无睹,大大咧咧的样子,说真没想到当年倒数前三,打架逃课样样第一的小混混竟然在多年后摇身一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汉。
要么怎么有一句话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呢,这还只是三十年的十分之一多一点点,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不过微博的主人却没什么回应,似乎就只是闲得无聊,随手发了个微博。
周末,路上有点堵车。
黄单在十字路口等红灯,车里放着那首《十年》,他的心境无法形容,想想还是关掉了,怕一不留神发生意外,害人害己。
大家约在茶楼集合,喝个下午茶,再走下面的节目,有的带了家属,有的抱着旧情复燃的心态去的,各有心思。
半小时后,黄单把车停在路边,他下了车,往前面不远的超市走去。
超市里的人很少,只有两三个在货架前游荡,要么是选择困难症,要么就是可买可不买。
黄单买东西,都是先想好了,过去直接买了就走,不会在选择的时候浪费时间,他进超市拿了想要的一瓶矿泉水,一瓶绿茶,一盒口香糖,从皮夹里拿了张五十的纸币。
柜台的营业员是个小姑娘,她问需不需要袋子。
黄单说要一个。
小姑娘把水跟口香糖装进袋子里,她接过五十的纸币,手捏捏判定了真假,说了稍等,就低头在抽屉里找了一把零钱。
黄单垂眼去接,耳边不是小姑娘嗲嗲的声音,是个男低音,“这是一万,你只要在一个月内抓到聂主任不检点的行为,再尽快告诉我,事成之后还有一半。”
随着那个声音,黄单的手里多了一样东西,不是一把零钱,是一个被报纸包住的长形东西。
黄单愣了愣。
他以为不会再穿越了,没想到还有。
“怎么,没见过这么多钱?”
穿一身深紫色西装的男人叠着腿,手里夹着根雪茄,“你好好干,把事情办的漂亮些,管好自己的嘴巴,别犯蠢,大家相安无事,这钱能让你在t城横着走上一段时间。”
黄单的余光扫向四周,发现自己在一辆车里,大概是出于保密,前面的司机不在,车里除了他,就只有身边的西装男人。
手背上一疼,黄单的神经末梢猛地一颤。
男人的手用力,把雪茄重重碾了一圈,“家里的长辈没有教育你,长辈在跟你说话的时候,不要开小差吗?”
黄单的手一缩,雪茄烧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他疼哭了。
男人看到青年哭出声,他错愕几秒,一脸的厌烦,赶苍蝇似的抬手挥挥,“拿着钱滚下去!”
黄单刚打开车门下车,不远处的司机就被喊了回来,旁边的奥迪扬长而去。
疼痛感来的强烈,让黄单没办法思考,他走到梧桐树底下蹲着,脖子上的青筋突起,嘴唇哆嗦,哭的停不下来,太疼了。
有个年轻女人骑着自行车路过,她见状就停下来,“同志,你这是怎么了,要紧吗?”
黄单摇头,说不要紧。
年轻女人在大褂里面摸摸,把一块手帕递过去,“你看你,鼻涕都出来了,擦一擦吧。”
黄单也没嫌弃,接过手帕道谢,就侧头去拧鼻涕。
年轻女人靠着自行车,伸手理理齐肩的短发,好奇的打量着还在哭的青年,这一细看,她觉得有点眼熟,再看看,认出来是陈家的老幺。
这人没什么本事,就会惹是生非,害他大哥丢了红星厂的名额不说,还让他二姐在文工团里被笑话了好一阵子。
年轻女人看青年拿着自己的手帕擦鼻涕眼泪,就气道,“把我的手帕给我!”
黄单没听清,他抬头,用一双流着泪的眼睛看过去,“什么?”
年轻女人看青年哭的样子实在是惨,八成是被谁打了,该,她咬咬唇,手帕脏成那样,不要了不要了,于是她二话不说就一蹬自行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黄单蹲在地上哭了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他把糊了鼻涕眼泪的手帕叠叠,洗了还能用。
风把梧桐叶吹起,跟着灰尘一起在半空飘舞,不顾他人死活。
这地儿的路很宽,看不到头,刚才的女人离开后,就没见什么车辆,连一只觅食的野猫野狗都没看到。
黄单吸一口气,他把脚边的报纸打开,里面是一摞一百的纸币,都是新钱,上面有四个头像。
“系统先生,你在吗?”
系统,“他不在。”
黄单把报纸重新包回去,拿着钱站起来,“是陆先生吗?”
系统,“是陆某。”
黄单跟陆先生在上一次穿越的世界里面已经接触过了,虽然没有达到朋友的关系,但很有安全感,他也不知道那安全感是怎么来的。
可能是公事公办的人在能力方面毋庸置疑,不会出什么纰漏。
系统,“黄宿主,现在请你接收此次的任务。”
黄单说好,他的面前就凭空出现了一块任务屏幕,“为什么会有个印章?”
系统,“是任务发布者的签名。”
黄单说,“以前没有。”
系统,“这次的任务发布者是个老干部,行事作风比较不同。”
黄单,“……”
他再次去看任务屏幕,把视线从印章上挪向文字。
【聂文远的愤怒:上个月,我刚被调到红星厂没多久,侄女小薇被人在路边的草丛里发现了,她的身子被玷污,受到了很大的刺激,神志已经不清了,我要知道是谁干的。】
黄单看完没多久,任务屏幕就消失了。
系统,“有关原主的所有记忆已经全部输送完毕,黄宿主,有问题随时找陆某。”
“我会的,谢谢。”
黄单一边接收脑子里的记忆,一边梳理,这副身体的主人叫陈于,二十一,没读过什么书,几个月前才结束两年的劳改生活回来。
两年的时间,t城的发展很大,原主的哥哥姐姐都有知识,一个上过大学很有文化,一个会跳舞,谁都知道早晚有一天会跳到b城去,唯独他屁也不会,只会成天找一群狐朋狗友吃吃喝喝。
原主是家里的老幺,宠的无法无天了,他从小就喜欢偷拿这个那个,还偷家里的钱,偷一次被发现一次,打完了还偷,屡教不改。
在原主跟几个朋友犯事,被找到抓起来的那天,他爸就气中风了,等他从牢里出来,他爸已经从家里搬进了坟包里。
原主被忽悠的要跟别人合开酒吧,手头上没钱,就被那个西装男利用,打算帮着对方坑聂主任,也就是任务的发布者聂文远,他的舅舅。
聂文远是原主妈的弟弟,不是亲的,是故交的孩子,因为故交一家出事,他们没出面搭把手,还在背地里推了一把,等事情告一段落后,他们良心上过不去,才收养了故交的孩子。
红星厂是块香饽饽,原主他哥是大学生,想要个名额都很难,还被原主给搅黄了。
聂文远是新上任的主任,有多少人想托关系巴结他,就有多少人视他为眼中钉,那个位子上有刺,很不好坐,一个不慎,就会把自己刺伤了。
黄单搜搜着原主的记忆,知道那个西装男叫王明,是t城的富商,跟聂文远有仇,在一堆想让他身败名裂的人里面,他排第一个。
这个年代,个人作风非常重要,稍有一点问题,就会被唾弃的抬不起头,跟过街老鼠没什么区别。
所以想整垮聂文远,就要从他的作风上入手。
这种事得是能接触到聂文远的人才能做,原主好歹是他的侄子,脸皮厚,努把力不是难事。
至于任务中提到的小薇,是原主妈亲妹妹的女儿,她是所有小辈里面,跟聂文远最亲的一个,是个招人喜欢的小女生,还没成年。
黄单暂停梳理记忆的工作,他低头看自己一身的穿着,白背心外面是件白衬衫,很随意的敞开着,下面是条藏青色的裤子,没系皮带,松松垮垮的,穿出了一种颓废感。
他不懂原主追求的时髦。
正值八月,黄单没闻到桂花香,只感觉灰尘黏在口鼻上面,很不舒服,这里很偏僻,他根据原主的记忆知道是什么地方,却不知道怎么回去。
黄单蹲回树底下,他想了想就把白衬衫脱下来,把钱跟报纸一起塞进去,抱在了怀里。
这笔钱在他的现实世界,连一个月的工资都远远不够,可是在这里,一万就不止是一万了,要翻好几倍。
太阳落山,一大片火烧的红铺散了出去,把黄单的脸都映的发红。
黄单站起来活动手脚,后面响起一个惊讶的声音,“小于,你怎么在这儿啊?”
他赶紧回头,知道来人是邻居马大伯,一直很关照原主一家,尤其是在原主爸去世以后,更是三天两头的往家里跑。
脑子转了转,黄单说了个借口,“我跟人约在这儿,对方没来。”
马大伯推着自行车靠近,“都这会儿还没来,铁定是有事耽搁了,快回去吧,你妈正在屋前屋后的找你呢!”
他见青年没反应,就伸手拍拍,“犯什么傻呢,大伯虽然年纪大了,但身子骨还好的很,带你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上去吧。”
黄单坐上自行车后座。
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坐自行车,说不新鲜是假的,屁股不硌也是假的。
马大伯看了眼青年怀里的衣服,“小于,晚上凉,你把衣服穿上,手抓着后面,别摔了。”
黄单说穿上热,“没事的。”
马大伯从小看着青年长大的,知道是听不进去劝的性子就没再说,他脚踩着自行车,迎着夕阳往前骑。
黄单很快就知道马大伯是在吹牛了,“大伯,你我来骑吧。”
马大伯的气息很喘,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大声说,“这山坡难骑,你、你骑不动的。”
黄单说,“我们轮着骑,能轻松点。”
马大伯一寻思,就把车给听了,他拽起褂子擦擦脸上的汗水,热的脖子跟脸都是红的,难为情的说,“小于啊,这事你回去别跟你妈说,让她知道大伯带你都带不动,还不得笑话死大伯。”
黄单答应了。
他不会骑车,原主会,手握住车头,脚踩着踏脚板的时候,身体的重心就在同一时间调好了。
山坡的一段路把黄单累的浑身都是汗,跟水里捞出来的差不多,他眨眨眼睛,一滴汗从睫毛上滴下来,“大伯,我不行了。”
不行就说不行,黄单不会死要面子活受罪。
马大伯的面部抽了抽,他还没缓够呢,“上那边歇会儿吧。”
一老一小坐在地上喘气,汗如雨下。
黄单的钱在自行车的篮子里面,那篮子破破烂烂的,勉强还能兜住。
歇了一会儿,俩人再次赶路。
慢慢的,就有其他车辆出现了,偶尔有一辆汽车喷着尾气路过,夹在自行车的队伍里,很醒目。
那是发达了的标志。
黄单回到住处,跟马大伯打了招呼进门,他刚跨过堂屋的门槛,就听见左边挂着帘子的屋里传出歌声。
“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
不知道是哪个电视剧开播了。
黄单没多待,他先凭着记忆去原主的屋子,快速拿掉外面的衬衫,把报纸跟钱塞进床底下,为了安全起见,还把里面的破皮箱子拖出来挡着。
确保不会被发现以后,黄单把汗湿的脸埋在衬衫里面,使劲擦擦就丢到床尾,抬脚去了左边的屋子,发现里面有两男一女。
女的是原主的二姐陈小柔,她长发披肩,身上是件碎花的连衣裙,外面配着件白色线衫,温婉端庄,气质很好。
陈小柔脸朝着一台14寸的小彩电,里面正放着宫廷剧,喊着什么皇阿玛,她看的津津有味。
黄单看向两个男的,年轻的是原主大哥陈飞,长的人高马大,一表人才,边上的男人是原主的舅舅聂文远,衬衫扎在长裤里面,背对着他站着,头发剃的很短,后面往上搓,脖子修长,身姿挺拔硬气。
察觉到黄单的目光,聂文远转过头,面有桃花,眉眼很深,五官可以衬得上精致,却因为那身稳重端正的气质,导致谁看一眼,都会觉得他是个正派的人。
黄单喊了声,“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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