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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望城附近的路上,熙熙攘攘,人流密集,小摊贩懒得去城内竞争或者交一笔押钱,干脆就在路两旁支起了摊位,燕国南北风味甚至是晋楚乾的特色小吃,在这里应有尽有。
还有卖各种器具生活用品的,极为热闹地铺陈开去,像是在赶庙会,生意倒还多不错。
往来这条路的,有官兵有刑徒还有其他各色各样的人,燕皇马踏门阀之后将燕国的力量向南转移,银浪郡一下子堆积了太多太多外来人口,也就自然而然地催生了一种“畸形”的繁荣。
看似繁华,实则有种烈火烹油的调调,沸腾得越厉害的事物,往往凉得也就越快。
当然了,燕地的百姓们对此是没什么感觉的,他们只是在专心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大战其实早已掀开了帷幕,双方兵马在乾国堡寨一线更是四处撕咬切割,所欠缺的,无非是靖南军的一锤定音,或者乾国三镇精锐的真正回击。
燕人百姓的骄傲,或许是由来已久,至少,在路上,郑凡是没有看见任何关于战争的惶惶之感。
大燕立国数百年,何其艰难,却都撑下来了,和北面荒漠的蛮子打,和东方三国打,打打停停,停停打打,终究未曾落下过气劲。
其他的先甭说,至少这国民自信是给打出来了,再者也是乾国军队过于不争气,银浪郡一条线上,包括郑凡在内诸多军头子是出浑身解数地南下搞事情,而乾国军队却无一支胆敢北上。
也因此,靠近战线的南面,是一片风声鹤唳,而北面,则是“繁花似锦”。
首级都被安置在箱子里,从外头是看不出来的,郑凡也没想着敲敲打打地弄个锦旗挂上去一路开到南望城为自己造什么狗屁声势。
许是因为三皇子的第五肢实在是过于高端,
做过那件事之后,对于其他扬名的事儿,仿佛都有点索然无味了。
许文祖接了这些首级需要如何做,朝廷需要如何宣传,那是他们的事儿,郑凡会配合,但更看重的,还是能凭这份军功落到自己手上的实打实的好处。
枪杆子里出政权,郑凡一直信奉这个真理,兵强马壮,才是在乱世里生存下来的第一根基。
对这个世界越是了解深刻,就越是觉得,此时的打仗,并不是单纯地玩游戏,兵多将广,哪怕对方是大能,你也能靠人海淹没他,可以保命,也可以杀敌。
南望城就在前方了,不过入城口排起了长队,也不晓得前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总之一直淤积了下去。
见队伍不动了,郑凡也不着急,扭头看向身边的阿铭,问道:
“下去吃点儿东西?”
阿铭摇摇头,他现在存货充足,自然对普通人的食物不屑一顾。
见阿铭不来,郑凡就自己下了马走向路边的摊位,肖一波见状也马上下马跟着过来伺候。
郑凡选的是一家馄饨摊,摊位上卖馄饨的是一对小夫妻。
生意,其实不咋的。
小馄饨,是乾国江南那边流行的吃法,小小的馄饨鲜美的汤,宛若鸳鸯戏水,自带一股子滋味清流。
但燕人喜欢那种又大又厚实的饺子,不喜欢这类精巧的食物。
一是燕国位于北方,银浪郡已然是燕国的南疆了,但与银浪郡对应的乾国三镇,依旧是被乾国人称为苦寒之地。
所以,若是不开疆拓土,燕国人是没机会去真正领略到所谓的江南风物的。
再者,数百年来的传统,燕人儿郎要么在荒漠和蛮族拼杀要么就在和晋国乾国撕咬,平日里所求的,无非是大口大口地饱腹感,可没有小口小口细品的情调。
但郑凡因为上辈子的原因,倒是对这小馄饨挺钟爱的,当然了,大馄饨也可以,不过得是芥菜的。
“两碗小馄饨。”肖一波主动上前吩咐,同时先付了钱。
小本生意,可不讲究吃了后再给钱,否则碗一丢你人一跑,往哪儿逮你去?
这边铜钱落碗了,那边馄饨才会下锅。
没多久,两碗小馄饨煮好了,等待入城的队伍,却没前进丝毫。
堵车堵得厉害啊。
肖一波将碗和小勺小心翼翼地递给郑凡,倒是没自作多情地帮忙吹气,而是道:
“主人,小心烫。”
郑凡笑笑,伸手接过来。
小摊位这里,没桌椅提供,不过真正有身份有地位的,也不会吃这道口旁的小食,南望城作为曾经燕国的“小江南”,里头的高档酒楼馆子那定然不少,自是特意留着肚子进里头吃喝。
郑凡和肖一波就蹲在摊位旁,道口边的食客基本都是这个吃法,这还是爱干净的,再随便一点的,干脆就坐在地上吃得更是舒服。
许是没后世味精的缘故,小馄饨不够鲜美,但入口自由其爽滑,吃起来倒也不错。
郑凡一口一口地吃着,肖一波在旁边也“哼哧哼哧”地吃着,对于肖一波来说,吃什么并不重要,陪着领导吃饭才是重中之重。
这边小馄饨才吃下去半碗,那边摊位上就来了第二波客人。
一个身着粗布长衫冻得不停吸鼻涕的老爷子和一个身着棉服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持剑剑客。
剑客的年纪在四十出头的样子,脸上满是暗疮,也不晓得是冻的还是本就这般长的。
老爷子左手抱着一个长帆,帆旗一角被寒风拨弄,露出了“卦”字。
“十文钱一碗,二位。”
女人等着收钱,
男人等着下锅。
女人没收到钱,男人的馄饨就不可能下锅。
老爷子看向了身边的落魄剑客,剑客目光向上,仿佛忽然发现今儿个的天空是那么的美丽动人。
老爷子搓了搓手,有些局促道:
“这个,以卦当饭,可否?”
女人马上摇头,男人将手里抓着的馄饨又放了回去,道:
“生意不行,实在吆喝不起啊。”
这话已经说得很实诚了,要是生意可以的话,请你吃一碗馄饨倒是无所谓,听你算一卦也当是消遣。
但眼下生意惨淡,没这闲情雅致也没这富裕了。
老爷子舔了舔嘴唇,显然是想这一口小馄饨想得紧。
人年纪越大,就会越是跟个老小孩儿似的,贪吃得紧。
只是到底还顾及着些许老皮老脸,不好意思学那泼孩在地上打滚求闹。
落魄剑客怕了拍行囊,道:
“还有干粮。”
老爷子不听干粮还好,一听干粮嘴巴一撇,眼睛里就有泪珠子在打转,委屈得紧。
“干粮干粮,你就让你爹天天啃那干冷生硬的玩意儿,这世上,有你这样当儿子么!”
郑凡闻言,看向了肖一波。
肖一波露出了憨厚腼腆的笑容。
落魄剑客有些怅然;
老爷子还在委屈;
卖馄饨的小夫妻也就站着看着,反正生意不好,不急。
肖一波左手拿着碗筷,右手掏兜,取了一粒小碎银子,丢向了摊位,道:
“给他们煮。”
“哎哟,好!”
馄饨下了锅,开始在汤水里翻滚起来。
落魄剑客看向了蹲在那里的郑凡二人,随后又将目光挪开。
老爷子则是眼巴巴地盯着馄饨何时出锅,也没急着去感谢请自己吃馄饨的肖大善人。
“好了好了,可以出了,要老了。”
老爷子催促道。
丈夫点点头,将馄饨出锅,撒上并不是如何丰盛的调料,老爷子接过了碗,犹豫了一下,还是蹲在了肖一波的身旁。
那个落魄剑客也是接过了自己的碗,不过蹲在了摊位的另一头,似乎性格过于孤僻,不喜欢凑这个热闹。
老爷子连吃了好几个馄饨,又喝了几口汤,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满足之色。
郑凡专注吃着自己碗里的馄饨,没理睬周边,许是前世各种作品看得太多的缘故,对这种组合,往往带着一种“世外高人”的印象。
越是邋遢,越是落魄,人往往越是“高手”。
这一点,在沙拓阙石身上得到了证实。
但在瞧着对方手里的小馄饨后,郑凡并不打算在此时去试探什么。
无论你是真的落魄浮游还是真的是世外高人,你吃你碗里的,我吃我碗里的,吃完后,拍拍屁股,各自做各自的事儿去呗。
老爷子看向肖一波,道:
“你要算卦?”
肖一波摇摇头,道:“不用。”
“唉,也确实不用,你啊,是旺命,但不旺亲。”
言外之意就是,你克家人。
肖一波拿着馄饨碗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没说话。
好歹曾执掌过车帮,虽是个在大人物眼里上不得台面的小帮派,但也是和三教九流打过不少交道的,这种靠一张嘴混江湖的,最擅长的,不是算命,而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你不搭理他,他就什么都说不上来了。
但这老爷子似乎没打算放弃,转而前倾着身子,看向郑凡,面露讨好之色,道:
“这是位贵人,贵不可言啊。”
郑凡笑了笑,一边吹着一边喝着汤。
肖一波没得到郑凡的允许,自然不会把话头往郑凡身上去靠,所以继续吃着自己的馄饨。
老爷子又安生地吃了半碗,擦了擦嘴,又开口道:
“贵人身上血气旺了点,这是好事,又是坏事。”
前天晚上刚刚去杀了人,哪怕洗了澡,但身上的血气能这么轻易地消散掉么?
但郑凡依旧不为所动。
可惜了,瞎子现在还昏迷着,若是今儿个带出来的是瞎子,他一来肯定会和自己一起下来吃馄饨,二来,正好可以和这老头对上。
反正,他们是同行,不怕没皮扯。
“贵人,您以后的路,自是一番坦荡,只需贵人恪守本心,潭水浑浊,自做清鱼;方可自立于世。”
这算是吉祥话吧?
万金油的话语。
郑凡放下了手中的碗,对老爷子拱拱手,道:
“受教了。”
“贵人就没什么像让老朽帮忙算算的么?”
“刚刚不是已经算过了么?”郑凡问道。
“刚刚不算。”
郑凡点点头,却道:“没什么想算的。”
求财?不求财。
求才?家里有七个。
求仕途?眼下正做着,前面车队里的那些箱子里,也都放满了自己仕途路上的垫脚石。
求姻缘?有四娘在,郑凡挺知足的。
这不是瞎话,郑凡之所以不碰家里的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一来,那些花骨朵不符合他的口味,
二来,有了四娘帮助后,在这方面,真的很尽兴了。
倒不是因为四娘在漫画里的形象,怕自己偷吃了会如何如何,只是二世为人,对情情爱爱的这些东西,早就没什么执念了。
兴许以后对上一些公主郡主什么的倒是可能会动心,但那也是对她们尊贵的身份能让自己男性的征服感得到满足罢了。
这一点,郑凡发现自己的心态,似乎有点向瞎子、阿铭他们在靠拢,这些魔王们,似乎一个个的,对女人都不是很感兴趣的亚子。
“没什么好算的。”郑凡回答道。
自己这一世,目前来说,就是想着怎么去玩儿了,至于玩儿什么,怎么个玩儿法,这个不用人教,探索的过程,本身就是玩儿的一部分。
老爷子有些唏嘘,
似乎对自己没办法开张混笔买卖有些遗憾,
最后只能道:
“贵人是哪里人?”
“瞧老爷子您这话问的,这里是燕国,我自然是燕人。”
“不不不,公子可不是燕人,公子,是天上人哩。”
郑凡眼神里,有一道光彩流逝。
不明所以的肖一波则笑骂道:
“你这老梆子,安安心心吃你的馄饨就是了,用得着你瞎拍马屁。”
拍马屁,可是他肖一波的工作。
老爷子点点头,道:
“一箩筐马屁要是能换一碗馄饨,那也是值当的。”
郑凡将碗递给了肖一波,肖一波接过碗,送到了摊位上。
摊位上没来第三波客人,但夫妻二人却在下馄饨,此时正出锅。
小夫妻俩,一人一碗,也和客人们一样,蹲在道口旁吃着,你喂我一个,我喂你一个。
肖一波将碗和小勺放在摊位上,看着这恩爱一幕,心里不由的有些羡慕。
清贫小日子,却能执手相依,也不为是一件幸事。
郑凡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不过,他看到的和肖一波不同。
在郑凡看来,
唔,
夫妻俩都在吃自己的馄饨,这证明这馄饨没问题,能吃。
这种思维惯性,大概是被后世的各种食品安全问题新闻给锻炼出来的了。
堵车的状况,似乎缓解了一些,队伍开始慢慢往前了。
肖一波去队伍里安排车辆,吩咐自己的手下不要歇息了,准备进城了。
郑凡正欲起身回车队,老爷子却忽然开口道:
“贵人,不急,前头才刚开始走呢,老朽我这辈子,最讲一个有因就有果,从不欠人情。”
“那你要如何?”
“既然贵人不想算卦,那贵人要是想知晓什么,老朽也能跟贵人唠叨唠叨。”
郑凡倒是真没走,重新蹲了下来,道:
“我听说,乾、晋、楚三国的达官显贵,都喜欢养一些清客,所用之途,也不过如此吧?”
老爷子点点头,道:
“确实。”
达官显贵,怕寂寞,又怕没文雅,所以会专门养一些清客,负责和自己聊天。
其实就是吹牛皮,比谁吹得高雅,比谁吹得上档次,比谁吹得更有逼格。
“我呢,是个粗人,您老都说我身上血气旺了,想来是看出来我是干哪个行当的了?”
郑凡好歹从军这么久了,无论平日里再如何惫懒当甩手掌柜,但到底是经过阵仗见过血冲过城门的军门,被人瞧出来是军旅人物,也实属正常。
若是连这都瞧不出来,这老爷子这么一大把岁数那可真算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您问,老朽来说,但凡老朽知道的,老朽自是答你,不藏私。”
“就因这一碗馄饨?”
“馄饨不值钱,但馄饨里的情,值钱,世间万物,沾染上情,也就值钱了;
一如楚皇的画,晋皇的剑,燕皇的刀,乾皇的笔,这些,自是价值连城的。
这馄饨里,有老朽的乡愁,价格,自然是高了。”
“有理,那我就问问,乾国这次,上来了多少人马?”
郑凡真敢问。
老爷子居然还真敢答:
“西军十五万,昨日应该已经到了绵州城下,十万禁军走漕运,但因为出发时耽搁了,反而落在了西军后面,但估摸着今日应该也就到了。
狼土兵自是跟在西军后头,由西军掌握,监视。
五万祖家军要从东海沿岸过来,估计还需一些时日,但毗邻三边诸郡辅兵不下十万,已然早早地开拔进入。”
“所以说,乾国三边,将要聚集多少兵马?”
“西军十五万,狼土兵五万,不过这五万,得打个缺口,三边戍卒二十余万,祖家军五万,临郡辅兵十万,禁军十万,这就足足是六十五万大军!”
六十五万大军,摆在乾国三边,可以说是相当豪华了。
郑凡又问道:
“那你可知我大燕,当有多少兵马可以南下?”
“啧啧,贵人您可不是燕人。”
“但我更不可能是乾人。”
“贵人兴许是没见过上京繁华,没见过江南风色。”
“相信我,我见过,我也能感受过,但我……不是很喜欢。”
不仅仅是郑凡,还有手底下的诸位魔王,其实都想过这个问题,这要是开局不在燕国的虎头城,而是在乾国,会不会更好一些?
得出来的结论还是……在燕国更舒服更自由更畅快一些。
抛开那些不谈,
郑凡如今和靖南侯田无镜有收尸的情分,
和李梁亭,有一条羊腿的关系,
和燕皇姬润豪,又断子之谊,
就是那位魏公公,也想着让自己入宫接班。
怎么算怎么着,郑凡也应该更亲昵燕国。
“唔,这样么。”老爷子眼里有些失落。
“您还没回答我。”
“大燕有多少兵马可以南下,贵人难道不知晓么?”
“有时候,自家的事儿,反而外人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言之有理,那老朽就给贵人算算,银浪郡这一线,堆了大小十多个总兵,零零总总的各路兵马加起来,估摸着有个四五万之众,但良莠不齐。
靖南军五万,还有五万后营,就算他十万,燕京禁军得负责镇守国土,同时还要防备来自晋国的威胁。
荒漠那边,少说也得留个十万镇北军铁骑看防。
算来算去,大燕能一时砸下来南下的,也就二十万镇北军加上十万靖南军和数万杂军,合计三十多万。”
“算算,倒也对等。”
“乾国人多,但大燕军强,尤其是那二十万镇北军铁骑,就如一把刀,在荒漠磨了百年,今日才得以对南出鞘。
只是……”
“只是如何?”
“大燕虽悍,但大乾地大物博,这三边之兵马,别看现在是这般多,但真要战事彻底拉开,大燕铁骑再是悍勇,可能破这铁壁城墙?”
郑凡没说话。
攻城和野战是两个概念。
尤其是在对方有充足兵力防守的时候,郑凡两次打绵州城,其实都没想过正儿八经的攻城,因为他消耗不起。
“燕军南下,民夫得发动多少?这笔帐,贵人可曾算过?”
郑凡继续沉默。
“最重要的是,大乾陛下一旨诏令之下,天下之军,天下之义勇,皆可迅速成军,莫说支援,再凑个七八十万大军北上也不算难事。”
要知道,乾国这些年,可一直都在养着三边八十万大军和八十万禁军,虽然这两支军队吃空饷严重,但这证明乾国朝廷,是能养得起这一百六十万大军的!
乾国大且富,不是说说而已。
“新成之军,不堪用。”郑凡开口道。
“打打,见见血,以老带新,也就成军了。
最重要的是,大燕南下,短时间内,定然不可能破开大乾三边防御,而大乾,自可借此机会慢慢磨砺掉自身之浮躁,重整军备。
而燕皇那边,看似马踏门阀,一扫妖氛,但终究是将自己摆在了极为危险的位置。
古往今来,任何一个王朝,都有所依仗,蛮族靠王庭左右贤王,楚国靠贵族,晋国靠宗亲氏族,大乾以士大夫治天下。
国本如堆土,一层层,一道道,最上面,才是皇室,凡事,都有其两面,看似所谓的国之蛀虫,其实也可称为是国之基石。
燕人,耗不起,也撑不起,这还是不算在晋、楚和蛮族出手的前提下。”
老爷子的话用现代人的思维去解释,大概就是一个政权发家后,想坐稳天下,总得拉一个阶层一起来分享利益,既得利益阶层固然是国之蛀虫,吸食着国家的鲜血,但他们却有维护你统治的本能。
一如先前燕皇和镇北侯演戏时,燕国的世家门阀们只是想要给两位侯爷封王,可从未想过将姬家从龙椅上拉下来。
若是镇北军真的要打算取而代之,门阀世家还是会站在皇帝这边的,但燕皇却将他们直接扫了,这固然于国有利,但对于统治者的统治来说,却变得没安全感了。
要是哪天,李梁亭死了,或者姬润豪死了,又或者,靖南侯死了,问题自然就会出现,或者,镇北军本身就是一个有着自己体系的军事集团,他们之中要是出现了其他的声音,那该怎么办?
没有了世家门阀的居中调和和阻挡,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直接威胁到姬家的统治地位。
“呵呵。”
“贵人不信?”
“我们屁股没坐在一边。”
“贵人此言,当真绝妙。”
“哈哈,那我很好奇,老先生应是乾人,为何此时北上?”
“唉,谁叫老朽是个乾人呢。”
“那老先生何以教我?”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贵人的路,自然是坦荡,贵人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不算卦者脚下自有路。”
“受教了。”
“都是夸夸其谈,做不得数的东西。”
“我的车队要走了,告辞。”
“贵人再会。”
郑凡起身,这次,是真的走了,他追上了前面的马车队伍,上了自己的马。
阿铭侧过头,手里拿着水囊,嘴角带着点红,宛若点上了胭脂,
问道:
“有事?”
郑凡没说话,只是想着等入城后,通报一下密谍司有乾人奸细进来了吧。
至于是否有用,估计真没用。
郑凡再回头看去时,果不其然,先前的那位算命老爷子和那位落魄剑客,已经没影了。
“阿铭。”
“你说,这世上会不会有人能够瞧出来我们的身份?”
“主上的意思是,能瞧出来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
郑凡点了点头。
“瞧就瞧出来呗。”
“这么洒脱的么?”
“因为多想无用。”
“也是,多想无用,不过,还是得早点发家啊,要是老子手上也有三十万铁骑,老子就算是火星人估计也没人敢哔哔了吧?”
“嗯,主上英明。”
郑凡伸手,
很自然地帮阿铭擦拭掉了嘴角的那一滴红色“胭脂”,
阿铭愣住了,微微皱眉。
郑凡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红色,
在胯下战马的毛发上擦了擦,
道:
“你倒是省着点儿喝,别一口气喝光了,又得挨饿。”
“堡寨下面冰窖里存了好几桶。”
“这也可以?”
“当然可以。”
“其实,刚刚我的举动,有些恶心了。”
“主上你也知道啊。”
“但看你这么淡定,我就想着故意恶心你一下。”
“主上……英明。”
…………
“我以为,你会杀了他。”人群中,落魄剑客开口道。
老爷子摇摇头,道:“倒是真想出手杀了他。”
“因为那车队箱子里,运的,都是人头?”
老爷子摇摇头,道:
“因为我看不穿他,此子之气运,难以琢磨。”
“那为何不杀?他是燕人。”
“杀不得,杀不得啊,此子眼下还未曾成气候,就算日后成了气候,也难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放在以前,倒是想着布局几子,权当是消遣,现在,不行。
老夫的这一口气,还没到当泄的时候,这气,一泄就千里,在此子身上开口子,老夫觉得亏得慌。”
“按照你们炼气士的说法,大乱之世,必出妖孽,他,算不算?”
“算。”
“这妖孽,在燕国。”
“你就确认,是燕国的福气?”
“我能感觉到,你有点自欺欺人。”
“罢了,罢了,一代人管一代事,你我,是乾人,自得为这一身血肉身份负一份担当,至于之后的事,随他去吧。
你说得对,乱世将起,妖孽频出,但到底能有几个可以化身为龙,犹未可知也。”
“可惜了,我的剑,和你的气一样。”
“是啊,老夫的气,是太浑厚,不得轻易开口,你的剑,太锐,刺一人即碎。”
“不动身么?”
“再等等,再等等,刚刚的馄饨,是真的好吃,是家里的味道。”
“再来一碗?刚刚那小子身边的催巴儿给的银子还能再下个两碗。”
“吃一碗就够了,回个味儿罢了,而且,想吃,也吃不成了。”
老爷子和落魄剑客的目光看向那个馄饨摊子,
人群中,忽然钻出来十多个人,其中一个身着黑衣,其余人则是寻常贩夫走卒打扮,直接将这馄饨摊给围了起来。
为了防止引起人群骚乱,
黑衣人开口喊道:
“大燕密谍司捉拿乾国奸细,不相干者退开!”
馄饨摊的夫妻俩此时还蹲在那里,手里依旧拿着馄饨,面对周围的密谍司番子,他们没有丝毫的畏惧,有的,只是一种坦然。
老爷子叹了口气,道:
“我就说,今儿个的馄饨,很有家乡的味儿啊。”
落魄剑客不语。
老爷子又道: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每个人,因为一个身份,又都有自己的命数,你说,从我找到你到现在,你后悔过么?”
“没什么好后悔的,都是各自的命。”
“是啊,都是各自的命,我不喜赵家。”
“我也不喜。”
“但我是乾人,没道理,他们愿意为大乾送命,我们俩,就能继续飘飘欲仙,潇潇洒洒,没这个道理,真的没这个道理。”
“是没这个道理。”
密谍司的番子还没上前拿人,
那俩夫妻在对视微笑时,眼耳口鼻都有黑色的鲜血流出,身子,已然没了丝毫生机。
显然,他们给自己下的馄饨里,下了毒。
他们许是潜伏在燕国很久的银甲卫,但最近可能发现自己的上下线出了什么问题,导致他们对自己的命运已经有了准备。
鲜血,已经滴落进了盛着馄饨的碗里,荡漾开去,清澈的馄饨汤,晕开了血色。
远处的老爷子,
深吸了一口气,
呼,
有内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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