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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把耳朵轻轻贴在门上,屏息听了听,就听里边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害我等这么久,你才来么!”
杨帆听了这句话,脚下一虚,差点儿一头撞开虚掩的门户,就此一头撞进去。他不知道住在俞家老宅的这几个人是不是懂得神仙术,但那一身精湛的武功他是见过的,所以他靠近门口时已格外地小心,想不到还是被里边的人现了。
这在杨帆看来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练武之人,五识较之常人的确灵敏一些,却不可能达到外行人想像的神奇程度。如果一个人的声息和蚂蚁走路的动静差不多,那就不可能被人听见,若是一个人真有这般神奇的耳力,那他早就死掉了,死于“噪音”的摧残。
“这老尼姑真的有大神通?”杨帆骇然站定。他已经听出问话的这人是一个年老的女子,而这俞家老宅里一共只住了三个人,三人中只有一个女人,除了那来自河内(唐代的河内指河南济源)的净光老尼,再也不可能是别人了。
杨帆退开三步,轻轻一整衣衫,决定正大不明地拜见。
他拱起双手,刚要说话,就听房中又有一人说话,这回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这还慢么?我总要四下转悠一番,以防万一啊。再说,这东西烹制起来本就费火候。行了,这院子空了,确无外人,快些吃吧。”
杨帆听了顿时松了口气,敢情这老尼是跟别人说话,害他以为是现了自己。杨帆重新靠过去,把耳朵贴到门上,却没有再听到那两人的对话,杨帆估计二人是进了内室,便向一旁绕去。
跃上屋顶,揭开瓦当就能看见室内情形的景像,只是一些电视剧和小说里随意虚构的,实际上那是不可能的。住人的屋子,屋架上大梁与檀木架好后还要铺板子的,板子上面再抹挟了稻草的黄泥,厚厚一层黄泥上面才会铺瓦当,严丝合缝,以御雨水,根本不可能掀开一片瓦就能看见室内情形,而且屋顶若只有瓦,根本就站不了人。
杨帆想绕到内室方向,窥探室内动静。待他绕到一扇窗前,往那窗上一看,不禁暗暗叫苦。这是一扇直棂窗,窗上贴的不是窗纸,而是“明瓦”。所谓“明瓦”,就是一种磨的薄薄的蛎蚌片,透光效果还不及现代的毛玻璃的一半,但在当时已是极好的透光材料。
如果是那种可以制作伞面的韧纸,他用刀尖刺个小洞就可以窥伺屋中动静了,这蛎蚌片若是敲碎了或者撬下一片来,那里边的人早就现了,还窥伺什么。杨帆怔了片刻,一咬牙便回了前屋。
他轻轻一推,门就无声地开了。
这里虽已久不住人,但是三个“活神仙”住进来后,俞灏然已尽其所能地对他们的住处进行了一番修缮维护,门轴里也注了油,开起来悄无声息。杨帆松了口气,便像一只狸猫般闪了进去。
他已打定主意,如果被人现,就说自己是来谢恩的,他是小辈,耍耍赖皮这些前辈也不能真跟他一般见识。
这间屋子不大,内外屋之间只用一道木制屏风隔断。房间也不大,外屋为堂,只挂字画一副,一张矮几,两副坐榻,余下就没有多少空间了。
俞家老宅不是没有大屋,可是如今是冬天,大屋取暖不好,就算盘了火炕,砌了火墙,也很难做到温暖如春,这间屋子就不错,一进来便有热流扑面。
屏风是全木制的,杨帆蹑手蹑脚地走到屏风边,悄悄探头向室内望去……内室比外堂还要略大一些,临墙有一排柜子,侧里是一铺火炕,净光老尼和摩勒正盘膝坐在炕上。
净光老尼正在灯下吃东西,据说一日只吃一料米或者一粒芝麻的老尼姑面前摆着一个食盘,碟中好大一个蹄膀,在灯光下泛着油亮油亮的光,蹄膀已经被她啃了一大半,吃得她的嘴角两颊都是油腻。
旁边还有一碟胡饼,已经一口气啃去大半个蹄膀的净光老尼这时不太饿了,才拿起一只胡饼,比较斯文地咬了一口,顺便用饼子把流到下巴上的油腻擦了擦,然后又提起一只锡制的酒壶,也不往杯里倒,就着壶嘴儿便灌了一大口。
摩勒嘲笑道:“你们两个真是自讨苦吃。说自己会方术,能长生不就行了?非得吹牛,韦韦什方吹嘘他能辟谷,每天服三粒丹药就不用饮食。好歹他那米面制成的丹药丸子一粒有龙眼大小,服上三颗也能捱一阵子。
你比他更能吹,还说什么一日一粒米,过午不进食。这下好了,今天圣人在这耗了整整一下午,上午就有官兵来此搜查、警戒,我晌午的时候能大鱼大肉,你就只好饿着肚子在那装神仙,自作自受!”
净光老尼瞪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不如此怎么能叫人家相信我们真是有大本领的人?你是胡人,自可大鱼大肉,我们怎么能成?你说你那里的神仙都有七情六欲,会嫉妒别人、会偏袒亲人,天界之主可以下凡勾引一群凡间女子,生上一堆什么半神的私生子,当儿子的神仙可以宰了当老子的神仙自己做神之王,乱七八糟的这也叫神仙么?你那些胡言乱语若是在我们这里说,别人不活活打死你这个神棍就算好的,还能把你奉若上宾?”
净光老尼使劝咬了一口胡饼,又啃了一口猪蹄,傲然道:“我们东方的神仙,都是无情无欲、大公无私、只饮仙泉、只吃仙果,活在逍遥天界、于神仙洞府中一修就是亿万年一动不动的,这才是仙人。我们想让人家相信我们是活神仙,不下点功夫怎么行?”
摩勒嘟囔道:“这样的神仙,跟一块石头似的,修来作什么?”
净光老尼没理他,又喝了口酒,问道:“什方道人已经歇下了么?”
摩勒道:“还没有,前几日备下的暗门、机关、法器今天在女皇帝面前一股脑儿地都用过了,韦什方说他要再布下几道神通以防万一。”
说到这里,摩勒倾身向前,略显紧张地道:“净光,你们……真打算留在京里做官?”
净光老尼乜了他一眼,道:“怎么?”
摩勒搓搓手,担心地道:“这回咱们骗的可是皇帝啊,我觉得……咱们不如糊弄糊弄那女皇帝,骗些金珠玉宝逃之夭夭,咱们的岁数也不小了,还能跑几年江湖?不如狠狠捞上一笔,就此收山。”
净光老尼一手拿着猪蹄,一手持着酒壶,轻轻瞥他一眼,鄙夷地道:“胆小的废物!”
※※※※※※※※※※※※※※※※※※※※※不良帅黎亦乔在他的老亲家秦怀德家里睡了一宿,直到次日一早。
近在咫尺的则天门上敲响了晨钟,钟鼓声穿过洛河上缥缈的晨雾,清晰地送进积善坊的家家户户,随后积善坊里的钟鼓也应和地想起来。
晨钟八百响,一开始各坊应和的时间不一,片刻之后,他们就统一了步调,全城同鸣的钟声和鼓声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扰醒了睡的正香的黎亦乔。不过他醒来时是很愉快的,这钟鼓声意味着他升官的时间又近了一天。
黎亦乔暗暗祈祷着:“老天保佑,但愿在老夫升迁前的最后这两天里,积善坊平平安安,不要有丝毫意外生。”
老天大概是听到了黎亦乔的祷告,今天的积善坊依旧一片太平,俞侯爷一大早就去老宅子向三位上师请安,离开时也是一脸的笑容,整个坊里很安宁、很欢乐,很祥和,没有任何事生。
大清早,杨帆骑着马去刑部,他的嘴角始终带着一抹隐隐的笑意,让他英俊的脸庞显得更加迷人了。
昨夜离开积善坊俞家老宅之后,他就一直想笑,他没想到,几个江湖骗子居然连他也瞒了过去,不但让他把那三人当成了武林高手,甚至还对太师傅的说法产生了一些动摇。果然是隔行如隔山,江湖骗子也自有他们的本事,不是外行人轻易看得穿的。
杨帆没想过就此事去皇帝面前揭穿,要说祸害,武三思用大唐足足两年的钢铁产量来造一根没用的天枢比这三个想骗钱花的幻术高手要厉害一百倍;御使台里那些时刻想着以害人来显示自己存在感的酷吏们比这三个骗子要厉害一千倍。
他放着老虎不打,难道去打老鼠?再者,这三只老鼠可不好打,要揭他们就得有证据,如果让皇帝知道他杨帆质疑皇帝的选择,未经皇帝允许,就偷偷去调查皇帝最尊贵的客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今天早上,他踏过天津桥,折向刑部衙门时,转看着星津桥对面的俞家老宅,他笑得更愉快了。
自从在赵逾那里牢牢记下那三页纸之后,他对姜公子在洛阳的暗势力已经有了一些了解,他知道这只是冰山之一角。他相信赵逾不可能清楚姜公子在洛阳的全部实力,也不会把他所掌握的情报全部提供给自己,但是有了这些就足够了,有一句话叫顺藤摸瓜。
沈沐对他的要求有两条:一是他不能亲自出面对付姜公子;二是不可以有针对性地打击姜公子的力量,那就等于告诉姜公子是他沈沐透露了姜公子的底细。
那样一来,姜公子也会不惜一切,把他所知道的隐宗在天下各地的潜势力都曝不,由山东世家一手扶植起来的两大势力将会打破最后的底限,殊死搏斗,并受到山东世家壮士解腕般的严厉惩治。
那时,不管是为了给那些因为暴露身份而毁家灭族的兄弟们一个交待,还是为了向山东世家表示自己的清白,沈沐都只能对他下手。所以杨帆虽然做了很多准备,但他一直还没有出招。
刚刚走在路上,扭头看到晨雾中缥缈的真的如同一处仙家所在的俞家老宅时,杨帆忽然想起了办法。
他决定今天下午就去拜神!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