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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说,李开明应该是跑到江西路去了。”天黑后徐子先就在旧府摆宴庆贺,徐夏商和林斗耀,陈笃敬等文武大吏都不顾疲惫前来赴宴,众人此时对徐子先的礼节已经是执臣下之礼了,方桌之上,只有徐子先一人面南而坐,林斗耀,陈笃敬,郑里奇等人相陪,老相国徐夏商则坐在徐子先的左手,算是地位最尊崇的一位。
听了徐子先介绍的战事经过,各人都是听的胆战心惊,林斗耀说了一句之后,赶紧道:“王上与府军将士两日夜不眠不休,终破悍贼,奏报上去,当可耀我福建路之武威,亦令天子和文武大臣知王上讨贼之难。”
郑里奇也道:“此番交战,是顶着石臼做戏,委实是困难之至,李开明等贼事前就有准备,事机不妙便攀山而走,其沿途还有守备,粮站,大军仓促之间无可奈何,此非人力能挽回,虽有遗憾,也不能不盛赞府军讨贼之功,老实说,下官光是旁听已经听的胆战心惊,两日夜不眠不休,矢石于其上,刀矢加其身,悍贼血勇,府军将士更是虎狼之师,居然以仰攻之姿直趋其上,壮哉,壮哉!”
这一桌四周,俱是府城和整个福建路有名望的官员和士绅,听着郑里奇的话,四周陆续都传来一阵叫好声。
陈笃敬道:“郑大人这一番话,倒是象一篇好文章的开篇……”
徐子先知道郑里奇曾经差一点入选翰林学士,文章水准自不必提,当下便是接话道:“此次战事,府军陆续战死的将士是六百七十余人,重伤将士三百余人,其余将士轻伤者不下两千人。我自领兵以来,战殁将士以此役为最多,委实心痛。为了显耀将士讨贼的武功,也纪念在战场上殒命的将士,我打算在府城外闽江附近,择一高地建祠堂,祭奠阵亡将士英灵,一年四季香火不绝。”
对此议众人当然不会反对,杨世伟颔首道:“祭奠英烈是好事,太祖当年也是这般做的,秦王不愧太祖苗裔。鼓山山脉自城北绕城过城南,山清水秀,人杰物灵,择一善地建祠堂不是难事,此事易为。”
徐子先点了点头,说道:“战乱之后,首要是平乱定人心,尔后抚恤善后,再下来查察不法,靖安地方,最后才能恢复商贸,鼓励农事生产。如此,地方平靖无事,方有钱粮供给军需,足粮足饷,兵马自强,地方也更加无事。这些事,还要配合置官,清吏来进行,否则一个贪污的地方官,配一群贪婪的胥吏,不足成事,足以坏事。既然朝廷授我以开府,首要当在福建路摸索一条路子,对官员,吏员,多加约束,奉公,守法,勤政,这样诸多举措,才能事半功倍。”
诸官都是凝神细听,徐夏商纵然是致仕老臣,此时也是微张双目,目不转睛的看着徐子先,后生可畏啊,徐子先虽然是长于武事的亲王,似乎未谙民政,此时说起来却是层次分明,鞭辟入里,令人赞叹敬服。
林斗耀道:“不管大王如何展布,如今开府福建,军务民政,俱与大王相关,但有王命,下官无不遵从。”
此番开读诏书,其实还有对林斗耀的处置,不出所料,朝廷知林斗耀罪责不重,加上福建已经无事,若徐子先容不下林斗耀,必定会以开府亲王的身份上疏弹劾,朝廷不必提前做恶人。是以就是严词训斥,并且散官和勋阶都降一等,另外罚俸半年,对俸禄优厚的大魏官员来说,罚俸半年已经是相当严厉的惩罚,加上勋阶被贬,除了免官或是逮问京师问罪之外,这已经是最重的处罚了。
由于徐子先没有表态,徐夏商也是成全了林斗耀的体面,未有当众开读。
其实杨世伟,赵德邦,郑里奇,或是被降勋阶,或是被罚俸一个月到三个月不等,所有福建路的官员都是面上无关,若是真的当众开读,对整个福建路的大局也是不利,徐夏商为官四十年,这点分寸岂能没有?
倒是此时此刻,听得徐子先的展布,仿佛眼前有一幕巨大的画作即将揭开,徐夏商为官四十年,其实早就古井不波,那些擅长吹嘘的官员,做事之前说的天花乱坠,似乎任何事都可手到擒来,结果做事的时候就是错漏百出,往往事与愿违,老相国用饶有兴致的眼光看向徐子先,以眼前这亲王的经历来说,真的是无有错失,难道其所要做的一切,都能徐徐,毫无错失吗?
“做任何事之前,首要还是得钱粮。”徐子先并不着急说自己的全部计划,只是用沉着冷静的语气道:“北伐是要紧大事,但福建遭遇兵火大劫,地方已经仿佛是重病缠身沉疴在身,如何还能如健壮人那般跑步行走?摊派绝不可行,便是正赋,也最少要减免三成,以叫地方有喘息之机。”
眼前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其实以福建路现在的情形,估计两府也不会再强行叫福建路摊派了,地方钱粮用在战事上极多,建州残破急待恢复,再行摊派,就是逼民造反,当不至如此了。
不过当北伐事急之时,各路均被摊派,福建路不仅不行摊派加赋,还要减免正赋,一下子削去三成,不仅转运使郑裕民不会答应,两府和天子也绝不会应允。
“这事当然是我和中枢打擂台。”徐子先微微一笑,说道:“我受封秦王,甫行开府,就先和天子,两府对着干,实在是有些惭愧,然而福建情形,如新植幼苗,委实也是经不住摧折了,这是我们的苦衷,非得叫中枢知道不可。”
杨世伟闻言大喜,抱拳道:“秦王殿下有此心,我福建路百姓幸何如之,此事当行。”
赵德邦也道:“王上此举,惠及万民,真仁德之举也。”
郑裕民和陈笃敬等人没有出声,林斗耀却道:“下官以为先上奏战报,观察李开明下一步的举措,将斩首数字等详细情报奏报上去,再言建州残败之事,最后再谈减赋之事,这样较为稳妥。”
这是隐隐并不太赞同徐子先现在就上奏的意思,不过林斗耀说的相当委婉,是以也并未使在场官绅感觉不适。
就算有人泼了冷水,在座诸人都是相当兴奋。
福建路相当发达,若不是赋税过于沉重,地方的士绅商人会获得更多的利润,百姓的生活质量也会大有提升。
在座之人,有的是想自身或家族,也有的确实心怀百姓,毕竟士绅也是人,也未必都是心怀不轨毫无仁德之心的奸邪之辈。
一旦减赋,则众人和福建路百姓无不受惠,在座之人,当然是对倡议的秦王徐子先感佩至深,当下满座俱欢,赞颂之语,不绝于耳。
“天子对赵王如何决断?”
徐子先待各处安静一些之后,也是悄声问徐夏商对赵王的处断。
处断赵王的诏书,徐夏商当然更是不可能当众宣诏,这是打天子和赵王这一对父子的脸,老相国当不至如此。
“明早老夫去传诏。”徐夏商脸上露出苦笑,摇了摇头,轻声道:“降封为赵国公,赵王世子并诸公子的官职俱免。”
“应不止如此吧?”
“嗯,还有就是免去福建路大都督一职,右迁到江陵任副大都督。”
“坏我福建路大局,战场上先逃,致八万大军惨败,十不存一,就这么轻飘飘的算了?”
听了徐子先的话,徐夏商也微觉尴尬。
以律法来算,赵王这等行径,就算是普通的亲王最少也是黜落为庶民,或是圈禁高墙,甚至若遇到严酷一些的官家或是宰相,赐自尽也不是不可以。
赵王是身份太过特殊的原故,其是天子生父,万万不可能圈禁或赐自尽,按韩钟的意思,不妨先贬为庶民,待朝廷有什么喜事,借着由头再封国公,亦可以对天下人交代。
但天子执意不肯……
天子的坚持,从公来说算是枉法,从私来说却是孝道无亏,大魏也是以孝治国,太祖雄才大略,儒学为治国的根基这一层却是没有改变,既然以孝治国,天子的枉法也算是有强行辩解自洽的理由,是以两府也没有办法坚持,总不能坚持要人子严罚生父,从孝道礼义上来说是说不过去。
将亲王降为国公,大都督降为副都督,在天子看来也算是严厉的惩罚,可以对天下人交代过去了。
“这却是不成。”徐子先对徐夏商道:“此事我自有区处。”
徐夏商心中猛然一惊,赶紧看向徐子先。
徐子先知道对方的意思,摇头道:“我此时不会害他性命。”
这就算底线了,徐夏商松了口气,至于徐子先接下来要怎么做,那自然是随他,旁人不必多管了。
……
宴会过半之后,徐夏商老迈不堪久坐,先行告辞,然后各官员,士绅,名士都纷纷告辞。众人对徐子先都是执礼甚恭,除了徐夏商和徐子先勉强算是对等之外,林斗耀等高官显贵,此时对徐子先已经是执人臣之礼了。
陈笃敬却是故意拖延,迟迟未走,待宾客走的差不多了,才对徐子先略作示意,两人找了一间静室说话。
陈笃敬劈头便问道:“明达今晚说的杜绝摊派,且要降低赋税之说,是不是认真的?”
徐子先道:“岳父大人以为如何?”
陈笃敬适才没有表态,此时却叹息着道:“本朝的赋税负担之重,远超汉唐了。”
徐子先笑道:“也不尽然啊,汉武弄到天下户口减半,不得不下罪已诏,本朝似乎还没有到汉武时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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