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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下了身上裹着厚重的衣服,她快步朝着村落跑去。
那些杀手都骑马前行,她光凭两条腿是跑不过他们的,所以她打算入村去买一匹马,赶回去给盛家通风报信。
可惜这个村子太穷,压根就没有养马的人家。知晚咬了咬牙,花了大价钱,最后挑中了一匹拉车的骡子。
看着那骡子慢腾腾地迈步,知晚就有种想挥舞鞭子的冲动。但这个关节,也不好再挑剔什么,套上马车之后,她又雇了卖马车和骡子的老头,驾车带着她朝着归路走去。
她知道,骡子就算跑断了腿,也不会赶在那些杀手的前面。只盼着那些杀手寻求稳妥,须得布置一番,能给她容些时间。
在临出村时,她一眼看到有一家准备修缮房屋,所以墙角有几袋石灰,她扯了些碎布,包了几包塞入怀里。
不过当她快到盛家的营地的时候,突然路旁有人飞身上了马车,一把将她摁在了马车上。
知晚吓得忍不住短促地叫了一声,可定睛一看便看到了少年那对愤怒的眸子。
不等她张嘴说话,成天复似乎先松了口气,然后冷声质问道:“你是怕我不守信,所以非得独自逃跑吗?”
知晚没有说话,抿嘴看着他。直到少年臭着脸,硬邦邦地将一个包袱递给了她:“你若不愿意去南洋,尽可以说,我派人护送你离开便是了。再说就算去了南洋,也不过让你呆个三五年,等你的样子再变一变,就可以回来了。我并非是将你卖在那里。你一个女孩子这样独自上路,何等危险,若是再遇上人贩子,就算你再卖弄些小聪明又如何?……神仙都救不了你!”
很显然,成天复话里的担心多过愤怒。她过年就是十三岁了,半大的女孩子,偏偏容貌越长越好,就算扮成男孩一人赶路,也会被贼人惦记上。
现在看她无恙,成天复直觉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柳知晚低头默默打开了包裹,发现里面是他当初给她的那件貂绒披风。
现在虽然入春,但是寒风料峭,穿一般的袄子还是不禁寒,可她只带走了金银,并没有带走什么御寒的名贵裘衣。
很显然,少年并不是要抓她兴师问罪……
知晚猛地抬起头,尽量简洁地跟他说道:“快!找些人来保护你的家眷,慈宁王府派出杀手要装成劫匪,杀戮了你们全家。”
成天的瞳孔猛地一缩,紧声问道:“你说什么?”
于是柳知晚就将她之前听到了那些话,跟成天复简短重复了一遍。
成天复看着柳知晚,她应该是特意雇马车折返回来的,而来这里绝对不会是为了说一段荒诞不经的谎言。
虽然他的脑子还在飞快地转,却对知晚开口道:“你就在这待着,不要在靠近营地了,若发生了什么,自己躲好!”
说完他站起身来翻身上马,带着小厮青砚转身便朝着盛家的营地跑了过去。
柳知晚给老头一些钱,让他走了之后,左右看了看,快速地上了一个小山坡,再次爬到一棵大树之上。
此时只是天色还没有全黑,这里距离盛家的营地还很远,但是依稀可以看到那里开始生起了火,准备造饭了。
也许太阳落山的那一刻,便是杀手倾巢而出之时,留给成天复的时间并不是很多。
而王爷派出的都是杀人如麻的练家子,有备而来,人数不少。
就算成天复及时赶到,就凭他一人之力也救不了盛家全家。
想到这里,她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布包,这是她方才出村时备下的几包石灰粉,关键时刻保命之用,除此以外,就是一把盛家带出来的切果皮的木柄小刀。
现在,该传递的消息已经告知了成四少。她什么也不能做,唯有耐心地等。
就在夕阳西下时,有一道信号烟花冲天,爆出淡蓝色的烟。紧接着远处传来了让人心颤的惨烈叫声,紧接着就是厮杀的声音。
知晚就算站在高高的树杈上尽力远眺,也看不到什么。只觉得那厮杀声似乎越来越近。
过不了多时,居然有两辆盛家的马车,急匆匆地顺着野径朝这边狂奔过来。
柳知晚趁着还没有完全沉下的夕阳余晖,一眼认出了那跑过来的马车看上去好像是盛老爷的,而随后赶来的那一辆马车上面站着老仆,好像是秦老太君身边的人。
看来盛家人拼尽了全力,让老太太和老爷先走。可就算是这样,两辆马车的后面依然有四匹烈马在追撵。
那两个车夫将马鞭子甩的飞响,恨不得推着马向前飞跑。但是在这泥泞的山路上,时不时会有些坑洼之处。
第二辆马车在疾行时,正好被一块大石卡住了前面的轮子。
当盛老爷的马车向前急速飞驰的时候,后面的马车轮子就这样咔嚓一声,卡得轮轴都被折断了。
那马车咔嚓一声,栽歪了下来,马车里的人也一路从车门口滑了出来。
盛香桥这下看清楚了,原来坐在马车里的不光是老太君,还有怀着身孕的王氏。
在这逃命的关口,大家都是自顾不暇。
马车上的车夫还有家丁眼看着老太君的马车毁坏不能继续走了,便争抢着纷纷跳下车,一路惊恐呼喊着向前跑去,只剩下两个忠心耿耿的老妈子哭喊着要将老太太和王夫人扶起来,准备扶着她们往路边的野草甸子里逃命。
眼看着落单马车上的老人和孕妇只有两个仆妇管顾,跟在后面的四个凶徒不约而同,立刻分了工。
其中两匹马继续向前狂奔,去追赶盛老爷的马车。而另外两个人则从马上下来,拎着明晃晃的尖刀,一脸凶相的来到马车旁,准备提刀将老太君,王氏和两个仆妇都捅杀干净。
可就在这时,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大喊,两个凶徒立刻回头,只见一阵风裹着滚滚的石灰突然吹了过来。
那两个人猝不及防,正好被迷了眼。当抬起头时,努力眯着眼向前看去,只见对面跑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劈头盖脸,又补了两包石灰正砸在他们的脸上。
那石灰一入眼睛可要了人的命,两个凶徒疼得顿时摔倒在地上,然后挥舞着手里的刀,疯狂地往四周劈砍。
柳知晚趁着这机会,对那两个看傻了的婆子道:“快,抽出杆子把他们手里的刀打落下来!”
像这种长途羁旅的马车上一般都备有竹竿子,可以撑起凉棚,方便停下来歇息饮茶。
被小姑娘这么一提醒,那两个老妈子连忙从车板子下抽出长杆子朝着那两个挥刀的凶徒击打过去。
她们俩虽然年老,可是体格强壮,因为一直不断做事,手上很有一把气力,拿出收拾小丫鬟们的劲头,用长杆狠狠抽打歹徒的脑袋和脊背。
而知晚则捡拾起地上的石子,瞄准那两个凶徒的脑袋狠狠投掷而去。
就是这样,三个全不会武艺的妇孺竟然让两个睁不开眼的凶徒有些狼狈不堪,片刻的功夫,就被打得头破血流。
可是俩个闭着眼的凶徒很快就镇定下来,寻着声音朝着她们扑去,胡乱挥舞手中的长刀。
其中一个老妈子不幸被那刀一下子劈到肩膀上,惨叫着摔倒在地。一个睁不开眼的凶徒立刻奔了过来,举刀就要砍。
知晚连忙捡起滚落在路旁的车轮子,扔在了那老婆子的身上,硬生生地替她挡住了几下要命的。
就在这时,不远处再次传来马蹄子声,知晚心里一紧,生怕是凶徒的援手到了,可是抬头看时,却是一个三十多岁,满脸黑胡,员外打扮的中年男子领着五六个伙计骑马而来。
待远远看到这边缠斗的情形时,那领头的黑胡子员外暴喝一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朝着缠斗的人群扑来。
知晚心里一惊,要再掏石灰,却发现石灰包已经用完了。可就在这时,她发现那位员外是冲着凶徒而去,竟然三下五除二便拧断了那两个凶徒的手腕子,跟着他带来的伙计们将这两个凶徒按倒在地。
“将他们的下巴卸下来,免得龟儿子们咬舌自尽。”那员外很是娴熟地吩咐道,他手下的伙计们应声将两人捆扎起来。
秦老太君顾不得谢恩,颤声道:“这位恩公,我儿子的马车还在前面,有凶徒在追撵他们。”
那员外不待老太太说完,已经翻身上了马车,留下了两个伙计保护着老太太她们,然后继续一路向前奔驰,去追撵前面那辆马车去了。
秦老太君惊魂未定,却转身定定看向了失踪了几日的“孙女”。就在孙女出逃的这几天里,儿子盛宣禾终于跟她说出了当初跟慈宁王商议李代桃僵的事情。
不过盛宣禾肯说出来,是觉得木已成舟,既然那丫头逃了,正好可以让她诈死埋名。
只是若是还瞒着老太太,依着母亲现在对盛香桥那丫头的喜欢劲儿,只怕要害得老太太伤了心肺。
所以就在成天复带着人去寻那假丫头,找了两日无果后,而老太君又不断追问香桥为何一直在营帐里不出来时,盛宣禾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告知母亲。
老太君在惊闻了儿子欺瞒自己做下的这一切之后,气得用拐杖连连抽打儿子,直骂他糊涂,居然跟成天复那样半大的孩子做下这等瞒天动地的事情来。
盛宣禾苦着脸道:“母亲,你也不想想,要是香桥私奔被传扬出去,我们盛家满府都没法做人,就是为了孩子们,我也不得不想法子遮一遮啊!”
就在他被老太君责骂的时候,王芙远远地看见了夫君好像在挨训,便走过来准备叫婆婆吃饭,好解一解相公的为难。
可是她刚刚走近,想要劝慰一下,身后的宿营地突然传来了一阵厮杀声,只见二十余个蒙面人,突然从营地一侧冲了出来,一个个拿着明晃晃的刀剑见人就砍。
因为说话要避人的缘故,盛宣禾和老太君站得离宿营地远了一些,正好站在了马车的边上。
恰好今日他们原是准备继续赶路的,马匹都已经套好了。一看营地有人来袭,便直觉着想要逃跑,于是盛宣禾将母亲和王氏推上马车之后,自己也跟着上了一辆,然后催促车夫一路狂鞭驱赶马车逃了出来。
现在老太君得救,可是再看到这个她一直以为是香桥的假孙女儿时,心中感慨万千,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拉住了她的手,复又慢慢放开,再一把抓紧,眼泪唰的一下掉了下来。
王氏不知李代桃僵的事情,也不知眼前盛香桥的底细,只一把抱住了继女,劫后余生大声恸哭了起来。
不过现在也不是能静下心来跟这丫头细细说话的时候,毕竟那宿营地里还有好几十口子人呢!
老太君连忙问留下来看守杀手的那两个伙计,他们是何处的贵人,是否知晓宿营地里的盛家人的情况?
那两个伙计抱拳说道:“回禀老太太,我们是建宁漕运船行陈二爷的镖师。您府上遇险的时候,二爷的船正好在你们宿营地的附近,成四少及时发出了救急的信号烟火,我们立时就赶了过来。营地那边有您府上的几个护院被砍伤了,但并无大碍,至于剩下的人都安然无恙,请您放心,我们也是制服了他们,才发现您和盛老爷上车已经逃出去了,二爷这才领着我们追了过来……”
就在这时,成天复也骑马赶到。只是他身上原本月白色的长衫如今沾满了血迹,紧束的发髻也凌乱了,手背和脸都有伤痕,正淌着血,显然是经过了一场殊死的搏斗。
当他路过这里的时候,飞快地扫了一眼外祖母和王氏,还有站在一旁的香桥,见她们无恙,而听到舅舅还在前方时,继续快马加鞭,向前追赶。
柳知晚想起成天复说过,他委托了建宁漕运船行的陈二爷护送自己离开,看来并不是哄骗她的。
正是因为陈二爷一直等着成天复送人来,所以正好应了盛家的急,及时出手化解了这场危难。
她看众人皆已经转危为安,便想悄悄离开。
可是祖母却开口道:“丫头,你什么都不想跟我说,就这么悄悄地走了?”
知晚看着祖母望向她的眼神,隐约猜到她应该知道了什么,一时讷讷不知说什么。老太君碍着有王氏在场,不好说破,只对她道:“好好呆着,世道这么乱,你一个小姑娘不要乱跑,等……你爹回来再跟我慢慢讲……”
王氏倒没有留意那祖孙二人说什么,她这么一折腾,孕吐得厉害,也压根来不及思考病了几天不见人的盛香桥,为何方才犹如天神下凡一般出现在这里。
知晚被老太太拉住了手,自然不好再偷偷溜走,便坐在了太君的身边乖乖地等着消息。
过了好一会儿,才看见盛老爷的马车被人驱赶回来,秦老太君连忙站起。
虽然秦老太君的眼神不好,可是王芙一眼便看到那马车帘子上泼着好大的一块血迹,不由得身子微微打晃,若不是知晚在一旁搀扶,就此就要软软倒下了。
待得马车近了,成天复和陈二爷都下马来迎老太君。秦老太君在老妈子的搀扶下,踉跄过去,唤着儿子的名字,就要亲自去揭开马车的帘子,却被外孙成天复先拦住了。
老太君也是久历生死的老人,此时心里满是不好的念头,只深吸一口气,攥住了外孙子的手腕,开口道:“你大舅舅可在车里?”
成天复点了点头,可是眼圈却红了,头上也迸着隐隐的青筋。
老太君厉声道:“究竟是怎么了?倒是痛快跟我说啊!我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太太还怕个什么?你们以为什么都瞒着我,我就能长命百岁吗?”
陈二爷这时一脸羞愧地走上前道:“老太君,您尽管打骂我吧!我赶过去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盛大人他,他已经……”
这时老太太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了成天复,踉跄走过去掀开了那帘子——片刻的功夫,一声听着人心发颤的哽咽,从满头华发的老太太的喉咙里迸溅出来……
原来,陈二爷到底去晚了一步。
当他急急赶去时,那两个黑衣人已经上了马车,其中一个直直的将刀伸进了车里,盛宣禾身中数刀当场就没命了。
等成天复赶到的时候,陈二爷已经手刃了那两个贼人,但是也于事无补。
秦老太君早年丧夫,临到了老年时又亲眼看着儿子横死,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自不必言。
当回到营地的时候,王芙已经哭晕了,幸好知晚一直在给她施针,又命人拿了保护心脉的丹丸让她含着,才算护住了心脉。
老太太的悲痛并没有别人预期的那么绵延。儿子没了,可满府的人还在,不能没有主心骨。
秦老太君是将门虎女,她的母亲当年也是陪着父亲上战场,亲眼见到两个儿子战死在眼前。老太君从小便听着这样的真实故事长大,只懂得一个道理:越是危急的时候,软弱的眼泪越是无用。
所以,现在老太太硬生生是抑制住了满腔的悲愤,只叫人照顾好怀有身孕的王芙,她的腹内是盛家现在唯一的一点嫡亲骨血,容不得半点闪失。
然后老太太让人打了水,亲自给盛宣禾的尸首梳洗,因为此处没有棺椁,只寻了干净的棉被包裹。
白发老人骤然像又老了十岁,颤抖着胳膊,亲自给一动不动的儿子擦拭紧闭的眉眼时,一旁伺候的老仆都快要哭得断气了。
梳洗整理儿子的尸首之后,秦老太君将成天复和她的那个假孙女儿叫到了一处僻静的营帐里,叫人把守不得入内,然后细细询问问他俩这一场飞来横祸的来龙去脉。
舅舅惨死,成天复再少年自大也不敢隐瞒,跪在外祖母的面前,一五一十地说了大舅舅与慈宁王的约定,同时也道出柳知晚的身世。
而柳知晚则低低说出了自己无意中听闻到慈宁王杀手私下里的话,以及自己匆忙赶回来报信的经过。
老太君一直仔细地听着,直到二人说完,她才缓缓起身,来到了那跪在自己面前的小丫头跟前。
知晚一直低头,见老太君走过来,原本以为她是要责骂自己的欺瞒,没想到满头白发的老人却颤巍巍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柳知晚吓了一跳,连忙要扶来太君起来,可老太君却握着她的小手道:“丫头,若不是你及时报信,让天复有了些准备,今日我盛家上下几十口人都要像我儿子那般惨死在暴徒的刀口之下,你是我满府的救命恩人,我老太婆怎么跪着感谢你,都不为过!”
且不说前来报信的恩情,若不是这小丫头当时从树上跳下,用石灰迷住了那两个杀手的眼睛,她和王氏此时也只能躺在儿子的尸首旁边。
只是出乎秦老太君意料的是,这个女孩竟然是故人之女。想到她是当年宫里那位颇为传奇的女官夏锦溪的外孙女,秦老太君的心里真的是百感交集。
不过柳知晚真的受之有愧,她一心希望盛家能够避免章家惨死的结局,可最后还是晚了一步,让盛宣禾惨死在了贼人的刀下。
就在这时,成天复拿出了几本血迹斑斑的账本,呈递给了祖母道:“这是我们在捉到了杀手身上搜寻的账本,这封面和里面的内容都与舅舅此番携带的户部账本字迹相同,然而里面的账目截然不同,几乎可以假乱真。舅舅这次原本是准备路上核查完毕,待回了京城便要转到成培年的手上,彻底做完盐税核查交接的。这些杀手杀人,就是为了将这几本帐替换出来。”
老太太接过了那沾染血迹的账本,又将儿子书箱子里的账本子拿出来比对,待看了几行,实在当时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便问成天复:“依着你看,慈宁王派这些杀手过来,目的又是为何?”
成天复狠狠捏了捏手,言简意赅道:“借盛家惨祸,制造盐税大案,扳倒田家,湮灭自己的贪污罪证。”
作者有话要说:喵~~我家团子上幼儿园了,每天早起都要跟小屁孩斗智斗勇,昨日娃不想出门的借口是:“我不会走路”,一边说一边一瘸一拐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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