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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内院的管事领了老祖宗的吩咐,将大小姐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一字列开,挨个训话,大大小小的,除了赵嬷嬷外,全都挨了板子,哀嚎哭泣的声音此起彼伏。
老祖宗说了,老爷马上就要迎娶新夫人,不能如此懈怠府风让新妇笑话。
今日大小姐一个人呆在园子里从树上摔下的事情不可再发生,不然的话无用的下人便要被人牙子领走发卖,不是一顿板子能了事的了。
赵嬷嬷明白这是杀鸡儆猴,就算再厚的脸皮也呆不下去了。天不亮的时候,她便气冲冲地收拾行囊离府去了。
等盛宣禾老爷通宵达旦夜饮回来时,睡了一大觉。起床时,他才从侍奉自己老仆嘴里知道赵嬷嬷被母亲赶回王府的事情。
宿醉的酒一下子醒了,盛老爷急得一拍大腿,哎呦呦直叫,觉得母亲老糊涂,怎么能做如此打王爷脸的事儿!
于是他便跑到母亲的跟前辗转抱怨,看看有什么补救的法子。
老太君看着儿子如热锅上的蚂蚁,觉得有些闹眼睛,喝了几口楮实子泡的茶汤,慢条斯理地对儿子道:“王爷若是怪罪,你就往我老婆子身上推。再说你当王爷跟你一般,拿个老妈子当了天?他若是个治家严谨的,就凭赵嬷嬷害得未来世子妃摔下树这一项,就该在王府庭院挨板子!你若无事,就不要在我这晃了,下去吧!”
盛宣禾被骂得灰溜溜地走了,只能去白姨娘的房里,补上几颗救心丹丸。
说起来还是老姜够辣,又过了几天,慈宁王妃来府上探望老太君来了。除此之外,还带了时兴的布料子,成盒的药材做了礼。
秦老太君也不提拿赵嬷嬷的事情,只是跟慈宁王妃闲话着家常。
倒是慈宁王妃主动提了提,表示王爷和她听说香桥这孩子摔下树,都心疼得不行,所以她今日特意来瞧瞧香桥。
至于赵嬷嬷,老奴刁钻办事不力,被王爷命人打了板子,可她身子弱挨受不住,打到一半犯了急症,就这么咽气了。
盛香桥在一旁相陪,听到未来婆婆轻描淡写地说到赵妈妈死了,心里不由得猛缩一下,只假装擦拭,用手帕掩住了口鼻,才止住了抽气声。
她最清楚,王爷打死赵嬷嬷除了恼她办事不力之外,更重要的是为了封住嬷嬷的口……还有,就是杀鸡儆猴,警告着她在盛家莫要再闹什么幺蛾子。
看来,她假冒一事对王爷来说牵扯甚大,这个心狠手辣的王爷对自己人都毫不手软。
秦祖母听了也一皱眉,虽说赵嬷嬷的确不像话,但她觉得也不过回去挨顿板子的罚,没想到王府就这样将一个颇有体面的妈妈杖毙了……慈宁王为人,戾气太重!
想到这,秦祖母一边客套,一边转头看向了安坐在一旁的孙女——自她生病以来,一直瘦瘦弱弱,如纤草一般坐在那里,透着孤苦无依。虽然也是她任性自己作的,不知怎么的,她这老婆子的心里颇不自在,忍不住想:当初万岁赐婚时,她若舍了老脸,去官家那里求一求,推拒掉便好了……
可惜世间难求后悔丹丸。如今她的孙女也做了私德有亏之事,可王府却既往不咎,也算成全了盛家的名声。若是此时再行悔婚,孙女的清誉便也完了。
唉,一步错,步步错。
王妃并没有留下来用饭,没到午时便走了。盛香桥陪着祖母说了一会话,并且将自己新绣的抹额给祖母戴上了。
也许是拿了世子的荷包练手的缘故,这条绣着仙桃和万寿字样的抹额还算入得人眼,配色也大气素雅。
老太君揽镜而照,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对孙女说:“你如今怎么有耐心做这些个,也不出去玩了?”
盛香桥正替祖母剥着葡萄皮,剔透的葡萄肉已经装满了一茶盏,一会可以用汤匙舀着吃。
听祖母问起,她低低说道:“孙女以前只当所有的女孩家过的都是盛府的日子,怪没意思的。可出去一遭……长了眼界,竟然有那么身不由己的苦命人……孙女被吓回来后,觉得在府里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挺好的。”
老太君觉得小丫头口风不紧,还有脸说在外面浪荡的事!不过听她语气心有戚戚,也定然是真心话了。孙女说得没错,若真在低贱尘埃里滚落一遭,的确是要懂得知福惜福的。
顽劣的盛香桥若是就此懂事,变得通情达理,也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想到这,老太太愈加坚定亲自给她请个女夫子的想法,最起码过了王府,不能让人挑剔盛家的家教。不过盛香桥先前气走的夫子太多,总要跟她商量定了再说,免得这丫头又起性子撂挑子了。
没想到她只试探提了提,盛香桥便一口应下:“祖母给我挑的一定好,我这次定然不会像以前那般不懂事。”
秦祖母看香桥乖巧,满意点了点头道:“我要请的那位并不是轻易就能请入盛府的,须得我托人卖些交情才好……另外你院子里的下人不得力,我让李妈妈从京城别院调了单妈妈来,她为人沉稳、做事踏实,也可以帮你教教那些小丫鬟们。”
盛香桥自是一一应下,谢过了祖母为她劳费心血后,便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难怪祖母要为她调派新人,一进院子,那些个丫鬟下人们都是挨了打,个个扶着腰,拖着腿做事。
凝烟因为是坏肚子才空缺了差事,虽然也挨了打,但是板子数略少了些。如今没了赵嬷嬷像个瘟神立岗,凝烟的心里其实还是很松快的。
不过被老太君立了规矩,不能不吸取教训。凝烟就算屁股痛也再不敢像以前那般惫懒了。
到了晚上,盛香桥洗脚时,发现铜盆子里不光放了香草粉,还有新鲜的花瓣和羊乳,脚儿浸泡一会,温润滑嫩得很。
看着凝烟跪在地上给自己搓脚,盛香桥寻了小丫鬟在外厅熨烫衣服的光景,小声说:“你起来吧,这里又没有别人……”
凝烟快速抬头看她一眼,也压低声音道:“姑奶奶,您就别给我添乱了,以后我可不敢懈怠,若让老太君知道了,我就要跟赵嬷嬷一般被打死了……我也还小,还想活着,您让我好好当差得了。”
说到最后,凝烟抽泣地哭出来了。
盛香桥叹了一口气,从自己的被窝里掏出了被抢走的钱袋子——这是她趁赵嬷嬷装行李的时候,借着送送她的时候,从她的行李包裹里偷拽出来的。
她将银袋子递给了跪在地上的凝烟:“拿去吧,买些好药抹抹。”
若不是她从树上落下,凝烟也不会挨板子。虽然当初是为了设计逼走赵嬷嬷。可赵嬷嬷最后被活活打死的结果却远远出乎了她的预想。
慈宁王太阴毒了,自己还是太小,将事情想得有些简单了。
盛香桥也说不好自己和凝烟两个被卷入阴谋的弱质女流会活多久,慈宁王的魔爪始终笼在她们的头上。
这次她觉得自己对不住凝烟,唯有倾其所有补偿她,但沉甸甸银袋子有些坠手,递出去时难免生出些难舍难离的惆怅。
凝烟看着盛香桥一边递钱袋子,一边舍不得的样子,竟然被气乐了。只冲着她一瞪眼道:“这些钱是四少给你买零嘴吃的,你就留着吧。”
说完凝烟幽幽又叹了口气,这才端着洗脚盆子出去了。钱银再多有什么用?她现在要好好保命,诚心拜佛,求菩萨保佑自己,不必像赵嬷嬷那般惨死在王府里。
盛香桥洗完了脚之后,躺在床榻上,却也辗转睡不着觉。
最后,她干脆起身,点了一盏小灯坐在床幔里看她从书房寻来的山海志书,这里面附带着一张国志图,虽然标注得不清楚,但时大致可以看到去岭南的路线。
只是印在图纸上不到三扎的距离,实践起来却要远渡重山万水,不知要走几个春秋……
她又拿起了成四替她拓印的那碑帖,上面的独特的字形是她小时握着爹爹的大笔,一遍遍描摹过的。
弯折似冷月金钩,撇奈如舒展长拳,沿着字脉伸展都是过往点滴的回忆。
那时她顽皮,每写一个,都要抬头问爹爹好不好看,爹爹含笑捏着她的鼻,说那字像被螃蟹钳了似的在抖……而她嘟着嘴不依,大声喊娘快来看,爹爹又在欺负她了。
而娘则含笑端着亲手做的药膳从窗边探头,笑着喊她和爹爹过来吃……
梦里不知重温过多少次的画面,如今就算清醒时努力回想,也模糊成一卷被水泼洒过的斑驳旧画,甚至爹娘的样子,她都想不起了。
可是被爹爹被抓走时,还叫她莫要害怕的声音,还有抄查家产时,奶妈被拖走的求饶哭喊声,却时时在她耳边回响,让人夜半惊醒再却不能安睡……
盛香桥深吸一口气,收好了字帖,吹灭了蜡烛,正好安歇时,却透过窗看西院花园里似乎晕染着一笼灯光,照亮了花簇里的空场院。
她披散着长发,拢着单衣走到窗前,借着那园中的灯光可以看到高挑的白衣少年正在月下舞棍——长长的木棍在运力回转中,发出飒飒声响。
好好的一片菊,已经被打得一片凌乱瓣残。
看来表哥这几日的心情很不爽利啊!算起来,好像连续两日夜半舞棍了……
香桥有些担心她晾在花园子里柿饼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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