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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行起初并未察觉到阮靖驰的存在,他和几个同窗道别之后便继续朝家的方向走,从书斋一路走到破庙外,霍青行一直不曾停顿的脚步稍稍滞了一下,他隐约觉得今日这间破庙和以前有些不大一样,似乎……有人?
即使声音很轻,但他还是察觉到了。
不过霍青行从来都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除了阮妤的事,他很少会主动去过问旁人的事,此刻也就停了一个呼吸的光景,便继续目不斜视地向前走。
阮靖驰刚刚远远看到霍青行的身影就立刻躲了回来。
此时听到外头的脚步声远去,他立刻松开捂着赤电嘴的手,眼见掌心里那一坨湿润的痕迹,他沉了脸拿手往马鞍上头那块绣着繁丽花纹的锦缎软毡擦去,一边擦,一边没好气地啐赤电:“狗东西,每天好吃好喝喂你,还糊我一手口水!”
赤电不满,拿马蹄刨着土,又想仰头嘶鸣。
阮靖驰怕霍青行发现,眼疾手快地重新捂住了它的嘴,一人一马就这样互相瞪着对方。
这样又过了一会,阮靖驰踮着脚往外头看,发觉霍青行已经走远了,也顾不得这会和赤电算账,压着嗓音和赤电撂下一句,“给我乖乖待在这,回来再收拾你!”说完就拿起佩剑往外头跑。
此时正值黄昏,天际半暗不明。
霍青行每次都是最后几个从书斋离开的,其余离家近的同窗都已经到了,现下也就他一个人走在这羊肠小道上……阮靖驰远远跟在他身后,见不远处的男人墨发半梳,身姿挺拔,走起路来不急不缓,不由暗声啐道:“装模作样!”
他今日没有要跟人打架的意思,就是想先跟着他看看他的底细以及有没有什么不好的作风,没想到本来跟得好好的,到了一条巷子,人就被他跟丢了。
“奇怪。”
阮靖驰拧着眉,左看右看也没瞧见人,这里巷子多,也不知道霍青行走的是哪一条,要是他记得阮妤家在哪也就罢了,偏偏他还不记得,想随便找一条路先走着,迎面就来了四、五条野狗挡住他的路。
很少有人知道嚣张跋扈的阮家大少爷其实非常怕狗。
他小时候和人打架的时候被人用恶犬吓过,自那个时候起,他看到狗就走不动道。以前有小厮为他驱赶,如今就他一个人,阮靖驰苍白着脸,看着眼前这几条威风凛凛的野狗,当即就想跑,偏偏脚底就像是被地面粘住了似的,眼见那几条狗还在朝他靠近,他立刻拔剑低声恐吓,“滚远点,不然,不然小爷砍了你们下酒喝!”
泛着银光的宝剑在这昏沉的巷子中自带雪白亮光,尤其是长剑出鞘时那轻轻的铮鸣声还真有那么一些恐吓的力度。
要是握着长剑那人的手不要那么抖,脸不要那么白就更有力度了。
“再,再不滚,小爷就宰了你们!”阮靖驰装腔作势咬牙虚吼道,脊背却已贴到了斑驳的墙面。
“汪!”
狗子们一顿,然后喊得更加厉害了,甚至还在朝阮靖驰那边靠过去。
阮靖驰眼睁睁看着它们离得越来越近,脊背彻底僵住了,握着佩剑的手不住抖动,就在他头脑一片发白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听到石子敲击地面的声音,这道声音让他从一片发白的思绪中回过神,阮靖驰颤着眼睫看向地面,发现自己脚边竟有几颗碎小的石子,而那几条原本无所畏惧朝他靠近的野狗也仿佛察觉到什么,犹豫了一会离开了这。
等到它们离开,阮靖驰靠着墙,差点要瘫坐在地上。
可想到这里或许还有其他人,阮靖驰立刻收起这个念头,反手撑在身后斑驳的墙面维持自己的身形,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把苍白脸上的情绪收敛得一干二净。
而后抬起眼帘。
待瞧见那人的模样时,脸色立即一沉,佩剑紧握,沉声,“是你。”
离他几丈远抱着书的男人赫然就是他先前跟丢了的霍青行。
霍青行看了他一眼,似是觉得他无碍便不带情绪地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阮靖驰怎么可能让他这样离开?他忙收起佩剑,抬脚跟上去,冲着男人的身影吼道:“喂,你给我站住!”
他尚且还不知道霍青行的名字。
可眼前那道身影走得不疾不徐,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阮靖驰长这么大还真没什么人敢这样无视他。
在江陵府就不必说了,他俨然是同辈里的领头人物,便是去了长安,他几个舅舅都是朝中大臣,伯伯更是大魏赫赫有名的忠义王,就连表哥也是年少被赋予功勋的少将军。
别人碍着那几层关系自是都捧着他。
也就阮妤从来不管这些,小时候打他,长大了冷他,没想到如今又来了个敢无视他的男人。
阮靖驰咬牙切齿,心里的怒火燃得更加旺盛了,他起初因为被野狗吓到,腿有些软,自是跟不上霍青行,咬牙跑了一会,终于追上了,手握佩剑挡在霍青行的身前,沉着一张脸,依旧是那副没好气的模样,“我让你站住,你没听到吗?”
少年语气阴沉。
此处还未到居住的地方,前方倒有袅袅升起的炊烟,小道狭窄,霍青行被迫停下脚步,他要比阮靖驰高一个头,这会微微垂下眼睫看着眼前这个有两面之缘的……小孩。
脸上的情绪依旧很淡,并未因为他的动作而变脸,倒是舍得开金口了,“有事?”
这副冷淡的模样和阮妤更像了,阮靖驰微微一怔,等反应过来,脸却更加黑了,“你和她什么关系?”
虽然不曾点名指姓,但霍青行又岂会不知道他在说谁?可他没有要为他解答的意思,目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继续无视他的佩剑侧身从人身边擦肩而过。
“喂!”
阮靖驰被他这样无视,当即怒上心头,本来想着不干架的人这会也有些忍不住了,一边拔剑一边冲着人的背影说,“我不管你和她什么关系,你以后给我离她远点!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话音刚落,肚子突然响起一阵轰隆声。
气氛霎时变得奇怪起来,就连原本打算一直无视阮靖驰的霍青行也怔了下,他停下脚步,侧头朝身后看,率先瞧见的是少年涨红呆滞的脸,像是经历了什么奇耻大辱的事,刚刚还喋喋不休嚣张跋扈的人此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察觉到霍青行的目光才铁青着脸,怒瞪道:“看什么看,没见人饿过肚子啊!”
霍青行:“……”
见过人饿肚子,没见过上赶着打架威胁人的时候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的。
但凡这会换作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去管,但想到阮妤那日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时面上流露出的不舍和依恋,他无声看了阮靖驰一眼,而后继续向前走。
阮靖驰因为这个闹剧,气势不自觉就减了三分。
这会干架肯定是不好干了,但他仍不肯放过霍青行,跟在他身后……相比打探这个人的底细,他更想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是怎么让阮妤另眼相待的?
他看这小白脸除了脸长得好看一点,也没什么出彩之处啊。
阮靖驰一路沉眉跟着,待走到一条比较热闹的街道时突然闻到一阵香味,而身边那个脚步不停的男人也终于停下了脚步。
“是小行啊?”一个老迈的声音在身前响起,阮靖驰看过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穿着一身朴素打着补丁的衣裳,脸上的皮肤都皱在了一起,眼睛却弯着,这会正仰头看着霍青行笑,“今天怎么过来了?”
“买点东西。”霍青行不同于面对阮靖驰时的模样,此时语气温和地和人说,说着侧头去看阮靖驰,问他,“吃什么?”
本来怒气冲冲的阮靖驰听到这话微微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霍青行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是愕然地问他,“你要请我吃东西?”
霍青行既不应是,也没否认,只是目光冷淡看着他。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请我吃东西,你配吗?”阮靖驰短暂地错愕后,把佩剑抱在胸前,一副睥睨傲视一切事物的模样,就是面对比他要高一个头的霍青行实在没什么威力。
可阮靖驰显然没这个认知。
仍睇着人,嗤道:“还是你想借这个机会去跟那个笨蛋邀功?那你就白花这个心思了,那个笨蛋才不会管我的事,你帮我,她反而会更讨厌你。”
说到这,他的神情不由闪过一丝落寞,只是很快又拿一贯的讥诮去掩盖。
霍青行看着他,微微蹙眉,薄唇微张,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倒是身后那位慈祥的老奶奶有些诧异地问道:“咦,小行,这是你朋友吗?”
挺普通的一句话,阮靖驰听到后却立刻炸了,“谁跟他是朋友!”
原本两人的出现就吸引了不少人,尤其阮靖驰手里还拿着一把特别能唬人的佩剑,此时这声怒吼更是引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一群人皱着眉看着他小声嘀咕,眼前卖油炸的老奶奶也被他吓了一跳,这会正拿手轻轻拍着胸口。
霍青行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他的目光微沉。
阮靖驰也不知道为何,被霍青行这样看着竟觉得脊背流窜过一抹寒气,让他不自觉就想后退,他心中也觉得自己刚刚做得不对,可他从来都不是那种肯轻易低头的人,握紧手中的佩剑,抿着唇,僵着脸,看着他依旧什么都不肯说。
霍青行也没理会他,收回目光和老人温声说,“奶奶,帮我包四根春卷,一包土豆。”
老人回过神,忙哎了一声,等包完,霍青行付了钱。
“小行,你给多了……”老人要把多余的钱给他。
“您看他要吃什么。”霍青行说完这句便辞别老人离开了这,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搭理阮靖驰。
阮靖驰见他要走当即就想跟上去,却被眼前的老人喊住,“小公子,小行给了钱,你想吃点什么?”
“不用。”阮靖驰依旧不肯接受他的好意。
可老人却是个固执的,拉着人的袖子,坚持道:“小公子若不要吃,就把钱拿走吧。”
要换作旁人,阮靖驰早就甩手离开了,可眼前的是个老人,还是一个比他祖母年纪还要大的老人,阮靖驰余光瞥见她花白的头发,一身戾气突然就有些发散不出去了,而且往前看,早就不见霍青行的身影,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跟上去。
而且他也是真的饿了。
昨天晚饭因为心情不好就没怎么吃,今天来到这一直在找住的地方,也没钱买东西就一直饿到现在。
看着眼前这些他从未见过的东西,要搁在从前,他看都不会看一眼,可他这会实在饿极了,犹豫一下还是开了口,“那就给我来几根……”想到刚刚那男人说的,他皱着眉说,“春卷吧。”
“哎。”
老人笑着收回手,给人包了几根春卷,递给他。
阮靖驰接过却没有马上吃,他低头皱眉看着手中的玩意,以前出入都是酒楼,他实在没在这样的地方吃过这样的东西,可被眼前老人一双和蔼的笑眼看着,他又不好意思直接扔了,只能不情不愿地咬了一口,哪想到这看着不起眼的东西居然还挺好吃,里头放着菜肉好像还有葱和香干,馋虫和饥饿立刻被勾了出来,他紧握手中的油纸包不顾还烫着大口吃了起来。
“哎,慢些吃。”老人劝了一句。
又好心地给人用黄油纸包了一包土豆,附赠一根竹签递给他,笑着和他说,“都是现炸的,尝个新鲜。”
阮靖驰这会倒是没再犹豫接了过来,昏暗夜色下,两侧人家都点起了烛火,他看着眼前这位笑看着他的老奶奶,想到自己刚刚无故和她发火,虽说不是有意,但他还是低头抿了下唇,紧握着那包土豆,小声同他说了一句,“刚刚,抱歉,还有,谢谢。”
说完也不等老人开口,他立即拿着那包土豆离开了这。
这里和破庙那边不能比,两旁门户大开着,墙边站着不少人,犬吠猫叫,院子里还有小孩老人以及男人女人的吵架声,吵吵嚷嚷的,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画面。
眼见两旁站着的人都在悄悄打量他,似乎是在想这个外来人是谁。
阮靖驰又岂是什么好说话的主?当即怒目回瞪他们,见他们吓得收回目光,这才满意地继续抬脚往前走,心里却依旧不明白阮妤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待下去,甚至还不肯离开。
清冷月色下。
他把佩剑夹在胳膊弯里,一边吃着土豆一边往来的那条路走,想到今天又在那个男人面前吃了亏,他又气又恼,也不知道这家伙会不会和阮妤说。
说了也没事,反正他们也不知道他住哪,而且就算阮妤真知道了,估计也不会管他,一想到这,阮靖驰觉得这香喷喷的土豆也瞬间变得不好吃了。
……
阮妤今天因为阮靖驰的离家出走,早早就回来了,刚从后厨出来就看到霍青行从外头走了进来。
这会天色已经大黑,院子里的灯笼也已点起,她看着霍青行披着月色和橘色的灯火一步步踏过黑夜朝她这边走来,不由微怔道:“你怎么来了?”
霍青行没说话,递给她两个油纸包。
“这是什么?”阮妤接了过来,神情看起来有些惊讶。
不同在外头时寡淡着一张脸的霍青行,此时面对阮妤的他虽然垂着眼帘,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但还是不可避免流露出一抹少有的温和与……羞赧。
他耳根微红,大概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和人说,“路过一家油炸铺子买的春卷和土豆,你尝尝看。”
“春卷,土豆。”
阮妤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你这是成心不想让我吃晚饭了。”嘴上这样说着,但还是在他的注视下打开了油纸包,也不晓得这人是怎么拿过来的,这会两样小吃都还泛着热气,飘出来的香气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开,这要换做从前,阮妤肯定立刻就吃了,可今天……她显然没这个心情。
重新包好之后和人说,“我这会没胃口,过会再吃。”
霍青行一向特别能感知她的情绪,此时见她神情和语气都不对,隐约也猜到是因为什么,但还是出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阮妤从前有事就会和他商量对策,如今听人询问,便也没瞒,握着油纸包低声说,“阮靖驰离家出走了,我估计他是来找我了,但我问了阿娘并没有他来过的消息。”
说起这个,她就头疼。
本以为阮靖驰是来找她回家的,可如今看来,只怕不是,这就更加让人不放心了。
“也不知道他究竟去哪了。”
“他这人一向挑剔又吃不了苦,偏偏性子又拗得很,这会天也黑了,也不知他吃住如何。”
霍青行看着她脸上藏不住的担忧,脑中忽然想起那个少年说的那句“你帮我,她反而会更讨厌你”,他的阿妤……果然是不会表达啊,才会让人这样误会。
他的心里突然有些软,还有一些想把人抱在怀里摸摸她头的冲动……当然,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罢了。
霍青行并不是那种喜欢一个人就要她把所有目光和关心都放在自己身上的人,相比这样,他更希望她能拥有更多的亲人和朋友,这会看着阮妤,他没有隐瞒,和她说,“我或许知道他在哪。”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