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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醉话才出口,就感觉到了不对。
此处灵气横流,不远处还有各位掌门师尊峰主坐镇,那秘境本就是宗门设置的,就算一时兴起想要做心魔境来考验弟子的同门之谊,却总不可能要考验弟子是否会弑师吧?
更何况,他神识所至,便被更高的神识所压,沉沉甸甸一大片,轻柔却不失威严地将他冒失的神识劝退。
……是真人没错了!
再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易醉眉毛微抽。
但他除了在虞兮枝面前时,又有何时在这种事情上败下阵来过,于是装模作样仔细打量了虞寺一番,再从善如流收了剑:“寻常妖物果然模拟不了我大师兄,看来是本人无疑了!”
好好的气氛已经被易醉刚才一声暴喝破坏殆尽,虞寺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才要说什么,又听易醉突然“咦?”了一声。
他抬头看到了宝镜画面,赫然停留在他们最后出秘境时的一幕,微愣片刻:“不是吧?我们总共过了六七个秘境,虽然没有大风大浪,却也用时挺长,怎么也得三四天时光。你们……就在这里看我们杀鸡妖牛妖?”
看了也就看了,大家不仅看了,还获益良多。
这宝镜设置于此,又分画面在学宫之中,本就是让所有人都观摩的。
往届五峰对战时,也有观赛再写观后感的环节,各峰更要各自开反思大会,查漏补缺,再以分享的感想互惠互利,以共同进步成长。
本就是类似于传统的项目,所以大家看的时候,自然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这样专门被易醉指出来以后,事情仿佛就变了味。
什么叫“专门在这里看杀鸡妖牛妖”?
这话听起来,就像他们是一群趴在墙头,看邻居家阿婶杀鸡杀牛一样!
虞寺意欲出口的话语再次被易醉噎了回去。
连续两次这样,纵使虞寺再好的脾气,也难以对易醉摆出什么好脸色了。
虞寺与易醉关系本就亲厚,乃是真正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师兄弟。
既然气得牙痒痒,虞寺深吸一口气,也还是咽不下胸口闷气,干脆抬手给了易醉头上一个暴栗。
易醉捂着头,大叫一声:“大师兄你打的我好疼!”
虞寺一听,更生气了。
修仙者在洗髓之后,全身都有所强化,他根本没怎么用力,就是普普通通弹了一下,估计刚刚也就是能够感受到被敲了一下的疼痛程度罢了。
结果这小子就在这里大呼小叫?!
他有心再来一下,却看到了易醉双手抱头,再从缝隙里悄悄瞧他的样子,不由得有些许恍惚。
过去的无数年里,他与易醉同山练剑,虽然年岁相差不多,但到底他是师兄,易醉是师弟,自然由他管教多一些。
易醉从小便顽劣,还爱捉弄虞兮枝,他常常被气得不轻,便伸手这样去给他头上一个暴栗。
那个时候,易醉不也是这样大呼小叫喊疼,再偷偷看他吗?
虞兮枝和易醉去了千崖峰后,要说虞寺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是不可能的。
他觉得太清峰倏然变得空空荡荡了起来,虽然他是大师兄,平时琐事缠身不说,他对自己要求也甚严,时间向来都安排得极其满当,当时虞兮枝想要与他再学一次清风流云剑,都是连着蹲了他三四天才捞到一次空。
其实只要不去想,他本应无暇顾及这些事情。
可到底不一样。
暮永峰的那间小屋不再有袅袅炊烟,太清峰的正殿,也不会再有少年懒洋洋喊他一声“大师兄”。
他不会干涉师弟师妹们的选择,也不会将自己心中的这一点空荡说出口。
可现在,他却觉得,那些空荡,好似都被易醉这一声大呼小叫填平了。
他这许多想法,其实也不过瞬息时间,下一刻,虞兮枝已经抱着一黑锅的灵宝高高兴兴冲他晃了晃:“阿兄看到这一锅东西了吗?”
虞寺还在回忆之中,有些怔忡,见到虞兮枝这样问,下意识仿佛看到了小时候虞兮枝有了好东西都会先来分给他的样子:“看到了。”
下一刻,虞兮枝嘿嘿一笑:“没有一个是你的!”
言罢,虞兮枝已经高高兴兴捧着锅,越过了他,
虞寺:“……”?
刚才的感动是假的,都是假的!
少女捧着锅跑的样子其实有点傻乎乎,尤其那锅黑且大,但她脸上的笑容实在灿烂,便让这样的奔跑显得格外灿烂了起来。
而她这样向着谢君知的方向冲去以后,千崖峰其余几个人也反应过来了什么,甚至连向来懒散的橘二都小跑了两步。
谢君知坐在原地,看着向自己蜂拥而来的几人,他素来神色温和,唇角更是会带着一抹微微上挑的弧度,然而这温和却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便是寒暄聊天时,他虽然也是认真礼应别人,似是知无不答,但总好似觉得聊天是在浪费时间,却也懒得拒绝一般。
但此刻,那弧度显然多了几分真实,那温和中的疏离也悄然散去了些许。
炼妖丹何等珍贵,却在黑锅里与其他被封印的灵宝球碰撞摩挲,发出仿若风铃一般叮叮当当的声音。
少女终于站在他面前,与他四目相对。
斩了这么多个秘境的妖时,她没有多么气喘吁吁风尘仆仆,但此时此刻,她的眼神格外亮,一路跑来,这样看着谢君知的时候,却有点胸膛起伏,仿佛在平息喘气。
她有好多话想说,方才也是想要先给谢君知看看这一锅东西,可真的到了他面前,她才突然觉得自己捧着锅跑的样子太傻,想要说的话好像更傻。
她想说千崖峰有正殿了,想说自己这次也遵守了与他的承诺,她拿到了选剑大会的第一,也和千崖峰小队一起拿到了五峰对战的第一,她想说,她在秘境里拿到了许多许多妖丹,快要把中品芥子袋装满了,便是橘二胃口再好,也不怕吃穷她。
但周围这么多长老峰主都在看着这边,她竟然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只有些怔然地与他对视。
向来喜欢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的小知知也异常缄默,但却突然戳了戳她的脸。
虞兮枝分神,侧脸看向小知知,于是便错过了谢君知衣袖下好似微微做出了一个戳的动作的手指。
这一晃神间,易醉等人已经到了。
易醉当然没有虞兮枝那么多心绪起伏,端着锅的人又不是他,是以少年得意洋洋扬着下巴,径直看向了怀筠真君的方向:“师尊,五峰对战我们千崖峰也赢了,说好的正殿,你可不要推诿哦。”
怀筠真君还沉浸在感知这宗门之中的许多悟道气息里,感慨宗门有此悟道之景,实在是幸事,这会儿听到易醉的声音,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了这一遭。
他还未有表态,已经有长老猛地起身:“胡闹!”
易醉奇道:“为何胡闹?我们千崖峰要修一座正殿,这不本就是五峰对战的奖励吗?我有提什么过分要求吗?”
“你……”长老深吸一口气:“五峰对战的奖励分明是修缮正殿,千崖峰分明没有正殿,你是要平地而起的修一座吗?!”
随着他的话语,其他长老也好似纷纷反应过来了什么,你一言我一语,一时之间人声嘈杂,看向易醉的眼神却分明都带着些看小孩子胡闹的样子,还有人抚须摇头。
易醉才不管这些长老怎么想,撸了撸袖子,就准备与众人好好理论一番。
却听一道温和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是啊,您也知道,千崖峰没有正殿。”
却是谢君知。
他声音不大,但他一开口,满场的嘈杂便尽数停下。
还是方才那位出声的长老先开了口,他紧紧盯着谢君知,道:“可千崖峰从来都没有过正殿。”
“千崖峰门下,也从来没有过其他人。”谢君知淡淡扫去,对上那长老视线。
一片短暂的沉默后,突然有人开口问道:“谢小师叔可是想要开峰收徒?”
“无趣。”谢君知直白吐出两个字:“我要徒弟做什么?”
“既不开山收徒,千崖峰要正殿,又有何用?”又有长老沉沉回问。
于是有人记起,昆吾山宗确有宗规道,宗门可以添新峰,盖新正殿,前提是此峰必须开山收徒,传道受业解惑,将此峰之剑、此峰之道代代传承,自成一派,再为昆吾山宗添光增彩。
不能传承的峰,不能开枝散叶的峰,一代之后便为荒峰,要之何用?
要正殿,又有何用?
长老此问,无论是出于什么心思,都合情合理合规。
虞兮枝不料竟然还有如此规定,带着疑惑看向谢君知,不免一愣。
易醉回忆片刻,再微微抿唇,便要强词夺理,胡搅蛮缠,心道规矩都是人定的,便是取消了又如何?
不然难道要说他们的五峰第一不算数?
更何况,如果千崖峰不算一峰,又为何同意他们参加五峰对战?若是算作一峰,又凭什么没有正殿?
程洛岑更是听到了老头残魂的喟叹。
“看到了吗小子,这就是为何我不喜这些所谓仙门正派。”老头残魂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声音沉沉:“墨守成规,故步自封,坐吃山空,好大喜功。这宗门中,当然有许多惊才绝艳之人,也有许多胸怀抱负、志在千里之人,但你也要看到,除此之外的更多其他,那才是这世间真正的真实。”
他一边听老头残魂的话语,心中也有些带了茫然的感叹,但另一边,程洛岑又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总不能什么都让虞兮枝和易醉在前面冲锋陷阵。
黄梨低着头没说话,捏着锄头的手却已经悄然收紧。
云卓到底初来乍到些,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她到千崖峰,便看到这峰头空空平平,这才点头说要和大家一起为千崖峰赚一座正殿,然而此刻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好似是说,这些人要食言?
云卓微微眯眼,已经悄然摸了身后剑柄。
但另一道声音已经在所有人有声音、有动作之前,先响了起来。
这些长老说话并不客气,谢君知眸色恹恹,神色却竟然一直都算是温和,便显得好似面前这些长老如临大敌的样子有些滑稽。
谢君知施施然摊了手,于是橘二便一跃而上了他的膝头,再转身扫了一圈那几位站起来的长老一眼,竟然没有卧下,就这样保持蹲坐的姿势,好似随时都可以一跃而出。
“我不收徒,但他们可以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