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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兮枝于峭壁握剑,虞寺也在沙海中握剑。
黄梨迟疑片刻,弯腰伸手向那锄头。
云卓面无表情抽剑。
易醉沉默片刻,敛去所有平素不正经之色,不再试图松手,而是起身,重新握紧剑柄,再拔剑。
程洛岑劈开血海刀山,走过无数残骸断剑,最终驻足在了一具巨大的妖兽尸身前。
尸身高耸,堪称尸山。
尸山之上,有柄剑。
“是这柄吗?”他问道。
老头残魂随着他的抬头望剑,一柄看去,那剑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再去细嗅空气,却又好似有些错觉,于是剑身轻轻摇摆,却兀自桀骜。
“是它。”老头唏嘘感叹,声音中带了些近乡情怯,他一瞬间有千言万语在嘴边。
初见程洛岑之时,他脑中有千般夺舍之法,却因为太过虚弱而难以施展,便想寄宿其中,来日再想办法。
然而如此之久的相处下来,他见这孩子心性,见他行事,平日多有拌嘴,也有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之时,渐渐的,夺舍的事情,他竟然已经好久都没有专门去想了。
老头残魂觉得自己或是到底虚弱,有机会重活一遭,却竟然变得优柔寡断了起来,面上虽然依然对程洛岑动辄喊打喊骂,但心底却有些嗤笑自己这般。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程洛岑入了剑冢,明明有千万般选择,明明可以真的去试着寻有没有契合的本命剑,可他却开口便想要用他的剑。
千万情绪在心头,老头残魂踌躇片刻,到头来,却只说了一句:“你若是握这剑,便是沾染了我的所有因果……”
他本想问,你可想好了吗?若是选好了,除非剑碎,恐难后悔。
然而才起了个头,却被程洛岑打断。
“难道我现在便没有沾染你的因果?”少年反问一声,嗤笑一声,再旋身而上。
他落在这浩大尸山之上,神识铺天盖地,将这一方天地彻底笼住,也将这剑笼住。
“老头,这剑叫什么?”少年看剑,再扬眉。
“将阑。”老头怔怔看着自己的老伙伴,哑声道。
“匆匆相见,夜将阑。”程洛岑再笑一声,一步向前,抬手取剑。
于是尸山摇晃,剑啸破空,无数剑意剑气一起平地而起!
血海火海尽熄,漠海沙海尽褪。
峭壁石崖坍塌,孤山峻岭坍圮。
沃土肥田只剩一锄头,天旋地转,黄沙褪去,一人一黑剑。
再抬眼,剑冢门已关,所有人都回到了千崖峰顶。
好似大梦一场,再初醒。
……
昆吾众人也觉得黑云压顶便如大梦一场,再醒时,宗门已有大宗师,而既然千崖峰传讯说选剑已定,那么之前被迫中止的五峰对战便自然要重新举行。
但在此之前,所有人讨论最多的,不仅仅是怀筠掌门一跃成真君,也还有另外的话题。
“大师兄元婴我是信的,当年大师兄入宗门时,便说是先天剑骨,但那时我年岁还小,不懂其中之意。那同样是先天剑骨的云卓你们总见到了吧?她破境有多快,不用我赘述了吧?总之,我想表达的意思是,就算大师兄这么快就元婴,我也是没有疑问的。”有人振振有词道:“但请问二师姐什么时候也元婴了?”
顿了顿,这人又补充道:“不是说二师姐不厉害的意思,能与大师兄对剑再碎剑,实力当然毋庸置疑,但她破境难道不需要劫雷的吗?有劫雷难道不会被我们发现的吗?”
“麒麟祥瑞起时,破境无息你忘了吗?”有人推测道:“说不定便是这期间……”
“是啊,更何况,你们自己也感觉到了,教习们也说了,灵气已经复苏,天地之间不再干涸,虽然我们一直在宗门里,距离灵脉这么近,灵气干涸润泽都不太影响得到我们,但总之……应该和二师姐破境有关系的吧?”
“那么问题来了,我翻遍了整个藏书阁的书,也没有见过有人能瞬息之间连破两境!”
“那不是前期到后期,也不是中期到大圆满,而是从朝闻道到伏天下的两境!”
……
如此争论纷纷,所有人却都在翘首以盼五峰对战。
又因为麒麟一鸣的祥瑞之中,有太多人因此破境,是以每个峰的十人名单也根据境界和战力重新做了调整,许多本没有拿到资格的人,因为一夕破境,跃然而入对战名单,可谓羡煞众人。
对战就在第二日,每个峰都热火朝天,虽然尚未公布具体的对战细则和方式,但教习们已经在谆谆叮嘱各种注意事项,更往每个人的芥子袋里塞了许多丹药,一时之间,雪蚕峰丹丸的明面库存都被倾销一空。
其他峰如此熙熙攘攘,千崖峰却有些格外安静。
虞兮枝看向易醉的小木屋方向:“今天他也没出来吗?”
“没有。”黄梨摇头,脸上也是显而易见的担忧:“也不知易师兄是怎么了,难道是说好不取剑,结果却莫名得了一把,便不好意思见小师叔了?”
“剑又不是我的,能取便取,何来不好意思一说。”谢君知抬眼,却好似并不担心易醉:“说起来,剑冢里真的有锄头,倒是有趣。”
黄梨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他挠头笑了笑:“不瞒小师叔,这锄头还挺好用的。”
“以农入道非你一人,想来你见诸般农具,便都是各位以农入道的前辈在与你打招呼。”谢君知又道:“你可有好好见礼?”
黄梨愣住:“是、是吗?”
少年肉眼可见地局促慌张起来:“我想着我锄头用得顺手,便直接略过了其他农具,只取了这把锄头。我、我还有机会重新去见一次礼吗?”
“见什么见,你当剑冢是你家后门,想进便进,想出便出吗?”一道带着诮意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刚才大家还在担忧的少年脸色还有些苍白,神色却带上了如常的挑眉和些许讥诮:“等着那些前辈晚上入你的梦骚扰你吧。”
黄梨先是被这话说得脸色微白,随即反应过来:“易师兄!你、你、你……”
他想说“你没事了吗”,又想说“你这几天怎么了”,结果两句撞在一起,半天只冒出了结巴的“你”字。
“你什么你。”易醉长腿跨过凳子:“饿了,有面吗?”
黄梨眼睛微亮:“有的!”
言罢便高高兴兴去再下一碗面。
易醉看着黄梨去了小厨房的背影,再收回目光时,到底带了几分倦意和歉意:“这几日让小师叔和二师姐担忧了,取了剑,本应是高兴的事,我却如此作态,实在是对不住。”
“你的剑,本名为莫相逢。”谢君知刚刚沏好一盏茶,便从煮好的茶杯中拎出新的一只,倒了茶进去,再递给易醉:“后来,有人觉得这名字无趣,便改了名,叫再相逢。”
易醉怔忡抬手接茶,热气蒸腾,茶香四溢,是最好的磐华茶,他从小用度便一应是最好,此刻鼻尖微动,便嗅出品种,自然知道这茶此刻喝便是最好,早一刻,晚一刻,都会失了风味。
然而此刻,少年鼻尖被那茶气熏得微红,他却只抬手捏着那小巧冻花茶杯,好似忘了这是何茶何时。
“很巧,改了剑名的那人姓易,与你同样。”谢君知仿若不觉,再倒一杯给虞兮枝,声音淡淡,继续道:“他说人间世间,千回百转,总应再相逢。”
他抬眼,看向端着已经微冷茶杯的少年:“你看,他说的,总也没错。”
易醉无意识中垂手,抚上已经系在腰侧的纯黑长剑,不知在想什么,只怔怔看着手中茶杯发呆。
许久,等到杯中茶真正冷去,再有黄梨高高兴兴端着一碗面,在门口喊一声“师兄面来了”,他才翻腕饮了杯中茶。
少年眼角微红,声音有些闷,有些沉,却格外认真:“嗯,他说得对。”
顿了顿,再抬眼时,少年已经恢复了平素模样,向着虞兮枝抬手一礼:“还未恭喜二师姐失了烟霄,再得一柄烟霄。”
虞兮枝抬手挥挥:“快去吃面,吃了面,明天还要去五峰对战,今晚早点睡,明早若是睡迟了,我就放橘二进去咬你。”
易醉嬉皮笑脸,一溜烟跑了。
虞兮枝这才微微侧头,从这茶室向外看去。
易醉腰侧黑剑沉默,却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摆,黄梨一手端着面上桌,身后却负着自己心爱的新锄头。
更远一点的地方,程洛岑正在用心用一块布擦剑,那剑有些凶戾,在他手中却是乖顺,他旁边是背着守山重剑的云卓,少女沉默伫立,身姿瘦弱,但一剑在手,便好似山是她,她也是山。
“你在想什么?”谢君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似是随口问道。
虞兮枝转回眼,再看他:“我在想,世间确实总会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