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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口开合,音儿低沉得能滴水,“你再三下山,一点也不专心。”
“这世上总有比学艺和性命更重要的事。”
“但我有我的规矩,你若敢下山,那便不用再上来了。”
席欢颜张了张嘴,从没想过一句话竟能如此磨嗓子,“你知道的对不对,你知道那天我娘亲死了,你当时为什么不让我下山!”
誓妍老太沉沉看着她,表情如以往那样刻板、不近人情。
“没有事是无缘无故的,你突然教我墨衡法的精髓,是为了阻止我下山,阻止我发现当时的真相,这里面肯定牵涉到了跟你有关的人。”
“这就是你的逻辑?”
“我的人生不需要逻辑,我只需要分辨出哪些人在说谎。”
“你现在下山又有什么用。”
“一月余确实够久,久到我找不到证据,分不清真相,可我若不下山,就会永远失去知道真相的机会。”
什么被异魔吃了灵魂,她不信,这异魔要真强到悄无声息收走二十一人的灵魂,席家村早灭了。
何况,那座猎人屋,从上到下透着股心虚。
如果灵魂气息已不在,他放镇凶石干什么。
席欢颜踩着石阶一步步下去,猛虎低喝,“站住。”
誓妍老太眼中有着让人看不清真切的沉重情绪,浓如雾霭,又或杂夹着一丝妥协。
“你知道你已经觉醒本源了吗?”
“......”
“你自己也许察觉不到,但我能感受到你的气息变了。”
“......”
誓妍老太手中多出了一册书,它比她给她看过的墨衡法不知新了多少倍,但她说,“这是真正的墨衡法。”
“席家村老祖是一名源师,那时正值荣华皇帝大肆征伐,各地都不太平,游历归来的老祖带领远近亲族避居此地,做好布防,使他们安居了下来,并定下十族老制,维持村中秩序,而老祖自己没过几年就出山了,后来也没再回来,但他留下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驭水术,交给了村中唯一的灵觉者,驭水术被奉为村中至宝,村中若有灵觉者出现,必修它,若无,则藏于族堂中。”
“一样是墨衡法,交给了一位衷心爱戴他的普通人族,命他负责村中建设,而墨衡法作为工匠传承从一位传承者手里到下一位传承者手里,村人皆只以为它是师徒单传的手艺活,却不知它分为了两部分,普通人看它,看到的是各项理论和技艺,源师看它,却能看见源力修炼法和源术。
第一代持有者谨记老祖的嘱托,严格筛选弟子,不论觉醒灵魂本源与否,收徒唯论品德。近五百年来,竟只有我看到了它的真实模样,也偏偏在这些传承者里,唯我配不上它。”
誓妍老太眼眶通红,一瞬间仿佛在风雪下苦苦支撑的老树,“我后悔了,我后悔当初因为你爹的逆反,没有将真正的墨衡法教给他,它不能断在我手里,你知道吗?”
“我知道了又如何。”席欢颜的胸腔中蹿起一股气,最终随着言语炸裂,“你想要我怎么样!”
“真相有那么可怕吗,要你用品德要挟我!”席欢颜如同一匹在黑暗中龇牙的疯狼,咬碎了所有似是而非的遮掩,“你不觉得你很可笑?你说你逼死了上一代族长族老,你说你与席家村断绝往来,你说的时候那样快意,可你心里却又认为这样的你是传承史上的污点,配不上它,然后试图阻止我去寻找真相!”
“我忍下一切,让它过去,我就配得上它了?!”
席欢颜语气止不住狠厉,“品行道德,是我来自律的,不是让你们来评判的,我只信一报还一报,天不报我报!”
“你又肯定了什么,你只有你那些真假难说的猜测。”誓妍老太死水般的心湖被她激起了怒花,挽留她的话再也无法出口,冷漠道,“有些事从来都是越陷越深的,毁灭着你,也毁灭着你身边的人,既然你如此一意孤行,我不会再劝你,我只希望你听了我接下来的话后,能寻求正确的方法,将自己从这场苦难里解救出来。”
老太太死死盯着她,隔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个雨夜,我进过红杉林.....”
席欢颜走在下山的路上,脑中回荡着誓妍老太的话,那个雨夜,她进过红杉林,看见席告水几个把猎人屋旁的红杉树拔了,往里面扔尸体。
一坑一个。
誓妍老太不想再干涉这个村的事,以往的经历和那些个跟她沾亲带故的人,都叫她抗拒逃避。
所以她没问缘由,没追究竟,骑着猛虎走了,仅存的一点点犹豫,让她返回来带走了昏迷但尚未被杀的黑狗。
她说这黑狗耽误人,被拴在山里还能咬断绳来拖唯一的主人下水。
可她又说哪有好人,狗道至少比人道纯粹。
席欢颜觉得誓妍老太的精神状态堪忧,疯疯癫癫反复无常,心与口总有矛盾之处。
老太太阻止她,是怕席告水名誉受损,还是怕她一去丢命?
是反思自己曾经的做法太过偏激,留了心障,所以担忧她步后尘,还是怕她一闹,村子鸡飞狗跳,难保安宁?
席欢颜想不明白,也不想将精力放在揣测这种事上。
她年纪小,见识不多,但她知道天地间有杆秤,它斜的时候,世界会发生混乱,她心里也有杆秤,左边是她的全部意志,右边是爹娘、黑狗、看过的书、摸过的树、捡到的第一颗松果,有些东西一直在哪,有些东西时时改变,不外乎人生五味、七情与六欲。
誓妍老太给墨衡法披上了品德的沉重盔甲,意图以贪欲填上爹娘的空缺,但她要是接受了这份量,她的意志会被高高挑起,变得轻飘飘的,因为她放弃了自己对真相的探究,对生活的质疑,对亲娘的责任。
席欢颜想起有一次爹娘说起村里村外的环境,她娘开玩笑似地说,这好比一群被关在圈子里的猪,每天吃吃睡睡,争争食,快快乐乐的,某天有几头猪被围栏外的野花吸引,伸出了蹄子抠不到,好奇心起来,玩命蹦,玩命撞。
有的累了,转身撅着屁股睡了,醒来哼哧哼哧找吃的,哪记得昨天对一朵围栏外的野花起过兴趣,有的却跳出去了,吃了野花,还去溪边喝水,到林子里奔跑,它可能会被抓回去,可能会被野兽分食,可能成了野兽,但至少,它看到过不一样的天地。”
他爹好像有点无奈,嘟囔道,“天地自在心间,不是非要弄个头破血流。”
那时席欢颜玩心重,认为她娘说得有道理,她要是忽视了一朵花,怎么发现森林?
不闻不问,用种种理由抚平心间的好奇、质疑,确实会省很多麻烦,但那为什么不干脆去做一只被圈养的猪?
而所谓清醒者痛苦、愚笨者快活,是她不屑的,她从小就知道她要的是清醒的快活,且始终认为脑子清醒还让自己陷入痛苦,才是最愚笨的。
正因此,她容不得心里有一点疙瘩,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疑惑,她都会追根究底,想尽办法解决它,解决了,轻松了,还怕没有快乐?
不过誓妍老太这样的存在,亦让她多了几分深思,她在想誓妍老太是怎么把自己过成这副鬼样子的,她会陷入她那样的境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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