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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园外头,来了好几百人。
多是青壮男子,也有一些年轻的妇人,在炎热的田野间匆忙赶过来。
昨天中午打死敢冲过来的村民之后,浮山庄上这边也是出来不少人把尸体从河里捞了出来,身首几处死的太惨的,还是想办法处理了一下。
庄上木匠也多,数了数尸首是三十一具,赶了一夜的工,打了三十一口薄皮棺材出来,把尸首收敛了,现在这些百姓就是过来抬棺的。
因为害怕出意外,庄上的护卫队都是全副武装,加上所有的青壮,一千余人拿着各式武器,甚至是叉靶等物,都是磨的雪亮,极为锋锐的样子。
棺材就摆在庄子外头,那些过来收尸的都是打开棺盖来看,看到确实是自己亲人后,就是在原地嚎啕大哭起来。
也有一些人还算冷静,昨天打死的也是各庄上的泼皮无赖多些,这些人多半平时就不做好营生,偷鸡摸狗,家人对他们也是早就死了心,这会子来收尸也是尽最后的义务罢了。
“小五,你平时不做好事,我早就说你将来不得好死,你看你连太子少保的庄子也敢来,啥也没摸着就被人打死了,将来再托生成人,记得只能偷百姓的,不要碰人家将军的庄子。”
“你死的再惨,咱们也不能告状了,人家是征虏将军太子少保。”
“将来只盼天开眼,不然你只能白死。”
看到张守仁带着人过来,这些打开棺盖的人到底是心里有一腔怒火,加上失去亲人的哀伤,在火铳面前他们不敢过于激动,但嘴上加以嘲讽也是难免之事了。
很多人说的十分阴毒,甚至就是在暗暗诅咒,不少内卫将士都是听的大怒,但碍着张守仁没有说话,只能都隐忍下来。
陈三小姐俏脸上的笑意早就没有了,听着张守仁被人这么辱骂和诅咒,她的脸也是变的十分苍白,甚至有点站立不住的感觉。
如果是双方又动手打起来,甚至是破口大骂,给人心理上的冲击都不会有眼前这么大,就是那种强压愤怒,但却压不住悲伤,嘴里又忍不住说上几句的感觉,叫人觉得格外的压抑。
杜伏虎和全哨弟兄一起赶到了庄上,哨官和帮统都站在张守仁身边,他这个排正目临时当起了指挥官,看到这些家伙嘴里不干不净的,连大人也刮在里头,这些新军将士们都是十分愤怒,有不少人操起兵器,就想往前头冲。
杜伏虎来回走动,眼神也是变的十分凌厉,对着众人,他用低沉而有力的嗓音喝道:“不要给大人添乱了,我在登州城怎么说的?杀人是迫不得已,城中已经在杀,外头也打死这些,此时再把收尸的人打死几个,登州这里,大人不派几万人把人杀光,以后还怎么治理地方?”
道理说的极是,现在新军将士也是识字和明理的人,想了一想,便是把头都低下来。
只是各人握着兵器的双手都是紧紧握着,把指节都捏的发白。
大家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大人这么好的人,这些登州的百姓却是不识好?
眼前的情形,张守仁早就料到。等对面的情绪发泄的差不多了,开始把棺材往带来的驴车上搬抬的时候,他对着杜伏虎那边召了召手。
“大人?”
“就是在叫你,带一排人过来。”
“是,大人!”
杜伏虎心里砰砰跳着,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当下只做了几个手式,便是将自己的一排部下三十五人召出来,然后排成纵队,一溜小跑向着张守仁这边过来。
“咦,是杜伏虎?”张守仁也是认得杜伏虎,河南流民中有一些颇具号召力的,眼前这个大汉就是其中一个。他点了点头,并没有和杜伏虎多说,只是看着那三十多个新军将士,打量了好一会后,才笑道:“你们多是河南来的新军吧?”
“是,大人!”
所有人都是挺胸凸肚,大声回答。
“脸色不错,都红润了,身子也壮实了,你们刚过来的时候,最强壮的汉子也走不到几里地就喘粗气了,现在看,一个个都龙精虎猛了。”
张守仁夸赞,众人都是面面相觑,这些话校阅时说再正常不过,但此时这场景……似乎是有点诡异了啊。
“你们都是好样的汉子,我给你们饷银,发给你们衣服,给你们的家小活计做,瓦房住,粮食也是够吃,所以你们都拼了命训练来报效我,现在都成了好样的厮杀汉子。皆因你们明白,今日一切来之不易……那你们说说看,为什么你们背井离乡,几乎都活不下去?”
一个矮个子的火铳手举手出列,答道:“几年天灾,连草都不生了,遍地全是蝗虫,俺们不懒,但实在是没有办法。”
“俺是佃户,田主不减租,只能撒开走路。”
“俺们镇上的粮商坐地起价,实在是卖儿女也买不起粮了,最差的粗粮也是买不起。咱们整个村子不知道饿死多少,他们家却是起了大宅,雇了护院,天天吃肉。”
“官府催科也太厉害,下手太毒,六十斤的重枷架在脖子上,半个时辰脖子就磨破皮流血了,交不上赋税,就这么一直枷着,俺们村就生生枷死了五个人,不走,就只能等死。”
杜伏虎拼死咬住了牙齿,腮帮子上肉一鼓一鼓的,他看着张守仁,眼眶中也满是泪水。他家是死的只剩下他一个,在场的人,几乎是家家都有死人,已经是军人,不能放声大哭,但这种强压着的悲愤,却更能打动人心。
原本那些悲愤万分,同时也是理直气壮的本地人也都是沉默下来,两边隔着十步不到,说话和表情都是十分清楚,在此时,他们突然失去了责问这些外乡人的立场,一些刻薄的话,也是说不出口了。
“大家都是苦命人。”张守仁转动身子,对着那些本地的百姓们:“有被缙绅害的,也有是奸商害的,还有土匪,响马,他们都不是好人,都吸百姓的血汗。象你们,都是小老百姓,我不知道,咱们占的是官绅的地,占的是将门的地,引来的是受不得压迫的佃农和军户,你们着的哪门子急,为这些绅粮大户出头,来找我们的事?你们的孩子,不是一样受苦,吃不饱,穿不暖,本将压制绅粮和卫所武官,压制粮商,为的岂不是你们的利益?屯田之事现在只限于庄内,但本将岂能坐视其余百姓继续吃苦受累,又岂能不待之如一?这些日子,挑动你们出头的无非就是绅粮大户,你们族长有几家是穷困的?人家吃肉,你们喝风,却蠢到替别人出头,占了地,引了水,这地这水,于你们有什么相关,你才用了几分几毫!”
张守仁看着有些羞愧和醒悟的众人,又是沉声道:“这些话,本将会和人商量了,刊印出来,叫人到各村各庄上去宣讲,你们以前敬我剿了山匪和响马,以后我要叫你们敬我给你们过好日子,就是这样,散了去吧。”
他的威望,到底还是已经深入登莱各处,除了失去亲人的还有掩不住的悲愤外,其余的来人已经多是露出醒悟的模样出来。
这些日子,挑动自己闹事的岂不就是如张守仁所说的那样,全是些绅粮大户身份的族长?此前张守仁压着官吏不准催科,不准加派,这些好处自己却是忘却了,岂不真的就是太蠢!
众人纷纷散去了,张守仁转向杜伏虎几人,沉声道:“我要告诉你们,训练不停,时刻警惕。今日我浮山各庄已经开始要过上好日子,以前你们人也多,却是任人欺凌。要紧的就是你们现在有刀枪,彼此依靠和信任,是要一起见识血与火的生死战友,这种情谊和对我的信任,由我来带领你们,才是我们改变自身境遇和使天下世事变公平的基石,除此之外,说的任何的话,都是空谈。”
这一次,连同杜伏虎也是跟随着众人一起怒吼起来!
……
……
解决了械斗之事,张守仁也是急速赶往登州。
这一出大戏已经快到谢幕的时候,百转千折,终于也是到了收官之时。此役过后,登莱一带各方势力被打击一空,剩下的无非就是扫尾,追责,打击顽固不化的,收服投降者和中小势力。
对登莱的商业来说,在他的掌控下,只有越来越好,而不是因为不能作奸犯科,利用以前的手法赚黑心钱就萧条下去。
收取商税,在他真正全部掌握山东之前,只是一个设想。毕竟他和利丰行等大商行还在合作期间,等真正这些商行只能依附于他的羽翼之下时,商税的收取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大明旧有的商业格局,必须改变,商人对国家不负责任,国家亦不要他们负责任的愚蠢政策,必须改变。
那些依附在官府和士绅底下讨生活的帮役闲汉,自然而然的就会转到新的方向去,没准也会成为庄上屯田农夫中的一份子,谁知道?
浮山派驻的分支机构会越来越多,影响力越来越大,宗族势力会被压制。
旧的一切会被新的一切所吞噬掉,恶性会变为良性。
登莱模式,将是未来他发展青州和济南,东昌的一面镜子,以后的事,无非就是一次次登莱行动的缩影和再次重演。
对末来,张守仁真是信心满满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