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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人大挑出身的知县,近来出了两个得力的。”
一个中年文士一甩钓竿,见是拽空,微微一笑也不在意,往钓钩上续了一份钓铒,往水中一抛,继续道:“谷城的阮之钿,莱芜的徐震,皆我东林一脉,虽不是两榜出身,到底是正途斯文一脉,行事有章法,胸中有正气,当为这两位仁兄浮一白。”
“天如兄说的是,当饮一爵。”
“来,同饮!”
几人相视一笑,俱是持爵而尽。
在座者,复社首领张溥,蛰伏无锡的东林领袖人物钱谦益,扬州东林首领郑元勋,以及自南京赶来的周钟。
这几人,论活跃是张溥与郑元勋,论文名是钱谦益,论威信是周钟,江南东林,当然还有更多的潜伏在水面以下的大佬人物,比如刘宗周和黄宗羲是一脉,赫赫有名的四公子是自成一派,龚鼎孳陈名夏等少年得志者是一派,姜应元高弘图史可法等身居高位者又是一派。论理学是刘宗周和黄道周等,论文才是吴伟业和陈贞慧吴应箕等,论家世是顾杲等传承数百年的江南世家等等。
东林和复社每年的春季或是夏初时,在苏州虎丘会举行大会,每一次都会引起整个江南乃至湖广一带的轰动!
这些人,在后世都是璀璨之极的明星级的人物,比如黄宗羲和顾炎武在思想和史学成就上,比如吴伟业在长诗的成就上,比如冒襄和董小苑,钱谦益和柳如是等人的爱情悲喜剧……这些都是脍炙人口,几乎是妇孺皆知。
而在此时,没有影视明星,这些东林和复社的著名文人就俨然如明星一般,平时在乡里就极有号召力,而一旦大批的名士出现在虎丘时,整个江南一带都有如地震般的轰动起来。
今年的虎丘大会,自是如常召开。
每年的会议,都是各方势力插手江南的好时机,今年自也是不例外。
淡淡说了几句,两个出挑的举人知县不过是开场白,面对众人,张溥道:“周老师有书信来,说是练饷之事,六月至七月间准行。如此,薛韩城非失圣眷不可。皇上的心事,向来是变的很快。”
“薛国观的劝捐输一事,原本该要他的性命,现在有张征虏为他的助力,勉强算是有一点成就,可以从容回乡,待机复起了。”
“此人一走,接任首辅者不过是过度,皇上心里都不会满意。杨文弱在皇上心里只专精于军务,首辅的位子不会叫他接。”
“所以玉绳的机会来了。”
“也总得有一两年过度吧,皇上用薛国观还算满意,不会一下子尽覆其政,玉绳未免太急切了一些。”
“若是一切顺利,老师回内阁便不顺,若是国政军务皆不顺,皇上渴思良臣,老师能力出众,皇上心里是有数的,那时候,就水到渠成了。”
众人都是江南一带执牛耳者的大人物,随便出去一个,都是跺跺脚惊动四方的超级名士,在江南,名士不是用来说笑的,而是实打实有大权力在手的大人物。
象东林四公子那样,自己是个秀才,却可以随意出入南京兵部,关说公事,或是随意给当朝大佬写私信,而大佬亦得郑重对待,不可轻视。
张溥以一介书生,却能够暗中操纵朝政,主要便是复社已经有数千核心,为官者便有数百,信徒超过二十万人,这些人还不是普通百姓,皆是智识之士,不论是朝堂和地方的舆论,复社都能操控之,而实际上对政务的影响,更是无所不至。
至于普通的州县官员,放在江南原本就是受罪来了,不论是哪一个大世家,明里暗里的潜实力都不是一般官员消受的起的。
南明倾覆后,清廷在江南征商税地税,下削发令,江南一地的豪门才幡然醒悟过来,种种抵抗都是他们为主导,经常是一声吆喝,立刻啸聚数千乃至数万人跟随,光是这一点来说,普通的朝廷官员捆一打起来,也不如一个东林名士管用。
只是那时候一切都晚了,东林党叫人杀的人头滚滚才醒悟,未免太迟。
此时的议论,完全是国家最顶级的大政,但众人吃酒说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举重若轻,潇洒自若,议论皇帝犹如说一个街角顽童,这种自信,也是来源于对自身实力的认可。
象是钱谦益,与现在谋复起得首辅位子的周延儒向来不对,周延儒是实用主义者,东林强,他就算东林党人,皇帝厌弃东林,他便与东林保持距离,狡黠阴毒,反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角色。
但相对而言,当年拱他下位,不使他入阁,并且被崇祯深恶的原由却是温体仁下的绊子。
温体仁现在在家闲居,薛国观却是温体仁的人,倒薛国观,便是倒温体仁,温党失势,他复起才有机会。
“练饷一事,纯是胡闹,但这是我老师的机会,所以复社上下,不会反对此事,而将来一旦生乱,老师重为首辅,便是吾辈戮力相辅,致天下于清明的时机到了!”
周延儒为首辅时,名声并不好听,贪污舞弊无所不用其极,名林复社中颇不以其为人以为然。但张溥向来支持周延儒,认为周延儒在能力上远超常人,品格之事,不妨以手段加以约束。
此次他多方奔走,给各派打招呼,拥护周延儒复位,就是在事前已经掌握了周延儒一些贪污的证据,还有周延儒强娶民妇的事,也是被张溥握在手中,万一这个老师不听招呼,不能痛改前非,一抖出来,非身败名裂不可。
这种事,张溥不会明说,但座中人都是一等聪明人,这一次张溥如此出力,众人当然明白,其中瓜葛甚多。
周钟皱眉道:“吾等造声势绝非难事,但朝中之事,不止是声势这么简单。”
“这也容易。”张溥很自信的道:“刘帅赠银二十万两为经费,足矣。”
“刘泽清倒是真急公好义。”
“嗯,其人虽小有瑕疵,不过,还真的是颇识大体。”
“相比而言,张守仁虽立有大功,赐封征虏,但为人骄狂跋扈,此子坐大,恐非朝廷之福。”
“薛韩城不在相位,朝中便无人护得此人,我老师复位之后,自会对付此人。”
“唔,如此甚好,吾心稍安。”
张守仁在胶州一带的扩张势力并非丝毫不受关注,相比较刘泽清和更跋扈的左良玉,他的行事透着不受节制和超过常人的“章法”,就是这种武人的章法,令得这些在暗中掌握庞大帝国的人们,对他更加的警惕和防范。
“牧老,一旦老师复位,他托我向牧老致意,第一,将会痛改前非,涮新朝政,使大明得复太平。第二,将全力支持牧老起复入朝!”
钱谦益把玩着自己手中的酒杯,似乎是十分淡定,但眉宇间的激动神色还是出卖了他。张溥开出的价码,足够了!
当年被温体仁设计赶出朝廷,一晃已经近十年,这么多年闲居在乡,平时只能和人诗酒唱和,固然是名头越来越大,但心中的积郁也是越来越深。
政治人物不能站在舞台上,哪怕影响力再大,也是觉着虚妄!
见他神色,张溥知道事情已经说定,底下的事就是钱谦益和周延儒自己谈细节了,是不是还要送礼,这都是两人自己之间的事,他不必过问了。
仰首向天,张溥神色间得意之色也是十分明显。以一文弱书生,在野能决断朝政,甚至左右皇帝的决断,影响天下大势,三十余岁年纪有如此成就,甚至一年两年后成为首辅宰相的幕后主使,周延儒虽是他的老师,凡有决断,必将受他的影响,以一庶出子乃至今日,夫复何言?
“所虑者还是杨文弱,万一皇上任他为首辅,事难矣。”
郑元勋是名士派头较弱的一个,在扬州劝扶农桑,调解争端,抚恤流亡,虽然也影响干涉官府之事,但名声极好,是一个十分豪爽的人物。
张溥等人,对郑元勋并不欣赏,尤其不喜欢对方务实和喜谈兵事的作风,但郑元勋是扬州一带的代表人物,虎丘大会若无此人,无形中失色不少。
现在郑元勋出言讥刺,意思就是张溥太想当然,没有想到一些可能会有的变数,一语既出,张溥等人自是不愉。
想想要反驳,却也不能驳死,毕竟杨嗣昌是皇帝心中第一等的人物,薛国观去位之外,杨嗣昌的练兵加饷之事得以实施,皇帝更加的倚重,将来事情是不是如张溥所料想的那样发展,确实也是还有变数。
“老爷,老爷,湖广那边,有紧急的塘报至南京,小人抄录了一份过来……”
聚会的地方是在钱谦益于无锡的别院,环境清幽,很少有人打扰,也方便众人密谈。
但此时钱府别院的管家仓皇奔至,手中一纸如蝴蝶一般在半空中飞舞:“谷城张献忠反了,还有房县的罗汝才,俱是反了!”
“张献忠和罗汝才俱反?”
屯兵于谷城的张献忠,还有房县的罗汝才四营,都是朝廷和有心的士大夫中最危险的存在。两者相加,号称怕是有兵二十万,真正的精兵也该有五六万人左右,一起降而复叛,这就象征着安稳一年的天下,又要重复于动荡之中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