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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散去已经是钟打过八下,对当时的人来说已经等于是深夜,众将和文吏们出来时,一阵清新的空气带着一点若隐若无的海风咸腥的感觉,扑打在脸上。
四月中的天气对浮山这样的地方已经十分美好,四周苍山碧翠,海洋带来一阵阵暖湿的气流,既不燥热,又驱赶走了冬天残留的一点阴冷,吹打在身上,是格外的舒服。
众人低声说笑着,各人的内卫亲兵分别牵马上来,将各家的主官和将领们接走,蹄声很快响起又停歇,一刻功夫过后,张守仁的这座节堂之前才渐渐冷落下来。
“大人,回府去么?”
一个内卫军官上来请示,听着这个军官的问话,张守仁沉吟了一下,摇头道:“夫人留在外家不曾回来,我已经回来两天,不曾去见孙阁老,十分不恭,还是去孙府拜会阁老吧。”
孙承宗在浮山几个月已经获得上浮山上下全部的尊重,首先是身份地位和曾经过往的辉煌就给老孙头带了几分神秘色彩,已经叫人尊重,而老孙头却没有什么阁老大学士的架子,田间地头,经常能看到穿着短褐的孙阁老,望八十的人了,还拿着锄头下地干活,督促着孙家的男丁们自己耕地作活,干完农活再读书,孙家的人有一些到浮山学堂去了,还有一些成年的男子仍然是继续跟着老孙头读书,毕竟孙家是耕读世家,子弟们想上进的话,还是跟着这老头儿读书更为妥当。
再闲时,便是到医馆和学堂视看,也不多话,神色恬淡从容,和人说话也不摆架子,但也不和人嬉戏叫人觉着不象个阁老,那种君子之风,实在是叫人佩服,也不是一般的人能学的出这样的神态来。
等张守仁回来,原该第一时间就拜老阁老,但这两天实在忙碌非常,特别是在这几天内要决定浮山未来的走向,新军的分驻和训练计划要赶紧确定,还要把存粮积储再一次厘清,这才能确定能支持大军多久,然后按照缺额每天沿白河和胶河补给粮食,各田庄之间的距离要依次确定,如昌字第一庄那样的庄园要越建越多,人员调配和物资调配也是一刻都不能停,这个时候就是逆水行舟,稍有懈怠就是完了。
然后还有水师的事,海防的事,陆防也要升格为营,就是把各地的巡防治安部队和田庄的农兵结合起来,形成一张补充正规军战力的大网。
这些事情,加上积压的一些民政上的事,短短几天张守仁已经忙的不可开交,成为一个庞大团体的首领人物,这滋味当然很好,千万人的命运可能就决定于张守仁的一念之间,而责任之大,每天处理公务的时间之多,也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
不过再怎么忙碌,也得是拜孙承宗的时候了,不然的话,阁老自己不言声,张守仁都会觉着自己欠了几分礼貌。
这老人可不是表面上的那种普通模样,可是实打实的曾经的国之柱石!
孙府当然不可能住在浮山军营之中,但也没住军堡或是卫所,更没住在胶州。只是在家属区到胶州的对面村落中,孙府中人自己租了一个农家院落,打扫洁净了后搬了进去。
全府几十口子,挤在十来间房子里,孙家上下,倒也是甘之如饴,并没有什么不适。
此时的浮山村落也是与以前截然不同了,等张守仁赶到的时候,村落边缘有两盏气死风灯挂的高高的,把不小的地方照的雪亮,灯影之下,是几个挎刀持枪的士兵,正从村落里头往外走出来。
一看到张守仁等人骑马过来,这些士兵就是持枪戒备,还可以看到有两个拿着火铳,已经在掏摸着火药药包。
“都别动,是大人!”
前头的内卫军官一声吆喝,立刻震住了那些正在做准备动作和吆喝着的士兵们,他们的脸上都是惊喜不定的模样。
“你们都是陆巡营的人吧?”
张守仁策马向前,打量着这一个伍的士兵们,组成很简单,伍长带刀,居前,左右手是两个长枪兵,然后隔几步又是两个火铳手,遇到突发情况,这一支小小的队伍可以集结村中的农兵,束伍防守待援,整个莱州,最少在胶州和平度州即墨县一带,已经全部是这般情形了。
“是的,大人!”
看到果然是张守仁本人,这个伍长也是变的精神抖擞,答话时也是昂首挺胸,十分神气的模样。
“今年四十几啦,老哥?”
“回大人,四十三啦。”
“以前是干吗的?”
“以前是赵老百户堡里的小旗,仗着还有几分力气进了陆巡处任伍长,托大人的福,现在这日子过的很不错啦……”
“训练怎么样?”
“咱们自己每天都操练一个半时辰,三天小会操,十天或半个月大会操一次。隔一阵子,参谋处的参谋们还来给咱们讲习兵法什么的……反正都没闲着!”
这个小伍长,望五十的人,搁以前就是在家带孙子等死了,一般老百姓的寿数可是不能和大人物比,能活到四五十岁就算正常,想望六十花甲或是古稀都是说不着的事……没准能活上这寿数,但这运气只能是属于少数人。
现在在张守仁眼前的,却是一个黑瘦而精强的汉子,一点儿没有四十来岁普通百姓的那种老而渐至的暮气,有的只是精强朝气,要不是那眼角的皱纹出卖,怕是装成个小伙子都是勉强够格了。
张守仁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捶,笑道:“吃的住不?”
这个伍长咧嘴一笑:“吃的住,大人,就这样也比熬盐时轻省松快的多了。”
张守仁嘴角一牵,算是笑过了,接着便是翻身下马,大步往里头走。
“大人这是去阁老府上吧?俺刚刚打那儿过,还没熄灯……”
“也就是孙阁老当的起咱们大人远远下马走着过去了……换个人还真不够格。”
“这些事你们操哪门子心?咱们赶紧巡夜去,十二点之前,松快不了。”
随着内卫簇拥着张守仁往里头去,这一个伍的陆巡官兵才依依不舍的提着灯笼渐渐往北边去了,整个陆巡处,查盗匪,水火警、打架斗殴的治安事件等等,都是一揽子搅在身上,轮值守夜,到处巡查,以前村子里天一黑总有一些小子不安生,偷鸡摸狗踹寡妇门的事也没少干,但经过浮山几次大杀大砍,加上现在到处都是守哨夜巡的军人,整个胶莱一带,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倒也不算夸张。
几盏灯笼慢悠悠的转离了村口,张守仁却是继续往内里深入着。
村庄隐约传来狗吠声,但并不激烈,似乎这些狗儿也听惯了皮靴踩在地上的声响,知道是军人们来巡夜,不需要奇怪和惊慌。
整个村庄,沉浸在一种祥和的静谧之中,狗的吠叫声,间或的虫鸣声,还有人的微咳和低语声,加在一起,就是这种初夏时太平时节普通村落的感觉。
现在每个村落都是差不多的感觉,房舍大半重修新起,都是把草顶换了瓦顶,墙也换过,院落平整过,铺了青砖,屋里甚至都是铺上了地板……这种整洁干净的布局,猪的圈舍和厕所什么的都统一调配,离开民居,村里的大小道路也是重铺过,那种晴天满天灰,雨天一脚泥,人和畜生都在泥潭里打滚的情形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以前的时候,也不是百姓不爱干净,但饭也吃不饱,力气还不省着点用?而且也没有主心骨出来带头,那些富人大户自己住的青砖漫地的院子,收拾精洁的房舍,还带着花园马厩,哪里会领头管穷人的死活?
只有张守仁的治下,才会在这些方面也十分重视和注意……这年头疫病多,时疫一起,整村的死人,甚至在历史上有传言,北京的陷落就是和一场大鼠疫有关,在这方面的不重视,很可能在一场瘟疫后毁掉浮山几年的努力!
“阁老在家么?”
敲响门环后,孙家的老仆人应门而出,一见是张守仁,顿时就是一征。
张守仁倒也客气,笑着道:“要是没睡,就请通传一声,要是睡了,我明早再过来。”
“少保大人,不需要通传,老爷子说了,要是少保来了,直接到书房见面,他老人家还在临帖子当消遣。”
怪不得一见他之后,这个门房是那般表情,原来孙承宗算算时间,自己今晚也该过来了。
当下呵呵一笑,也就不必再等通传,就这么大步进去。
这座院落也是不小了,三间门房,原本是农家放农具和柴草的地方,现在加了墙壁,用来住孙家带来的仆人和小孩子们。
从门房进去,往里是左右厢房,每间房里都是有亮光,还有隐隐的读书声。
虽然外头有响动,但房舍里头却是一点儿变化也没有,读书的声响都不曾有丝毫异常。
孙家的家风如此,张守仁也是十分敬服,到了上房左手门的房门前,轻轻叩击:“阁老在否?小子张守仁求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