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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经是交三月,清军主力开始退出边墙之外,京师和保定的戒严已经是名存实亡,不过城外的人很少,前几个月的兵灾给了保定和真定河间几府的百姓最深重的苦难,几乎是家家户户都遭遇了生离和死别,整个河北大地,死难的人数绝对超过百万,并且有超过二十万人健壮男女,包括不少工匠在内,在此时被东虏裹挟着一起退向口外,这种伤痛和惨重的损失,到现在给人们的打击还远远没有到恢复的时候,城门虽然已经正常打开,但每个出入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的模样,守城门的士兵也是远远超过正常的警备水平,大量的沙袋麻包就搁在城门内外,一旦有警,可以随时把城门给重新封堵上。
那些鹿角和羊马墙也是垒的好好的,还有一些地方有残留的弓箭射击过的痕迹……清军在去年曾经几次路过保定,看到城池守备森严而且驻军很多之后,这才放弃了强攻保定的打算,在大军围城的那些天,整个保定府城都是无人敢入睡,每天每夜,整个城池都是在一种十分惊恐的状态中渡过,这种情形,一直到洪承畴领勤王兵马赶至之后,城防越来越稳妥,城中的人心这才安定下来。
今日午时,有一小队骑兵从城门处疾掠而过,守城门的直接就是一个游击将军,原本看到来骑是想拦下盘查,但是一看衣襟打扮,这个游击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来者穿的是飞鱼服,腰间挎的是绣春刀,带队的是一个锦衣卫千户,从官服模样,再到风尘仆仆样子,一看就知道,是打京师兼程赶过来的。
这样的人,守城门的自是不敢拦他,由着这一队锦衣旗校大摇大摆的进了城。
等孙良栋一伙又赶过来的时候,这一次进城,却是没有适才锦衣卫们进城时那么轻巧容易了。
……
……
“一杯水酒,替张军门辞行,且祝军门一路顺风吧。但盼到了京师,虽有小厄,但能逢凶化吉!”
刚刚入城的锦衣旗校,就是来提保定巡抚张其平入京,诏书甚急,前几天,刚有诏旨下来,也很简单:内阁奉上谕,保定巡抚着山东布政使张秉文补授。
另外还有一道,亦是一句:内阁并兵部奉上谕,保定巡抚张其平失陷城池七,人丁无算,着取来京师问罪。
一共便是这两句话,便是决定了两个封疆大吏的终身荣辱。
旗校一入城,城中的大佬们就是听到了消息,纷纷赶了过来。由洪承畴出头,请旗校们暂缓“开读”,请入厢房喝酒吃茶暂候,程仪自然凑了奉上,然后便是在花厅里置了一桌酒宴,替张其平送行。
张其平是一个老官僚了,科名和洪承畴只差一科,又是犯官,众人心知他此去必定不得返,此次东虏入关,杀伤甚惨,尤其以保定为甚,而此时秋后算帐,包括几个巡抚和好几个失掉士兵的总兵在内,包括援剿总兵祖宽,山东总兵丘磊,山东巡抚颜齐祖,俱是拿问京师待罪。
这一拿问,九成都是要人头不保,兵部尚书杨阁老蒙皇帝倚重,但举止失措,调度错漏甚多,此时非多找一些替罪羊不可,否则的话,不杀别人,自己就是不好交待,崇祯皇帝在战后将问责之权交给提调指挥的统帅来进行,这荒唐之处,也是不必多提了。
就拿这张其平来说,整个保定镇不过万把兵,还多是帐面上的兵马,真正的能出战的不过几千人,如果他野外求战,那就真的成了浪战,不仅不可能获胜,保定城池也非保不住不可。
但道理是这个道理,皇帝在当时也认可张其平的做法,不过因为失掉太多的人口和城池,此时非要拿张其平的人头来对天下人和保定府的百姓士绅们做个交待了。
这个道理,张其平明白,在座的人也明白,所以皇帝用人这么用法,越来越不得人心,除了少数亲信之外,几乎没有人愿为崇祯效命,到最后崇祯连个愿替他督师的人也找不出来,道理就在这里。
刻忌寡恩,用人不当,法度也失衡,天子自己带头坏法,不失尽人心才怪。
最少在这座中,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张其平说是死的冤枉也是冤枉,高起潜都没事,吴襄等辽东将领没事,张其平论死,肯定是过了。
说是死的不冤,倒也说的过去,毕竟失陷城池和人口极多,巡抚是最高长官,难辞其咎了。
张其平自己倒也潇洒,洪承畴向他敬酒致意,他便举起杯来,笑呵呵的一饮而尽,然后笑着道:“多承九老吉言,但学生心里明白,此去是再无归期了。”
他挠了挠官帽底下的白发,又是道:“现在想想,当初若不接保定巡抚这个位子,怕也就无今日之难了。但当日是杨阁老力促任上,说是兵、饷、械,一定助学生补足,岂料上任之后,一无所得。当虏骑深入,明着催促学生与虏交战,又是暗中叫不可浪战,前后矛盾,无所适从,到今日难逃法场一刀,学生悔矣,而又不能不恨!”
话语之中,对杨嗣昌的怨恨,已经是怨之入骨,而且,极有道理。
但在场的人,都是官场中人,这话也是轻易附合不得。洪承畴就要调任蓟辽总督,崇祯对他希望很大,指望他在关外重整兵马,调集精锐,狠狠给东虏来一下子,免得经常隔几年就进来打草谷,最少,要把锦州和大凌河一线的防御做好,把关宁兵的防线前移,使得东虏无法从辽西绕道蒙古草原,直入破边墙入关内。
这个打算,倒也不算完全错误,只要是把锦州和大凌河一线的防御真的做好了,把关宁兵的主力前移,然后发挥好大明擅修堡垒的长处,整个战略大局,就会发生根本性的转变。
要是东虏去一次蒙古得多绕几千里地,怕是联络也难了,而且,关外的粮食草药之类的战略物资也就没有办法从蒙古草原源源不断的流入关外,对东虏这个强盗集团来说,这种影响就是致命的了。
但打算虽好,能不能做到,洪承畴却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他是一个五十左右的中年官僚,福建人,个头不高,但亦不矮,身形高矮适中,不胖不瘦,居官多年,仍然保持着相当不错的身材,身上的衣服裁剪的十分合身,用料也十分讲究,而且相比于屋中的其它官员,他的容颜衣服,都是给人更加精洁的感觉。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讲究声色享乐的中年官僚,但眼睛中精光湛然,说话的语气沉稳有力,简洁有力,种种细节也是展现出来,这是一个在修养和能力上都远远超出同侪的高级政客。
从后世的角度来说,明朝天启年间有孙承宗,崇祯年间的历任首辅,包括周延儒,温体仁,薛国观,还有杨嗣昌这样的阁臣在内,在个人能力上,都是远远不及洪承畴。
地方大吏中,孙传庭勉强能望其项背,但在脾气秉性上略有不足,而真正在能力上与洪承畴并驾而驱的,也就只一个卢象升。
但卢象升脾气太过刚直,虽然与孙传庭的刚愎是两码子事,但两人在官场上都算是不会来事的异类了,在和光同尘的本事上,都是比洪承畴差的老远。
张其平的话,也是引的洪承畴一阵烦忧,当下只是拈须不语,而孙传庭却没有太多的顾忌,举起杯来,与张其平碰了一下,接着便朗声道:“杨文弱根本不是知兵之人,提调多半是想当然,他用的陈新甲,叫他替我管管粮台还算合格,居然也能领宣大兵为总督,简直就是笑话……等学生入京,非要当面碰一碰杨文弱,给他一个大大的难堪不可。”
此番入京,洪承畴为蓟辽总督,是朝廷派出关外的人选,而孙传庭现在是保定总督,专督保定各地的勤王兵马,而上头有消息,在东虏全部退走之后,孙传庭这个保定总督就会卸职,回到陕西接洪承畴的职务,继续剿灭各地的流贼。
因为要回任,所以孙传庭对朝廷将精兵强将都交给洪承畴带到关外而大为不满,曹变蛟和左光先是陕西剿贼的主力,现在全部带到关外,孙传庭担心自己回到陕西也是光杆司令没猴子可牵,因此对带管兵部的杨嗣昌极为不满,他此时出来说话,倒不是力挺张其平,只是借机发泄。
“我兄要慎言啊……”
洪承畴不满的看了孙传庭一眼,小声提醒他。
“不妨,老师须知,朝廷又不是杨文弱能一手遮天!”
“呵呵,虽然如此,到底要谨慎一些才好。”
“是是,老师但请放心。”
洪承畴是孙传庭的座师,师生关系在大明是比父子还要亲近牢靠,但孙传庭脾气说好听点是刚硬强直,说难听点就是刚愎,就算是洪承畴也不好多说,见孙传庭还是自信满满的样子,也只能暗自叹息,不好再多劝了。
只是转念之时,也是突然一征……孙传庭的话,似乎代表他已经和朝中另外一股势力接上了头……这事情,也真是可大可小哇。
在洪承畴看来,皇帝疑心病重,身为疆臣,固然不宜得罪阁臣,但亦是不宜太过接近为佳。
这个孙传庭,确实是不省心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