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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大楼刚竣工不久,按计划要进行内装修,技术大队仍在市局北门斜对过的一个院子里。
由于要做**检验(伤残鉴定),要直接面对群众,独门独院,有自己的传达室,两个快退休的老民警和两个工勤人员轮流值班,在当门卫的同时接待前来做鉴定或拿鉴定报告的群众。
两栋六七十年代的两层旧楼,前排办公,后排宿舍。
楼虽然很旧,绿化搞得很好,好几株参天大树,围墙上长满爬山虎,郁郁葱葱,闹中取静。两公里外的新办公楼全钢筋混凝土,一点绿色看不到,自然环境真没这边好。
楼前空荡荡的,两辆车都出去了,不知道哪里又发生大案,需要大队安排人员出现场。
李佳琪钻出南岗县公安局的警车,跟司机说了几句客气话,同往常一样背着包走进法医办公室。
法医的工作与影视剧里完全不一样,没有固定的工作岗位。
医院、荒野、丛林、河流,甚至是坟墓,哪里有案件哪里就是工作岗位。东奔西跑,日常所面对的是一位位伤者、一具具尸体、一个个血淋淋的现场和一件件现场检材。
今天没出现场,今天是受南岗县公安局委托,去南岗县殡仪馆检验一具县局法医对死因有争议的尸体。
包括副大队长在内,法医室总共五个法医,轮流轮班倒,两个法医值班一周。严寒酷暑,夜半三更,遇到案件随时要赶赴现场。最忙的时候,和同事一天检验过6具尸体,解剖了3具。
现在天气不热,最怕夏天。
解剖大多在殡仪馆进行,殡仪馆条件不好,没空调,那味道足够让人几天吃不下饭。可是不得不穿上白大褂,戴上手套、头套,拿起解剖刀检验,常常搞得大汗淋漓。
走进办公室,主任正坐在电脑前笨拙的敲击键盘,打一份尸体检验报告。
确切地说应该是修改,他年龄大了,一直没学会五笔,拼音又不太好,于是把一份两年前的报告当模板,左上角的“机密”、中间“南港市公安局”的抬头等格式不动,直接把委托单位、案来、死者、检验地点等后面的内容删掉,输入需要输入的内容。
对他而言干这个,比去检验两具尸体都难。
李佳琪急忙放下包,走到电脑边笑道:“师傅,让我来吧。刚才见车出去了,以为您出现场呢。”
年轻人接受能力强,个个会用电脑。
吕晨君不会跟徒弟客气,起身让开位置,把手写的报告放到键盘前,看着她麻利地输入,低声问:“那具尸体到底怎么回事,死因有没有搞清楚?”
南岗县局在一座大桥下发现一具女尸,尸检中,县局两名法医在死亡原因上产生了分歧,一个认为是高坠死亡,一个认为是车辆撞击死亡后抛尸,双方都拿不出确凿证据,难题交给了市局。
刑事与民事,一字之差,性质却天壤之别。
通过对尸体全面、细致的复检,李佳琪搞清楚了死于,不无得意说:“尸体脊柱骨折、心脏破裂,将这两点与死者背部的撞击伤结合在一起,我认为交通肇事是死亡的直接原因。不是自杀,应该一起交通肇事逃逸。”
吕晨君看过南岗县局送来的现场照片,沉吟道:“下面是水泥地,从那个位置跳跟跳楼差不多,跳下去会死得很难看,一般想自杀的人没这个勇气,并且已经在桥上,为什么不往前走走,往河里跳,我一开始就觉得不太像自杀。”
师傅学历不高,但经验丰富。
李佳琪点点头,将他手写的报告翻到第三页,一边继续啪啦啪啦打字,一边好奇地问:“师傅,您今天去复检的那具呢?”
郊区发生一起杀人焚尸案,死者被烧焦,办案民警认为不太可能确认被害人身份。
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去检验,吕晨君终于找到一点线索,捧起茶杯说:“死者尺骨、桡骨有陈旧性骨折,从恢复程度上看应为半年内的损伤。我给他们划定死者大概年龄,让他们去周边几家医院查阅影象档案,筛选尺骨、桡骨骨折的送过来比对。”
烧成那样,判断年龄绝不是一件容易事。
李佳琪抬头问:“师傅,你判断被害人死亡前大概多大?”
“30岁至40岁之间。”
……
师徒二人正聊着,平时从不涉足法医室的小王兴冲冲跑进来,回头看看外面,神神叨叨说:“吕主任,佳琪,刑大调走了!”
“刑大调走了?”
“刚宣布任免,免去大队长职务,调哪儿不知道,说是另有任用。”
吕晨君放下杯子,追问道:“邢大调走,谁接任大队长?”
今天真是巧了,去支队办公室送材料居然赶上这么大事,小王眉飞色舞说:“陈主任,说出来您不敢相信,政治处以前常来我们支队实习的韩博毕业了,现在是副支队长,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同时兼我们技术大队大队长。”
二级英模,全市公安系统总共才几个。
吕晨君印象深刻,自言自语说:“不对啊,他是搞经侦的,不是搞技术的,怎么会兼任技术大队长,应该兼任经侦大队长,经侦大队那些人全在他手下干过。”
市局的传奇人物,政治处经常宣传,前几年甚至组织学习英模事迹,学习完要写心得,想不知道都不行,何况见过他,还说过话。
李佳琪同样倍感意外,禁不住问:“韩打击兼任我们大队长?”
小王给吕晨君递上一根香烟,苦笑道:“我总算明白什么叫‘满瓶不响半瓶晃荡’了,原来人家不光是公大研究生,不光是法学硕士,还是北大研究生,生物化学与分子化学专业工科硕士,双硕士学位,凭真本事考的,不是保送。”
“他懂技术?”
这在支队办公室已经不再是秘密,小王打听得很清楚,苦笑着确认道:“懂技术,dna、痕迹、文检、指纹、毒化、理化、微量、弹道、相貌全懂,一边修读硕士课程,一边在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实习,还出国交流过,好像只有法医检验不在行。”
过去三年,他经常来三大队。
说是“实习”,其实大家伙全认为他是来“体验生活”,而他也从不在技术问题上发表意见。
李佳琪反应过来,啼笑皆非说:“扮猪吃老虎,隐藏够深的!”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李佳琪同志,没想到你会在背后说我坏话,是不是不欢迎。”
不是在支队开会吗,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人家现在不再是来体验生活的公大实习生,而是副支队长,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
李佳琪吓一跳,急忙起身跟小王一样立正敬礼,偷看一眼站在门口的熟悉面孔,耷拉着脑袋忐忑不安说:“报告韩支队,我,我错了,我向您检讨,向您道歉。”
市公安局机关有四个未出嫁的大龄女民警,她是其中最大的。
常年与尸体打交道,她已经习惯了,自己感觉没什么,没有太多影响日常生活,就是多洗几遍手、多漱几次口,别人却很难接受。
她身材纤细,皮肤白净,举止温婉,一个很漂亮很文静且透着智慧的女人,谁也不会把她和一个总是与腐尸、凶杀、血腥、尸臭这些这些令人不快词语打交道的法医联系在一起。
亲朋好友和单位同事帮着介绍对象,谈一个黄一个,一听说她是法医,几乎天天跟尸体打交道,跑得比兔子都快。
久而久之,跟殡仪馆职工一样生活圈越来越小,没什么朋友,很难融入正常的生活。
她收养了一只流浪猫,办公室窗台上有一盆绿色植物,别人一问起个人问题,她就说不急,我现在是养猫养花养自己。
去年回来实习时跟她出过一次现场,胆子确实大,那是一起性质恶劣的杀人案,嫌犯把一个受害人的肠子都割断了,丢在田地里。
她一点一点检验,跟没事人一样。
女法医比男法医更细致、更耐心,更容易和群众打交道。特别是强奸案,女法医更容易和受害人交流。
韩博很敬佩她这样的女法医,大队也非常需要她这样女法医,怎么可能生气,刚才只是开玩笑,先主动跟她师傅握了握手,旋即转身笑道:“李佳琪同志,别这样,别这么拘束,我们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
“韩……韩支队,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您太会保密,感觉特别意外。”
“你们没问,我也就没说,同事之间应该坦诚相待,归根结底还是我不对,不应该隐瞒大家,我向大家道歉。”
韩博松开老法医的手,回头道:“教导员,陈大,同志们全认识,好像也全知道由我兼任大队长,工作都挺忙的,没必要开什么见面会,更不需要介绍来介绍去。”
昨晚听说邢大要调走,消息来得如此突然,大家伙根本来不及有什么想法,新大队长已经上任,并且是以副支队的身份兼任。
刚才在支队开会时教导员韦绍文同样意外,作为教导员接下来要做的是配合,韦绍文欣然笑道:“是,今天不开就不开,反正人不齐,老吴老黄和小杨他们全出现场了,等会儿我通知一下,明天一早开。”
大队长调走,副大队长本来很有机会接任的,陈文其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强打起精神笑道:“韩支队,我们听您的。”
“对了,以后别这么称呼。”
韩博走进来俯身看了看李佳琪刚才打的尸检报告,回过头来半开玩笑说:“教导员,陈大,吕主任,我是副支队长,不是支队长,喊‘韩支队’不合适,喊‘韩副支队’不顺口,喊‘韩大’又把我职务喊小了,以后直接喊‘韩队’,既解决职务问题又简洁。”
主动跟法医握手的可不多,自己这双手几乎天天摸尸体,许多人嫌晦气。
年轻的新上司跟以前来大队“实习”时一样不忌讳,现在更是开起玩笑,吕晨君感觉应该很好相处,不禁笑道:“韩支队,称呼您‘韩队’不是更小了,人家会以为您是中队长。”
“我们是搞技术的,我们是技术民警,绝不能犯官僚主义,就韩队。以后不要再称呼‘韩支队’,也不要再用敬语,‘你’多亲切,用不着称呼‘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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