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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迟迟坐在石桌旁,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面前云淡风轻煮着汤饼的男人。

手执长筷,在锅釜中轻轻搅动,姿态清雅,恍如挥毫作画。

钟迟迟看着看着,突然心中一动,道:“你这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

这样无意义的话,是不可能从杨月眠那里得到回应的,钟迟迟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之前在长安,认识了一位非常仰慕周灵帝的小娘子——啊,对,你怎么从来没说过,我练的是周灵帝的字呢?”

杨月眠挥勺起锅,语声淡漠:“你学的是我的字。”

钟迟迟没在意他这句话,继续说道:“那位小娘子真是对周灵帝仰慕得发狂,不但学他的字画,收藏他的真迹,连饮食都爱用周灵帝的食谱——”

她说得兴起,连着将崔文姬之死也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随口问道:“你说,中了芒草之毒,真的就没办法查出来吗?”

一碗热腾腾的汤饼放在她面前,杨月眠道:“我没听说过芒草红叶之毒。”

钟迟迟蓦然一愣,下意识追问道:“什么意思?”

“我见过芒草,但未见过芒草红叶,也不曾听说过芒草红叶之毒。”杨月眠道。

钟迟迟心头顿时揪紧,继续追问:“那芒草到底有没有红叶,有没有毒?”

他在她对面坐下,眸光淡淡:“不知道。”

钟迟迟被他这声“不知道”说得有些茫然。

杨月眠都不知道……

钟迟迟望着面前冒着热气的汤饼,一时失神。

热气飘向她的脸,有点挡视线,她下意识地吹了一下,热气便飘向了对面的杨月眠。

一时间,犹如烟雾氤氲,他的容貌神色,朦胧不清,只一双眸子,仍旧可见清冷淡漠,毫无波澜。

钟迟迟看着,心中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古怪感,轻声喃喃:“那周灵帝,好似什么都会,字、画、文章、乐理、棋道……还会自创了缺月十三式,自学了巫术——”她的眸光忽然亮了一亮,“这些也就算了,他居然还会自创食谱!”

“你说,他是不是跟你很像?”钟迟迟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雾气散去些许,他脸上仍旧毫无波澜,目光下移,淡淡道:“趁热吃完,回去闭关。”

钟迟迟闭了嘴,低头默默吃着。

不让问,但止不住她心里想吧?

说起来,杨月眠和周灵帝真的有很多相似之处,只一点——

周灵帝都死了一百多年了!

驻颜有术是能理解的,长生不老就闻所未闻了……

钟迟迟心不在焉地吃完,放下碗筷,犹豫了片刻,试探道:“你知不知道周灵帝也有后人?”

他收拾碗筷的动作一停,抬眸看她,虽然没有开口,眉心的褶皱却仿佛比平时更深了一些。

钟迟迟心头猛地一跳,撑在石桌上,探身向他,轻声道:“那个苗美人,是怀着身孕离开道观的,生了个儿子,姓钟……”

他摇了摇头,低头将碗筷捧起,走向不远处的山溪。

钟迟迟小跑着追了上去,在他停在溪边时,蹲在他身旁,悄声道:“这么巧,我也姓钟……”

他默不作声地洗着碗。

钟迟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问道:“月眠,我为什么姓钟?”

他将洗净的碗筷塞到她手里,起身,垂眸看着她,淡淡道:“因为我叫杨钟。”转身时,语气漠然,“苗氏的孩子,不是我的。”

钟迟迟呆呆地看着他翩然远去,久久不能回神。

杨钟……

周灵帝……

钟迟迟猛地跳了起来,运极了轻功追上他。

“你真的是周灵帝杨钟?”

“嗯。”他淡淡道。

“那、那你多少岁了?”

“不知道。”

钟迟迟的算数是不差的,可这会儿却怎么也算不清,反正有两百岁左右了吧?

“怎么会……你怎么会……”钟迟迟简直震惊得脑子都不会转了。

杨月眠从她手里拿走碗筷,问道:“明天想吃什么?”

“随、随便……”

“回去闭关!”

钟迟迟现在哪里有心思闭关,拉着他继续问道:“那你、你怎么会活那么久?”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回去闭关。”

钟迟迟恍然道:“是不是你在终南山真的得道了?虽然没有升仙,也得了长生不老的仙术?你真的见到神仙了?神仙长什么样?”

杨月眠停顿了片刻,转过头,看着她双眸晶亮、两颊晕红的模样,眸光忽然一黯,道:“长生不老不是仙术——”

“是一种诅咒……”

钟迟迟蓦地愣住,迷惑地看着他。

他却没有再说下去,眸色重新转淡,道:“你若不能收心闭关,自己去寒潭冷静冷静。”

这次钟迟迟没有被吓住。

她脑中回响着“诅咒”两个字,从一团迷雾中牵出丝丝缕缕,勾勒出一段模模糊糊的梦境。

“易咒阵……”她喃喃道,“你想转移给我的是什么咒?”

他目光定在远方,低声道:“长生咒……”

“中了长生咒,是不是会不死不灭,像个妖怪……”她轻声问道,想起那个梦里,沉在潭底的无尽岁月。

“是。”他道。

“被天劫阵献祭呢?会怎么样?”钟迟迟问道。

“吸干巫力而死。”

“倘若先中了长生咒,又被献祭于天劫咒呢?”钟迟迟问道。

杨月眠转头看她,眸色深浅交替。

“死而不死,生而不生。”

“倘若我落到不生不死的地步,你会如何?”真相的接近令她声音有些干涩。

他沉默了许久,道:“是我害了你,我陪你。”

钟迟迟缓缓垮下双肩,眼眶骤然湿润。

原来,这才是她的梦,是她原本的命运。

杨月眠看着她仿佛伤心又仿佛怅然的模样,几次张口,不知说什么,最后只道:“回去——”

话没说完,她突然扑入怀中,紧紧抱住他。

他僵硬着身子,手臂微微抬起,不敢触碰到她。

见她双肩微微颤动,脑中千回百转,轻声说了一句:“长生咒和天劫阵,不会再伤到你。”

她身子一滞,声音从他怀里闷闷地传了出来:“月眠,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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